“你來啦。”

林系剛踏進鎖妖塔,右側鐵門裡就傳來了月華的聲音。

她施法開啟了鐵門,門“錚錚錚”的向上縮去,一點點的露出了整個房間的樣子。

第一感覺就是很空,放眼望去,偌大的房間只有一張木桌和簡單鋪著席子的榻。

房間並沒有窗子,四周密閉,自然也不會有陽光,黑暗像是空氣,滲透在每一寸呼吸裡。

直到林系開啟了房門,暖融融的金黃才重新點燃了這一方土地。

順著陽光,林系也看清了她。

她沒有躺在榻上,反而一個人抱膝團坐在正中央的地面上,暗褐色的泥土染上了她的裙襬,她沒有在意,只是出神的看著前面的牆。

林系笑著說:“你怎麼知道是我?”

她沒有轉頭,依舊盯著那牆,淡淡道:“結果已經出了,這個時候還會來看我的,我想不到別人。”

林系輕笑一下,抬步走去,毫不嫌棄的一把坐在她旁邊,任由泥土蜿蜒而上。

“不想知道我為什麼來嗎?”

林系側頭看向她。

她沒有說話,但是手指顫了顫,默默攥緊了袖口。

“唉,虧我還廢了那麼大力氣借到了招魂幡,敢情人家根本沒有這個想法啊,那我還是還回去罷……”

林系雙手一攤,搖搖頭就假裝起身要走。

可還不等站起來,下襬就被死死拽住,動彈不得,那手指使勁兒回扣著,指尖泛白,幾乎能聽見布帛斷裂發出的“刺啦”聲,緊攥衣服的同時還劇烈顫抖著,昭示著手的主人不平靜的心情。

林系下意識低頭,就看見,從黑暗中探出來的白皙小臉此時正一臉不敢置信,死死的盯著林系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像是在努力分辨這句話是真是假。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她太害怕是自己幻聽了,沒有什麼比在絕望中給人希望,最後再告訴你救錯人了,更讓人生不如死。

林系一下子心軟了,順著她的力氣坐了回來。

“我說,我可以幫你招魂,你可以見到你的丈夫了。”

林系將裙子的布料從月華怔愣著,還不自覺用力攥著的手裡扯了出來,然後將自己修長如玉的手指握了上去,讓她可以感受到真實的溫熱。

“真的?!”

“真的!”

她終於笑了,像是被仙神吹了一口氣兒,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她連忙起身,急切的問:“我能做什麼?”

林系道:“把他的內丹給我。如果我沒猜錯,他的靈魂還在裡面。”

月華連忙從口中吐出一直蘊養著的內丹。

林系接過那顆赤紅色內丹,施法在它周圍形成一道保護罩,讓它浮在空中。

然後開始在地面上畫陣法。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這時月華的聲音在旁邊輕輕響起:“我以為,你是騙我的。”

林系知道,她是在回應剛才自己問出的那句“不想知道我為什麼來嗎?”

“那還跟我回來?”

“我的心告訴我,你是好人。”

林系手一頓,抬頭看向她,眼底蘊著柔和,聲音輕柔。

“我的榮幸。”

……

半個時辰後,陣法終於布好了,月華在一旁緊張激動不已。

林系站在陣法前,將招魂幡取出,放在陣法正中心,和內丹放在一起。

施法掐訣——

“陰陽重開,魂魄召開!”

就聽“嘭”的一聲。

陣法四周猛的向上彈射出金黃色光柱,招魂幡立在陣法中心,在疾速旋轉中化成太極陰陽圖案,極致的黑與白置於地面,在旋轉中不斷釋放自己的磅礴力量。

內丹飛至陣法正上方,一時間,紅色珠子光芒大放,隨著正下方的太極陰陽圖案一同快速旋轉著。

片刻後,自內丹中徐徐飄出一股青煙,在空中慢慢成型,最後匯聚成一個男子模樣。

“成了!”

月華激動的看向林系,林系也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

自那男子睜開眼睛,招魂陣的光芒就暗淡了下來,林系看著他們兩個,自是知道他們有千言萬語要說,於是悄悄走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他們。

“夫君!”

“月兒!”

一時間,月華再也繃不住了,眼淚止不住的流,像是要把這些年的委屈都發洩出來。

她驀地奔向他,張開雙臂,就想猛的扎進愛人的懷抱。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

“譁——”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穿過丈夫的身體,他像霧一樣,與光和塵一道,被猛衝過來的力氣衝散了,然後才繼續微微凝實。

虛環著的懷抱滿是空氣和冷。

月華無措的看著自己的雙手,淚如泉湧,那人心疼的看著她,手忙腳亂的就想給她擦乾淨眼淚,但是剛剛抬起手指,就想起了自己如今只是一道魂魄,連給愛人擦乾眼淚都做不到。

他有些洩氣,但馬上又打起了精神。

沒關係的,能再見到就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只要能見到她,以什麼樣的形式都可以,要我獻祭什麼我都願意,只要能見到她……只要她開心……我怎麼樣都沒關係。

“你過得好嗎?”

他下意識想調節一下氣氛,但是話剛出口,他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破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不其然。

“混蛋!你說呢,你把我自己扔在這裡,自己去逞什麼英雄,你有想過我以後怎麼辦嗎?你這個殺千刀的蠢貨!笨蛋!”

那麼明豔的美女,如今一把鼻涕一把淚,好在她也不嫌棄自己,抬起袖子胡亂一抹,整個人像個花貓一樣。

那俊秀男子一時間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我告訴你,你死後老孃一天找八個小白臉,兩個捶腿、兩個捏肩、兩個做飯,還有兩個專門天天罵你!”

月華像小孩子一樣,鼓著腮幫子,憤憤不平道。

看著炸毛的妻子,他目光如水般包容寵溺,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再揉一揉她的頭髮,直到手掌被打散,虛幻了片刻,他才猛然回神。

裝作若無其事的收回了手。

“這麼大人了,還是這麼愛哭鼻子。”

他調笑著看她。

“就哭,哼。”

她嬌憨的哼了一聲,偏過頭,眼睛卻還看著他,不捨得移開。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看著自己漸漸透明起來的身體,知道時間快到了,他滿眼是她,每一次呼吸都在叫囂著不捨,道:“傻丫頭,我要走了。”

“怎麼這麼快……別留下我一個人……帶我走……帶我走好不好……”

月華哭著跑過去,想要抱住他、抓住他,讓他再也不能離開。

但是沒用,反覆穿梭過去的手臂訴說著無力,一次次的失敗讓她終於崩潰了。

“抓不住……怎麼會抓不住!啊!”

她萬念俱灰的跪在地上,低著頭,淚水砸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他看著月華如此難過,自己的心臟也像是被萬箭穿心般疼痛,但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突然,她猛的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你殺了我吧!這樣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她法力早已被封,這裡更是下了禁制,她自己無法自殺,只能寄希望於她丈夫。

但是男子沒有猶豫,輕輕搖了搖頭,道:“不行的,林姑娘為了讓我們再見一面,已經耗費了極大的心力了,咱們不能讓人家為難,更何況,我們要去贖罪的啊,那麼多條生命,需要有人去承擔責任,我們不能逃避。”

這次,月華沒有反駁,她本來就做好了贖罪的打算,只不過思念瘋長,讓她短暫失去了理智。

其實就算她丈夫答應了,在最後一秒她也會主動放棄,她一直都明白自己該做什麼的。

“放心,我會陪著你的,我怎麼捨得你一個人受罰。夫妻本是一體,不能替你受罰已經是為夫的罪過了,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承擔呢。”

這千年孤寂,我怎麼捨得呢。

“啊?”

月華愣愣的看著他,像是不明白他話裡的含義。

他耐心解釋道:“在出來的時候我就封印了自己的一部分靈魂之力,這樣我就可以一直待在內丹裡,一直陪著你。”

“那你還可以再出來嗎?我還能再見到你嗎?”她急切追問。

他搖了搖頭,道:“恐怕不行的。”

見月華又低下頭,喪氣起來,他也蹲下來,平視她的眼睛,安慰著她:“只要我們一直在彼此心中,見或不見又有什麼區別呢,只要我們相愛,就沒有什麼能分開我們,死亡也不能。”

她看著愛人的眼睛,眸光逐漸堅定,長長撥出一口氣,慢慢調整過來自己的心情,嬌美的臉上重新揚起燦爛的笑意:“我明白了。”

說完,男子的身影已經透明到幾乎看不清五官了,但仍能感受到那充滿愛意和擔憂的視線,一直落在月華身上,久久未移,直到他完全消失……

……

“我以為你們會待一整天。”

林系踏步進來,交疊雙臂,斜倚在門口,略感詫異道。

她方才在院落感受到陣法的變化,便明瞭是她丈夫離開了,於是御劍飛了過來。

本來以為定會看到月華悲傷不能自已的樣子,沒想到入目卻是平和到自洽自融的一幅畫卷。

她跪坐在地上,目光柔和,綠色裙裾錯落著,像是一朵青蓮在這黑暗中綻放,清雅且生機盎然。

裙襬上的泥土更是點睛之筆,自有一股“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清貴。

“他封印了一部分靈魂之力,留在了內丹裡。”

她低頭看向手裡捧著的紅色珠子,眼神更加溫柔。

那珠子的光澤較之前暗淡了不少,顯得有些灰撲撲的,顏色也由鮮紅轉為了暗紅,甚至表面還出現了細細的裂紋,像是樹的脈絡。

她珍而重之的將它重新吸進嘴裡,放到心臟處,用自己的修為滋養著。

“怪不得。”林繫了然的點了點頭。

接著道:“你走的那天,我怕是送不了你了,你自己多保重。”

押送任務只由執法閣弟子執行,為避免造成混亂、擾亂秩序,除非特殊情況,否則是不允許他人探視的。

說完轉身就要走,剛邁了一步,卻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

林系轉回身:“哦對了,給你的。”

說著,手裡出現一捧白色茉莉,遞到了月華手裡。

她像是心情不錯,俏皮的眨著眼睛,還開起玩笑了:“我以為你會送我一束黑色曼陀羅。”

林系捂著眼睛笑起來,好像頗為遺憾一樣,裝模作樣嘆了口氣:“下次。下次我去看你的時候,給你帶一束。”

“那就這樣說定了。”她溫婉的笑著說。

那笑容輕柔的像是三月裡春風拂過的柳枝,清清婉婉,自有一股風雅和堅韌。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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