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們還是低估了人妖之間的仇視。

他們嘗試去茶館、酒樓幹活,但是白雪的妖氣頻頻引起了周圍捉妖師的敏感,無法,最後他們只能躲進深山裡,以打獵砍柴為生。

日子清苦,但是兩個人心貼著心,彼此扶持,倒也幸福。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愛情永遠抵不過柴米油鹽的磋磨。

一天,白雪正在河邊捶洗著兩個人換下來的衣物,深灰色的粗布條繞在頭上,束起來她滿頭青絲,未施粉黛,卻清麗可人得很。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白雪甩了甩指尖的水,將滑落黏在臉側的頭髮向耳後別了一下,回頭看,就見卿如許神色慌張的快步而來。

白雪有些疑惑,這是怎麼了。

“許郎?”白雪問出了聲。

卿如許身側的手掌攥了又鬆開,可以看出他的猶豫,然後勉強扯出一抹笑來:“雪兒,米沒有多少了,我想、我想下山換點米。”

一句話說的磕磕巴巴。

他實在是不會撒謊,白雪心裡想。

他一定有什麼事瞞著自已,但是她願意相信他,許郎他,不會害自已的。

白雪溫柔的笑了笑,上前一步,幫他理了理胸前的衣襟,耐心的囑咐道:“這兩天總下雨,山路不平,你下山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啊。”

卿如許點頭,白雪像是有些不捨,傾身過去,靠著他的胸膛,聽著那沉穩中戴著急促的心跳聲:“換不到也沒關係,吃什麼都好。只要我們能在一起,我就很知足了。”她頓了頓,起身,看著他的眼睛道:“天黑路遠……記得早點回來……”

卿如許一下子情緒翻湧,一把將白雪又按在懷裡,緊緊的摟著,下頜在她頭頂蹭了蹭,像是小動物獨立捕食前和母親惜別一般。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抱著彼此,也許他們都知道,這次可能會有不一樣的事情發生。

抱了一會兒,卿如許猛的鬆開了她,然後不等白雪反應過來就倏地轉身踏步離開了。

背影都是決毅。

卿如許走了沒幾天,白雪就開始不斷乾嘔,頭暈噁心,果然——她懷孕了。

白雪高興極了,這是她和卿如許的骨肉,是他們兩個人愛的延續。

明知道妖的體質和人不一樣,她還是多穿了一件外衣,手輕輕扶在肚子上,腦子裡閃過無數個卿如許得知這個好訊息的高興模樣。原本就帶有笑意的眼眸更是溫柔到了骨子裡,整隻妖都散發著溫柔似水的母性光環。

可是,一天天過去了,卿如許卻彷彿人間蒸發了一樣,不僅沒有回來,更是一封信都沒有。

白雪有些著急了,懷著孕本來就情緒不穩,容易胡思亂想,她常常做噩夢,夢見卿如許一臉痛苦的拿刀自刎,血撒了一地,嘴裡好像還說著什麼,但是不論她怎麼使勁聽都聽不清。

每次夢到這裡,她就會猛的驚醒,捂著胸口,大口喘氣,冷汗嘩嘩順著臉龐流下,滴滴答答的打溼了被子。

她暗暗告訴自已,再等七天,許是許郎被一些事絆住了,再等七天,他要是還不回來,她就回到清河鎮去找他。

然而七天過去了,卿如許一點訊息都沒有,白雪也顧不上還懷著孕了,急匆匆施法就回到了清河鎮。

剛一落地,就見大街上到處飄著紅色的囍字和紅色的彩紙,爆竹燃爆後的刺鼻味道燻得她睜不開眼,生理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遠處還有吹吹打打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傳來,一派喜慶的樣子。

不用說,定是誰家今日娶親了。

白雪顧不上打聽這些事情,她只想找個人問問卿如許在哪。

她拿手使勁在面前揮了揮,讓空氣流通下,但還是嗆得她咳嗽不止。

等到適應了,她睜眼環顧四周,發現周圍都沒人,應該是都跟著迎親隊伍湊熱鬧去了。

娶親的應該是有名的大家族,她下意識的想。

她不想引人注意,她懷著孕,法力本身就受限,若是被哪個捉妖師注意到了,那可就麻煩了。

她只能捂著已經有些顯懷的肚子,儘量快步向前慢跑,發沉的身子墜著她,不一會兒,她面上就顯出了疲態。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緒十分不寧,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她甩了甩頭,將這些有的沒的甩出去,安慰著自已。

沒事的,等到找到了許郎,他們一家就回到山上去,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

咚。咚。咚。

隨著離人群越來越近,她的心越發慌亂,一種天生趨利避害的直覺告訴她——

回去!離開這裡。

她腳步晃悠了一下,險些摔倒。右手扶著牆,氣喘吁吁。這些日子的心力交瘁讓她本就白皙的臉更加蒼白,原本紅潤的唇都快沒了血色。

她伸手掐了一下自已的胳膊,使勁兒晃了晃腦袋。

不行,不能放棄,許郎還沒找到,我不能放棄!也許、也許他就在前面某個巷口等我呢。

她伸手輕撫孕肚,疲憊卻無限溫柔的垂眸,心裡想著,寶寶,我們再堅持一下,等找到爹爹我們就回去,我們再堅持一下。

她一步步繼續往前走,走到人群裡,她也終於看清了娶親的人家。

卿府。

白雪立在門口,看著被紅綢花團簇擁著的牌匾上,赫然是莊嚴威武的兩個大字——卿府。

一時間天旋地轉,極強的眩暈感和刺目的光線打的她踉蹌了兩步,幾乎要癱倒在地。

耳邊嗡鳴一片,那些人說的話她一句都聽不清了,所有人都被光照成了邊際模糊的怪物,他們的頭忽大忽小,眼睛一會兒四個一會兒八個。

她使勁捂住耳朵想要逃離這些噪音,但是它們無孔不入,幾乎要鑽入她的體內,撕碎她的臟器。

就在她面容扭曲,馬上要歇斯底里咆哮的時候,她肚子裡的孩子輕輕踢了她一腳,一剎那,喚回了她眼眸裡的一絲清明。

她不停深呼吸,努力讓自已平靜下來。

也許,也許只是許郎的兄弟娶親。大家族三妻四妾,嫡子庶子那麼多,這太正常了。對。這很正常的……

她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來,心裡的不安卻越來越大。

她滿心無助又神色恍惚的隨著人群一起湧進了府裡。

紅綢漫天,房簷廊角都掛著金線繡制的精美流蘇,喜幢賀聯整齊的排列在兩側,一派熱鬧非凡。

白雪抬眼就看到了這樣一幕。

一位身著暗紅色正服美婦人,正含笑朝著來往恭賀的人點頭。大方雍容,保養得體,想來是今天太過高興,眼尾微微綻出了幾縷細紋,眼眸微垂,嘴角勾起,自有一股歷經歲月沉澱的從容之美。

她旁邊笑呵呵撫著鬍鬚的正是卿府老爺。同樣暗紅色的衣服腰間佩戴著成色極好的玉珏,大拇指上還帶著一個白玉扳指。規矩整齊束著的黑髮中已經摻了一點白,卻並不顯枯槁,反而透出一股風雅。

他不時和同僚拱手寒暄,一派謙遜,但是眉眼卻透著一股威嚴。

這便是卿如許的父母。

也許放在之前她還會糾結怎樣上前問候一下長輩,人類的禮儀她知道的不多,但是她知道人類媳婦兒要孝敬公婆、晨昏定省。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什麼父母、親友、圍觀群眾,她都看不見了。

她雙腳釘在原地,眼睛狠狠紮在那對兒新人身上,一眨不眨,像是被閻羅抽離了魂魄。

一身大紅色喜服的新郎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慌張張急忙忙的轉過了身。

是卿如許。

原來、他穿紅色這麼好看。白雪苦澀的想。

他們當初成親條件很簡陋,卿如許匆匆忙忙跑出來根本沒拿什麼銀子,白雪更是一直住在山裡不知道什麼銀錢。

他們只能拿著紅色的果子花瓣將白色衣服染成喜服,但是顏色卻又紅又棕,奇奇怪怪的,但是他們卻比什麼都開心。

之前他們省略過的、沒來得及佈置的一切彷彿都在今天圓滿了。

只是,女主角不是她而已了。

多麼諷刺啊!多麼可笑啊!

“雪兒!”

他雙目充血,眼睛裡似乎有千言萬語,哆嗦著薄唇,像是害怕又像是要說些什麼。

在卿如許轉過身來的那一刻,白雪苦苦堅持的信念就崩塌了。一股巨大的疲憊淹沒了她,幾乎要將她整個溺斃。

她眼睛看著他,又像是沒有看他,痴痴怔怔的遊離在崩潰的邊緣。眼皮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沉,像是有大山壓在上面,也壓在她的耳朵、喉嚨和心臟上。

她睜不開眼、聽不見聲音、喘不過來氣、心臟疼到麻木碎掉。

好累啊。怎麼會這麼累。睡一會兒,什麼狗屁卿如許、什麼狗屁海誓山盟,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我好累啊……

她膝蓋一軟,整個人天旋地轉,轟然倒地,腦袋重重磕在地上,好像有熱熱的液體流出來。

她最後一眼,是卿如許滿臉焦急、頭上青筋暴起,甩下手裡牽著的紅綢,不顧一切的跑了過來,但是所有人都像約好了一樣,無數隻手攔著他、撕扯他、捆綁他,他拼死掙扎咆哮,卻根本無濟於事,頭髮從發冠裡散出來,整個人癲狂的像個瘋子。

原來,我們之間有這麼多雙手阻攔啊。

這是白雪昏迷前腦海裡最後閃過的想法。

再次醒來,她發現她居然躺在了山上他們搭建的木屋的床上。

不必想,肯定是卿如許送她回來的。

他最終還是沒有選擇她。是不是她還應該謝謝他送她回來啊。

她苦笑一下,心裡酸脹疼痛的像是被人狠狠攥著心臟,像是要捏爆它。

假的。都是假的。人類都是騙子,自已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為什麼還這麼傻,相信他會是例外。

……

從那以後她便開始努力忘記卿如許,每天給沒出生的寶寶做小衣服、小鞋子,沒有卿如許她也可以將寶寶好好養大。

等寶寶出生後,她就帶著寶寶離開,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這個傷心地了……

可是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偏找苦命人。長日的奔波以及情緒的鬱結和巨大波動,她最後還是沒能留住她的孩子。

她想起了當初他們私奔的時候,她發過誓,只要他們能在一起,她就再也不動用法力,像個人類女子一樣,凡事親力親為,平平淡淡的過這一生。

但是當時太過著急尋找卿如許,她還是使用法力瞬移到了清河鎮。

也許那時候老天爺便怪罪她不守承諾了,就把她的孩子收回去了。

她親手把孩子埋葬在木屋前面的空地裡,她記得人類亡故的時候都會給他們立碑,不知道她心裡想了什麼,最後她還是找了一塊石頭修成墓碑的樣子,放在了孩子的墳頭。

但是她只知道要立碑,並不清楚要刻字,於是這就成了一個無字碑。

孩子沒了以後,她備受打擊,整個人渾渾噩噩,失去了活著的意義,不久也就隨著孩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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