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停頓一會兒，道：“你卸掉了男兒裝，原來......原來這般好......好看。”
女孩家愛美，乃人之天性，聽阿大誇她，心裡正是樂開了花，比午時吃的蜂蜜還甜，道：“我這也是第一次聽人家說我好看，活了這麼多年，從沒在意過臉面如何，只能想填飽肚子，便是最大的美事了，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
阿大道：“不，我可不這麼想。”她道：“嗯？”阿大道：“那是在杭州八方樓時，有一天，張佑大哥......”她聽到這幾個字，道：“張佑？名字好熟，婆婆以前跟我提過的，對了，昨天晚上記得你也跟我說過，當時沒想起來，好像叫......叫......叫什麼‘無音飛手’，是麼？”阿大道：“不錯。”掩蓋不住心裡的哀痛，連嘆好幾口氣。
她道：“唉，那真是太可惜了，婆婆說，張大哥關心著老百姓，是我們這江南一帶的大善人。”阿大叫慣了張大哥，所以她也連帶著一起這麼叫。
阿大道：“是啊，好人不長命，但我總有一天會為他報仇，唉，先別提這事了，我想說那天他派我採購一些食料，正好經過一個莊園，正中之門上寫著‘牆裡佳人笑’，那字寫得極長極細，反正我看是不好看，旁邊提著小字，我記得是‘道君皇帝臨豔幸題’。”
她道：“道君皇帝？那......那不是當今聖上趙佶麼？聽婆婆講過，這字是瘦金體吧，他寫的最好。”
阿大道：“是啊，這狗皇帝，我聽老百姓講，整天他不是講排場，就是出風頭，有一天三十幾個狗人抬他到這園內，直到晚上才出來，哼，荒廢朝政，淫蕩無恥，享樂之極，長時間下去，不知道這大宋王朝還能不能存在了。”
她好像想到了什麼，喃喃道：“你提到這‘牆裡佳人笑’，與我長相有......有什麼關係？我......我又不是佳人。”似乎知道阿大要說什麼，連耳根子都羞紅了。
阿大道：“你這種美跟她們不一樣的，我是說那園子裡的女人長得沒有難看的，搔首擺姿，一天迎好幾個賓客，銀子不斷，那幫人是看中了她們的皮囊之美，而她們也正是看中了這筆銀子，有時候想想，她們也挺可憐的，我一直以為，若不是為了生計，誰也不會去這種地方，任人擺弄，實際都為了一口飯吃，你說好看不能當飯吃，這種用面容換來的金銀，難道不是飯麼？”
她望著溪流，單手撥弄著清水，道：“我天天在這山間小溪邊住著、玩著，你說的這種生活，我也沒經歷過，也不懂，若是真能換來錢，讓婆婆過得好一點，我......”
阿大忙道：“不，不，不，我就舉個例子，不懂甚好，可別懂，這樣的銀子不要也罷，清貧一點不也很好麼？起碼比那些人要快樂。”
她點了點頭，又道：“按你所說，那裡的姑娘們不快樂麼？”
阿大思索一會，道：“也......也不一定吧，她們見著了金子、銀子，能不快樂麼？人對快樂理解不一樣的。”
她應了一聲，不再答話，阿大道：“哦，對了，我可不能再叫你同弟了，該叫......叫......”他只道牛同之前女扮男兒身，定故意捏造了個假名，到底姓甚名何，阿大委實不知，是以說不出來。
不料牛同卻道：“我叫牛同，這一點不錯，只不過後面那個字是梧桐樹之‘桐’，‘桐花半畝，靜鎖一庭愁雨’的‘桐’，就多個木字旁。”
阿大道：“嗯，那就好叫了，你我二人實際是結義兄妹，那我就當你是我的親妹妹，稱你桐妹，如何？”
牛桐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緊閉小口，走到小溪旁，緩緩坐下，將雙腳上的靴子脫下，放在一旁，伸入溪水之中，盪來盪去，水面月光散開，宛如被揉碎的星星。
她望著天邊升起的弦月，抽出牧笛，吹起了小調來，阿大見她如此，不知是何意。
但從笛音的旋律聽來，歡快韻味較少，卻多添了一絲淡淡傷愁，阿大心道：“她不喜歡我叫她‘桐妹’麼？那......那叫什麼？或者還有別的心事？”
輕步走到牛桐側後方，閉眼聽音，吹到半價，牛桐忽唱了起來：“今夕何夕兮～～～嘍，搴舟中流～～～嘍，今日何日兮嘍～～～得與王子同舟～～～嘍～～～哦呦嘍嘞～～～”
阿大文識頗淺，不知她唱的這是何曲，只翻來覆去地唱，阿大聽得稍稍有點耳膩，道：“桐......桐妹，你唱得真好聽，這是什麼曲子？”
牛桐聽知他心急，詞曲聲停，說道：“這是婆婆教我唱的，我不知道。”眼神望向他，充滿狡黠，又續道：“你也是真不知？還是故......故意這麼問我的？”
阿大一怔，道：“桐妹，你看我自從待在你們家中，說過謊話麼？我當然不知了。”牛桐長“籲”一口氣，從溪水裡伸出雙足，月光一照，纖細嫩白，如玉似脂。
阿大看見更是呆了，心道：“真的是，桐妹不光人美，這雙腳長得也這般好看，之前我卻沒發現，真的是笨豬了。”牛桐一瞥，見他對自已雙足發痴，臉更紅了，急忙套上了靴子。
阿大見她一顫，認為著了涼，道：“桐妹，快回去吧，別感風寒了，你的體質雖好，卻也別涼過頭了。”
牛桐道：“你看我穿的，不會冷的。”阿大見她足底雙靴是自已給的那一雙，腰間兀自別個短笛，而上身布衫，下身寬裙，卻不是自已給她的那件袍子，問道：“桐妹，那舊布袍不合身麼？”
牛桐道：“舊袍？我現在身上的不就是？”阿大性情直爽，但眼睛絕對不瞎，牛桐此時所穿，完全變了樣式，與自已所給那件亳不相符，問道：“這個？是你自已改的麼？”牛桐笑道：“是啊，好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