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山中林場。
大樹一棵緊接著一棵傾倒，在怒火中橫亙在地，落葉被震得漫天飛舞。
已經搜尋了五天，依舊沒能發現北束的蹤影，拉恩只能朝著這些不能移動的樹木撒氣。他怒瞪獨眼，大斧的每一次揮動，都有大樹癱倒，像是一座被伐倒的木塔，沒有了生機，等待它的只有歲月下的腐朽。
帕爾跟在遠處，沒有阻住，因為他的緣故，北束得以逃脫，還有兩名同伴葬送了性命。
他當時無法那麼做。
這幾天帕爾一直回想著那張臉，即使是過去了已有二十年，他也能認出來。
一模一樣的眼眸，容貌也很相似，可以確定他就是那個南境女人的孩子。
那天晚上，當他看清北束的那一刻，帕爾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從前。
那時，他們氏族還沒有遷居到高地林，從屬於艾瓦克之王奧頓，生活在營地當中。尚還年幼的帕爾，由於非常的矮小瘦弱，他在營地當中飽受欺凌，甚至有年紀還沒他大的小孩，也會欺負他。就連他的父母，也視他不配為艾瓦克人，將他摒棄。營地當中，人數千千萬萬，卻找不出一個能對他好的人。
直到那個南境女人的出現。
帕爾仍然記得，在她的身邊還跟著一位老人。
至於為什麼南境的人會在艾瓦克人的營地裡，帕爾並不清楚，他只知道這兩個南境人對他很好。每當帕爾受了欺凌，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到那張帳篷裡去，這個南境女人總是會悉心幫他包紮好傷口，還會讓老人用艾瓦克語給他講述一些南境的故事。
但是好景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不到一年，他們氏族就脫離了艾瓦克之王，帕爾和族人也就隨著雷牙酋長的帶領遷到了高地林。
自那之後，再也沒見過她。
那段短暫的美好，如刀刻斧鑿一般留在他的記憶裡，直到如今都還是歷歷在目。
沒想到，二十年過去，會遇到她的兒子。
就算時間倒流，重回那一刻，帕爾也不會揭開衛司的那根黑管，他甚至自己都不清楚，他會不會幫著北束一同對付拉恩他們。
或許吧。
忽然，帕爾的耳邊安靜下來，拉恩不再揮動手中的大斧，停止了狂暴。帕爾轉頭看去，只見在拉恩的那隻獨眼裡迸發著嗜血的兇光，咧著嘴，猙獰的笑容顯現在了臉上。
前方不遠，房屋零落分佈，一處村莊。
......
世曜的第一場雪，飄在洞外。
驟降的氣溫讓霍蘇噴嚏不斷，朝火堆挪了挪身子，一件帶著血漬的外衣被扔到了他的旁邊。
“你穿上吧，別被凍壞......”
“不行。”不等北束話說完，霍蘇就撿起外衣重新披在北束的身上，“你傷得這麼嚴重，而且你還沒我穿得厚實。”
北束本就白淨的臉，因為負了傷沒有多少血色，相比霍蘇白了太多。
“放心吧，我不怕冷。”北束寬言道，“而且傷也恢復得......嘶......差不多了。”本想去伸手搭肩，但動作卻牽得胸口的傷勢作痛，疼得北束直皺眉。
“你一個人在野外碰到熊，能撿回一條命都萬幸了，哪能好那麼快？”霍蘇有些生氣地扶著北束慢慢躺下，說，“你就老老實實躺著吧。”
霍蘇一臉小長輩的嚴肅樣，義正詞嚴地說道：“華姨說過，年紀之差即照顧之序，我大你幾個月，所以照顧好你是我的責任，你安心休息，我去外面看看能不能再採點果子回來。”
他拉緊外衣，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小跑出了山洞。
“在我回來之前，不許亂動。”話聲漸遠。
洞內，火堆噼啪作響，橙紅的火光在北束的臉上跳動，幾天的相處讓他第一次在外感受到溫暖，從小到大，霍蘇是第二個給他這種感覺的人。腦中也不再去想幾天前的遇襲，他只想沉浸在這刻難得的寧靜當中。
風雪之下，山洞中睡意朦朧。
等北束再醒來時，不知已經過了多久，外面的雪已停，開始放晴。
注意到北束醒了，霍蘇湊近臉問：“一個好訊息，一個壞訊息，你想先聽哪個？”
“先聽聽看壞訊息。”
霍蘇耷拉著臉，喪氣說：“找了好久都沒找到能吃的野果。”但生怕北束感到失落，他急忙拔高了音調，緊接道，“但好訊息是，我抓到了這個！”
他把背後藏著的戰利品拿了出來，滿臉得意地晃著手中不停蹬腿的野兔。
北束有些驚訝，他能夠想象到，一個普通人在雪天裡徒手抓住野兔，霍蘇肯定是費了不少勁。
“辛苦你了。”北束輕聲說。
“有什麼辛苦的，這兔子傻，看到人都不會跑，我隨便一抓就抓到了。”霍蘇故作輕鬆地擺了擺手，緊接道，“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去處理一下兔子，待會兒讓你嚐嚐我的烤肉手藝。”
“好。”
霍蘇拎著野兔走到洞口蹲下，手忙腳亂半天也沒動靜，他從來沒殺過生，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讓我來吧。”北束靠了過來。
“那怎麼行？”
片刻後。
“真香。”霍蘇大口啃著一串烤兔肉，毫不在意自己的吃相，讚不絕口，“北束，你這手藝也太好了，外焦裡嫩的，簡直比華姨烤的還好吃，你是從哪學的？”
“我老師教我的。”北束淺笑道。
“是專門教你烤肉的老師嗎？”霍蘇繼續問。
“不。”北束緩緩地說，“他是教我一切的老師。”
“那和華姨很像。”霍蘇偏了偏腦袋。
霍蘇開始講述華姨是怎麼將他從小照顧到大，雖不是生母，但亦比生母，在霍蘇的印象裡，無論是遇見了什麼問題，華姨總是能悉心解答。
北束聽得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暖流，霍蘇的華姨和自己的老師確實很像，老師也是他從小到大的照顧者，總是慈祥地看著他，耐心教導他各種知識。即便老師和華姨並沒有任何關係，但在此時，北束感覺到了他們之間奇妙的共鳴。
但是每當北束想起那幾個高地林的人，他就心裡不安，總感覺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
不知道老師現在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