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幽幽,夜幕沉沉,臘月裡最後一天的冬夜凌晨兩時已過,寒意分外磣人入骨,且細雨如霧,淅淅瀝瀝地打在草地上,已降落了兩個多小時,絲毫不見息止放晴的跡象。

瘋長的灌木纏結野道,被雨水打得沙沙作響,其綿延之勢極為深廣,竟達數十公里之遙。

位於村郊道路之畔,往前再走出一里多路,便到了省境的主幹道,此處原先屬於國道,如今是一條通往外省的寬闊漫長的新修公路。

而狂暴豬年方二十五歲的生命,再沒能出離這一里多路,突破行軒市的戒控範圍,與外界達成有效聯絡,在這條依然被野草纏結的鄉村郊道上,他走完了短暫的一生。

數十輛警車環繞周近地帶,無不大燈全開,車頭警燈齊齊收起了閃爍的光效,大群或著警員、軍伍制服,或著休閒便衣的人士,所有人均不發一言,連竊竊私語都絲毫不存,他們團團圍聚的目標所在,正是那鉈遭到切割離散開來的六塊鐵疙瘩。

而不時仍有放單的車輛打著雙閃,按緊了刺耳的鳴笛,飛速往這邊疾駛而來。狂暴豬車毀人亡的事發現場,彷彿成了一座巨大的磁礦,正吸引著大股人流絡繹湧至。

春懷樓也終於隨車抵達。

由於他身份特殊,出行之際必然勞師動眾,重重護衛的報備、批文簽署、酌情揀選護駕人選,耽誤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動身前往。

春懷樓、白雪梅跟炎神、錢貓同車抵達現場之際,張玉強、楊燁、傷無痕、富貴妹、藍水藍、何方靜六人,已在此處待了十多分鐘,人人神色肅穆。

富貴妹的一雙大眼睛紅紅的,眼眶都有些微腫,兀自緊抿著雙唇,顯然此前哭得厲害,藍水藍的眼瞼上也是淚漬未乾,何方靜則面無表情,看不出來多少心思。

現場警務專業人士的調查已告一段落,春懷樓一到,詳盡的書面文字材料,和各類終端裝置上作出的案情初步分析,便紛紛呈交上來。

春懷樓視若不見,對著十多雙高舉的雙手,一個都沒接過去,揹負雙手,徑自大步走入人車的包圍圈裡。

但現場也委實沒什麼可看的了,狂暴豬生前的座駕,那輛破舊的燃油轎車已然不復存在,輪胎變回了漆黑的石油質染料,玻璃碎屑灑了一地,六塊切割分離開來,黑乎乎的鐵餅傻愣愣地立在當場,也就半徑三米左右的圓心處,草皮掀落碎散,盡數成為黝黑的炭基質,密密麻麻覆蓋住下方的褐黃土壤。

那是狂暴豬生命中最後一刻,所停留的地方,也是他登入魔道可想而知的現實方位。

過百人圍聚的場上,卻靜謐一片,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也就偶爾有車由遠處一路鳴笛高速駛來,嘹亮的喇叭聲時時劃破這周邊的寧靜,但甫一抵達,也便息止了刺耳的聲響,座駕和車上的隨員均小心翼翼下車,儘量不發出響動。

春懷樓一直走到那圈黑地,在警車探照燈的照射下,這一小圈區域極為醒目。微不可察的,春懷樓的雙肩抖動起來,隨著抖動越加劇烈,所有圈外的人更是噤若寒蟬。

白雪梅急忙走上幾步,挽住他的胳膊,卻隨著春懷樓一併蹲下身來,注目觀察下才發現,春懷樓早已淚流滿面,不由更加挽緊了他的手臂,掏出紙巾給他擦拭淚水。

終於一個語聲打破了死一般的靜寂。

“春哥這後族勢力,真是好大的威風啊!好大的殺氣!迫得小豬隻敢奔忙逃竄,到底還是沒能逃脫性命。”

眾人悚然而驚,齊齊側頭看去,白雪梅顯然更是憤懣,側頭回看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來。說話的正是立於張玉強身旁的傷無痕,只見他臉含冷笑,顯然心下憤慨莫名,說的多半不過是氣話。

張玉強連忙說道:“無痕別瞎說,事情還有待於調查清楚,眼下任何看法都不能作為結論,更有可能跟事件的核心離題萬里,沒必要……無痕不必多作妄言。”

傷無痕重重哼了一聲,不再多言。

春懷樓也扭頭看過去,卻非直視憤然發言的傷無痕,第一眼卻是落在楊燁臉上,通紅的雙眼更透著審視詢問之意,顯然下意識就會得出第一個疑問,傷無痕的看法,是否能代表這久居兩座海島、如今駕臨內地六人的共同想法?

楊燁的神色淡淡的,眼中是否蘊含著悲傷,誰也看不出來,只是點頭應聲道:“刀客說的沒錯,小豬的死因總之是要調查清楚的,在此之前,說一堆廢話……氣話也好,對事情毫無幫助。”

“你來查!交給你!”春懷樓齒縫裡蹦出幾個字,他蹲在地上隔著六米之遙,目光瞬也不瞬地死死盯著楊燁的眼睛。

“交給我。”楊燁答得更是爽快。

春懷樓刷地站起身來,指著那排高舉雙手,捧著紙頁信夾或平板閱讀器等終端的辦案人員,說道:“事發經過……所有案情分析材料,一併交給楊署長,其次是……”

他語聲一頓,環顧一圈過去,目光終於落在妻子的臉上,又道:“其次是,行軒區府的一應機構職權,全盤交由楊署長排程,李區首,你好好配合楊署長,開展案件調查事宜。”

“是。”李源秋上前一步應聲道,心下也不由鬆了口氣,今天這場景太過駭人。

他只道自己這個區首是當到頭了,春懷樓龍顏震怒之下,難免不會大開殺戒,把行軒市由上而下一撤到底,文武官員一併罷黜為平民毫不奇怪。

好在事情彷彿仍有迴旋餘地,至於此前李源秋跟一眾參席的商賈權貴架構屬從,在白英笛身亡一事上約略統一了口徑,雖然說法頗有不同,更經不起推敲,但大家不約而同,把白瑞天那致命一腳隱匿不說,也有向白雪梅一家示好的隱約設想。

這一條既然咬死了,那就斷斷不能鬆口,自己推翻自己的供詞,就算李源秋不曾多番重申,向參與酒宴的商賈打招呼,這點兒情商總該有,彼此心照不宣而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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