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竹。
賀蘭冀鑽入竹林繞後,讓黎商找個位置藏起來。
連家的祠堂建得高大巍峨,卻深埋林中難以見光。雕樑畫棟,飛簷翹脊,真白瞎了人工匠的手藝。
她看了一圈,發現其中混進棵槐樹。
爬上樹,踩著粗壯的分幹抓住竹梢蕩過去,扒緊屋簷兩腿纏柱往上挪。
賀蘭冀的腿傷讓她錯過了練輕功的最佳時機,真是麻煩許多。
還好屋頂的質量不錯,賀蘭冀暗自慶幸。
匍匐前進減少發出的聲音,拿開一片瓦正對著祭臺,斜嚮往前瞄是一隻握筆抄書的手。
桌上還放著本書,應是她口中的《女誡》。
賀蘭冀沒看過《女誡》,乍看之下全是“女應”開頭,比和尚唸的經還無聊。
祠堂內的光線不好,雖然大門是敞開的,但天氣轉陰,能提供的光有限,再這樣下去可就難看出點什麼了。
她寫滿一面紙,放一邊,又開始下一張。
握筆姿勢正確,書面整潔,格式沒錯,從右往左寫,同一時代的人?
出事到現在……現在才二月過小半,離母親生日剛過不到半月,那個靈魂有能力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學會這些嗎?
萬一是個喜歡研究歷史的,還不能篤定,外祖母說過有很多人喜歡研究過去的東西,她說不準還是這方面的佼佼者。
光是抄書太簡單,要看她自已寫的東西。哪怕同一文化在時代變遷下,差異也是巨大的。
外祖母寫出來的東西就很直白,她說這是白話,與我們的繁體文縐縐的表述不一樣。可就算是直白的東西,也會出現自已所無法看懂的,每次外祖母解釋就會扯出很多東西,給予龐大框架的震撼,再填滿其中的奇妙。
還不能確定,不能掉以輕心。
天已經開始打雷,沉甸甸的烏雲隨時可能會兜不住淚滴。
賀蘭冀可不想因為淋雨腿疼,差不多該走了。
正要把那片瓦放回去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傳來。
“要下雨了。”
“我知道。”賀蘭煙背對著她,沒有回頭手裡的動作不停。
“為什麼要幫我?”
嫿娘沒帶貼身丫鬟,一個人拿著披風和傘來的。
聽到這句話賀蘭冀才猜到這人是嫿小娘,畢竟模樣沒見過,聲音也沒聽過。
“我已經說過了,不是嗎?”
“誰會信?”嫿娘坐到她對面惱道,“若是同情大可不必,反正你這當家主母過的還沒我舒坦。”
“又不是第一次幫你,反應至於這麼大?”賀蘭煙停筆,似真的有些不解。
“誰讓你這次的一口一個特殊!”
“特殊不好嗎?”
“不是你和我說搞特殊就活該被霸凌嗎!”嫿娘奪走她才畫一半的紙,捏成一團塞進袖裡,“我讓你寫!你就給我呆在這裡吧。”
賀蘭煙無奈,但也沒多大反應,看到她落下的傘和披風扭頭已不見人影。
賀蘭冀覺得自家小娘有趣極了,還原瓦片往下跳。
沒接觸到地面,被一個人接住。
“嘉寶……”賀蘭冀下意識撥出聲,攥緊他的衣領不滿的抿唇。
許嘉寶託舉著賀蘭冀,怕她重心不穩另隻手虛攬在腰。
賀蘭冀雙手撐在他結實的肩,垂下的髮絲貼上他的臉,四目相對竟無人先移開。
“誰在那?”
屋裡傳來賀蘭煙的聲音。
許嘉寶在對方開窗前就閃到前院,光明正大得從小道離開。
賀蘭冀透過大門往祠堂裡看,她的身影刻入腦中,不過一瞬就被祭臺擋住。
許嘉寶尋了個安靜處把她放下,抬頭又確定會兒天氣。
“我們先回去?”許嘉寶道。
“我還沒這麼脆弱,這點冷就腿疼。”賀蘭冀笑道,“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必須下雨才有意義。”
“那我幫你找把傘。”他說著轉眼消失。
“等……”
哪裡可能有傘還沒告訴他,難道已經把連府摸透了?
賀蘭冀計算著時間,不出二分鐘就回來了。
“這麼快?”
“路上正好撿了一把。”
賀蘭冀自然不會信,但也沒必要計較。
“揹我去小娘回院的必經之路,一定要趕在她之前。”賀蘭冀接過傘道。
“好。”
他蹲下身方便賀蘭冀上來,問了句才飛上院牆遊走在竹林間。
到地許嘉寶穩穩的放下她,正好下起雨,豆大的雨滴墜地再綻起花。
賀蘭冀撐起傘,他已經消失在雨幕中。不遠處傳來踏水的聲音,橘色的身影漸近,就算狼狽也動人。
她注意到撐傘的賀蘭冀,闖入傘中也不管是否會沾溼對方的衣衫。一擦水,這才有空去看對方人的臉,嫿娘先是驚後又惱,正要跑被賀蘭冀抓住手。
“會生病的。”賀蘭冀勸。
“哪有你們小姐這麼嬌,不要你管!”嫿娘甩開她的手,叉腰道。
賀蘭冀終於明白父親為什麼不惜背上罵名也要娶她,當真是漂亮,哪怕生氣的模樣也是漂亮。
在青樓,她必然也是花魁之首。
“你的貼身丫鬟已和我談好,我不會有惡意。”
“是那是丫頭自作主張,關我什麼事!”
“小娘這是不願與我和平相處?”
“我……”她的宣告顯弱下。
茶枝可是在這位大小姐回來前舉了無數利弊,好多道理。
總結來說,她是賀蘭家的嫡孫,不比賀蘭煙這樣早被磨平的主母受得氣。
“小娘,我不會把你當敵人,畢竟你也沒做過什麼實質傷害我母親的事。”賀蘭冀笑著,擺出副友好的姿態。
嫿娘看她也沒茶枝說得那樣,倒像個好欺負的軟包子。她很自然地往傘裡進了步,不讓自已再淋一分雨。
賀蘭冀特地讓出點位置,讓多少她就進多少。
兩人並肩走在雨中,紅袍溼半肩,橘裳吹半乾。
“你怎麼打算傘?我都被淋到了。”嫿娘毫不客氣地把傘往自已這邊拉。
賀蘭冀順著她的動作,傘還是掌握在自已手中,但受益者依然成為她。
漂亮,但俗,壞。
賀蘭冀下定結論,又開始不明白連墨聲為什麼要愛這樣一個女人。
精明的他,為什麼要愛一個愚鈍的她。
賀蘭冀無意中發現她的衣袖滲出黑色的墨,驚撥出聲假意提醒道:“小娘的袖!”
嫿娘見自已最愛的衣裳被汙,忙把藏的紙扯出。
賀蘭冀順手拿過紙遞去張帕子,不動聲色的把那張紙藏入自已的袖中好心勸道:“墨跡應該可以洗掉,別急。”
“怎麼洗得掉,這可是絲制!”嫿娘差點為件衣服急哭,就著雨水洗起。
賀蘭冀心裡泛起愉悅,她哪有半分比得上自已母親,連絲製品不能沾都不知道。
“別擔心,小娘。我會幫你弄乾淨它,先回去好不好?”賀蘭冀靠近一步擋下雨,再洗下去可就真的沒救了。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嫿娘急道。
“不反悔。”賀蘭冀一笑。
嫿娘眼裡晃過連墨聲的臉,當真是像,如果自已和他的孩子也能像他就好了。
賀蘭冀捕捉到她眼裡閃過的憂思,無論為什麼起自已全部會知道,遲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