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不久之前。

在李澄殘缺的身體墜入顱頂那條巨大的猙獰傷口之後,一種溫熱粘膩的觸感包裹住了他。厚厚的乳白色腦花如同沼澤一般,從碎裂的面罩和防化服的破損處鑽了進去。

李澄朦朧的意識已經失去了對身體的感知能力,一種輕鬆飄然的感覺縈繞著他。他恍惚之間看見,一片片腦花融入了他的身體,或者說,他的身體融入了這片大腦裡。增生的乳白色腦花從他的軀幹中升起,而他自己則逐漸沉入其中。

李澄感到自己越來越輕,越來越高,意識彷彿從身體上抽離了出來,像是一片羽毛,飄搖著向上升起。

一隻手拉住了他,那是一個慈祥的老人。

“我的孩子,你的日子還沒到。”

李澄混沌的視野裡,老人高大結實的身體散發著柔和的光。他把李澄拉了下來,溫暖的手掌堅定而有力。

“你是誰?”李澄喃喃的問道。

“我是你的主,你的父。”

“我還活著嗎?”

“你須活著。”老人把李澄拉入懷中,輕柔的將他翻了個面,變成背對老人。

“你活著,不是單靠食物,乃是我口裡所出的一切話。”老人接著說道,他把雙手從背後伸進李澄的身體裡。然後,向兩邊分開。

“呃……呃啊……”李澄呆滯的發出異樣的聲音,他如同是一個被掏空了棉花的布娃娃,在老人的手中變成一張空洞的人皮。

“你當順從。”老人從背後把李澄的皮囊撐開,把一隻腳邁了進去,隨後是另一隻腳,然後就如同穿緊身衣一般,把李澄從腳下拉到腰際。

“你須愛你的主,因為他是聖的。”老人把雙手套了進去,隨後是身軀與頭顱。

“你須在大地上侍奉他,播撒他的名。”最後,當老人完全消失在李澄的身體裡,他背後被分開的面板也逐漸彌合恢復。整個世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李澄的身體一動不動的立在原地。

良久,李澄的聲音響起:“我必站立在地上,我將傳播你的名,我是你的子,我亦是聖的,我是救主,我是……彌賽亞。”

這聲音彷彿蘊含著無上的力量,穿透層層血肉,從那顱腔的深處響起。

與此同時,顱腔內的大腦如同融化的蠟燭,融匯凝聚,隨後是血肉和骨骼,它們爭先恐後的向中心擠壓著,山巒一般巨大的頭顱以極快的速度向中心坍塌融縮,匯聚成一個胎兒般蜷縮成一團的男子。

那男子躺在海面上,一縷陽光撕破血色,照耀在他身上。他睜開了雙眼,彷彿剛剛睡了一個飽滿的午覺。

那男人站了起來,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了一個少年身上。

於是他說:“你將跪於此處,凡能立著的,必是我所應允的。”

他踏出一步,下一刻便出現在了少年身旁。

“亞當,好久不見。”那男人說。

少年聞言,猙獰的面孔露出一絲癲狂的笑意。

“我愚蠢的弟弟啊,好久不見還是初次見面?或者也可以說,我不是剛剛才見過你嗎,父親?”亞當神經質般的回應道。

此時同樣跪在一旁的麥爾斯兩人有一種強烈的錯位感,眼前被稱作亞當的少年一邊將擁有著明顯東方面孔的李澄稱作弟弟,一邊卻又稱作父親。

“你須愧悔。”男人說。

亞當的身體猛的向下一沉,整個人彷彿承受著千萬斤的重壓,他的臉皮與五官向下垂墜著,脖子由於沉重的負荷變得又粗又短。粗大的血管在亞當的全身炸起,戰鼓般密集轟鳴的心跳奮力的把紅熱的血漿送往身體各處。

亞當痛苦的喘息著,即使身體被無處不在的重壓牢牢地按在地上,他眼裡流露出的怨毒恨不能吞沒那個在他身前高高在上的男子。

男人彎下腰,手指劃過亞當胸前高高鼓起的心臟。他溫柔的撕開被撐起的胸膛,暴露出少年跳動的心臟。

“咚咚,咚咚……”男人看著那顆跳動的心臟。“你竊取了我主的肉。你必將受祂的罪罰。”

男人伸出右手,握住了亞當胸膛裡的心臟,正當他準備將其取出來時,異變陡生。

亞當的拳頭貫穿了男人的胸膛,鮮血透過亞當造成的巨大傷口,一股一股的噴濺出來。

“弟弟,你太傲慢了。”亞當的右眼閃出璀璨的光芒。“是父親的恩寵矇蔽了你的雙眼嗎?”

亞當站直了身子,手臂串著男人的身體,將他提了起來。“可就算是父親,也已經死在了我這個惡孽的手裡。弟弟,告訴我,你憑何而傲慢呢?”

男人掛在少年的手臂上,一股股噴濺的鮮血將他的身體和麵前舉著他的少年染成紅色。

“主是自有永有的,那自有的打發我到人間來,去蕩平你的罪。”男人平靜的說。

“哈哈哈哈哈哈!”亞當癲狂放肆的大笑著。“可你要死了,我的弟弟。你什麼也替你的主做不了。”

男人平靜的看著亞當,生命一點一滴的從他的身體中流失,當最後一滴鮮血順著亞當的手臂流淌到他的身上最終匯入到腳下的血泊裡,男人蒼白的臉色依然平靜,虛弱的雙眸沒有一絲遲疑。

他要死了,他開口說:“主的愛是永恆的,愛的力量大於死亡。我不在人間懲治你,而是要向你施以救贖。聖子要被殺害,第三日他要復活,而沐浴他血的將侍奉在主的身邊。”

男人死了,生機隨著他的話語一起消逝在風中。

少年的身影高擎著男人的屍體。亞當癲狂的表情凝固成一種深深的悚然,他抽出手臂,任由男人的屍體無力的滑落。

“李澄!”麥爾斯和羅蒙洛索夫感到身上的禁錮驟然一輕,又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在兩人的視角里,就在亞當即將殺死二人的瞬間,李澄奇蹟般的降臨,如同救世主一樣輕而易舉的壓制住了肆意屠殺軍隊的亞當。然而當兩人都以為塵埃落定,人類能重新獲得主宰世界的權利的時候,亞當卻一擊殺死了李澄,也帶走了兩人最後的希望。

亞當靜靜的站在那裡,出神地看著李澄的屍體,察覺到身後站起的兩人,他回頭看了過來。

羅蒙洛索夫沒有管亞當,走上前來扶起李澄的屍體,他先是探了探李澄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脈搏,最終嘆了口氣,朝麥爾斯搖了搖頭。

“你在猶豫?為什麼?”麥爾斯向亞當問,“你贏了不是嗎?”

亞當沒有回答,他又回到了出神地狀態之中,只是表情變幻不定,似乎陷入了某種掙扎。

“李澄是主的使徒,對嗎?他是來救我們的,而你把他殺死了。”麥爾斯接著說,作為一名美國人,他從小聽著聖經長大,對李澄說過的話可以說再熟悉不過了。更何況李澄和亞當的對話裡透露出的關係和內容也讓他聯想到了很多。

“他已經不是李澄了,你主的使徒也不是來救你們的。”亞當回過神來,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戲謔的回應。

“他會復活歸來,在三日之後,就像耶穌一樣。然後他會代替主來懲罰你。”麥爾斯露出了笑容,縱使死亡也無法剝離他的喜悅。

亞當搖了搖頭,“你錯了,祂不會懲罰我,你的主會來愛我。”麥爾斯笑容一滯。

“我愚蠢的後代啊,是誰告訴你,神的懲罰要比神的愛更加可怖呢?”亞當憐愛地輕撫著麥爾斯的頭,一個少年充滿慈愛的撫摸著一個老人的頭。

“神的慈愛才是永恆的詛咒。”

“你的救主會在三日之後復活,他是這個時代的耶穌基督,他將宣揚你主的名,向人間施以他的恩慈與威嚴,在人間施展他的權柄,這就是審判日。”亞當說。

“我們無所畏懼,惡人會得到審判,我們卻會獲得永生。”

“哈哈哈哈哈哈。”亞當好像聽到了什麼極其可笑的話語,他撫摸著麥爾斯頭頂的手收了回來,轉而扶著麥爾斯的肩膀,支撐著自己笑的直不起腰的身體。

“我的孩子,你憑什麼認為你的主會根據善惡來行祂的審判,或者說你憑什麼認為人類觀念裡的善惡等同於神的善惡呢?”

一陣穿透骨髓的寒意,從麥爾斯的腳底直衝頭頂。“你……什麼?……你什麼意思?”麥爾斯被這可怕的猜想嚇到了,他的鼻尖生出細密的汗珠。

“你是主的羔羊,主想吃肉的時候,祂不在乎羔羊的善惡。”亞當拍了拍麥爾斯的肩膀,留下麥爾斯呆愣在原地。

亞當向羅蒙洛索夫走去,從他的懷中單手拎起李澄的屍體。“還有一點你說錯了,你的救主,他不會回來了。”

亞當另一隻手猛地插入自己的胸膛,扯出了自己的心臟。那心臟被他握在手裡,猶自有力地跳動著,噴灑出源源不斷的鮮血。亞當舉起心臟放到眼前,痴迷的端詳著,在這短短的一會時間裡,心臟上的冠狀動脈和靜脈血管已經深深扎入亞當的手臂,和亞當的手掌融為一體,在體外奮力地搏動著。

亞當託舉著他的心臟,把李澄的屍體拉到面前,他伸出手,把自己的心臟按到李澄的胸口。那心臟彷彿一塊灼熱的烙鐵,散發著紅熱的光芒,把李澄的胸口皮肉灼燒穿透出一個大洞。亞當把他的心臟壓入李澄的胸膛裡,一路融化了李澄的血肉,到達李澄原本心臟的位置,那裡只剩下一片血肉燃燒殆盡之後的空洞。

“還有什麼比主的肉更適合承載主的魂的呢?”亞當戲謔的笑容又浮現在了臉上,“來吧,我的父,我將你的血肉歸還於你。”

那心臟上原本紮根在亞當手掌中的血管蠕動著抽了出來,扭動著,試探著,在一個瞬間觸碰到了李澄焦黑的血肉。如同是水乳相交,兩者在一瞬間毫無阻滯地結合在了一起。

“咚咚,咚咚……”心跳聲重新在這副軀體裡響起,而且更加強勁,更加灼熱。李澄的身體慢慢升了起來,從中現出一片神聖的光,這光芒帶著一種巨大的威嚴,驅散了天空和大地,大白寶座的虛影慢慢從虛空之中浮現。

當這一切即將降臨的時候,突然間,一切都戛然而止了。然後,彷彿時光倒流般,天空逐漸迴歸,大地重新貼近,而那大白寶座的虛影也慢慢散去,李澄的身體重新墜回了地面。

亞當的手裡握著半顆心臟,汩汩的鮮血一刻不停的噴湧著,與之前不同的是,這鮮血散發著葡萄酒般濃烈的香氣。他把這半顆心臟塞回自己的身體裡,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

亞當看向李澄,那剩餘的半顆心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重新恢復了完整,連帶著李澄胸口的面板也癒合完畢。

“告訴他,我還會來找他的,或者可以讓他來找我,他還欠我一個東西。”亞當說。

“……去哪找你?”麥爾斯的嗓音乾澀無比。

“你會知道的,三千餘年的隱匿已經褪去,他看到你們了。”

亞當向前走了一步,身影慢慢散去,只留下一句話在風中慢慢消散。

“審判日,就要到了。”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天狐緣

朽憐殘世

門外之愛

未來將來

四同的股市人生

魔幻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