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你自已可以嗎？要不要我陪著你？”
“不用，小月，你和老韓先回去。喬松一會兒過來，我要當面跟他問清楚。”
“那我陪你一起等。他接到你，我再走。”
“聽我的，先回去，我想一個人待會兒。你在這裡，我沒辦法專心思考怎麼和他談。”
櫻桃的態度堅決，小月實在不好再說什麼，緊緊握住她的手，邊流淚邊說，“需要我時，一定來找我，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陪你一起渡過。”
“放心吧，我不會想不開的。等喬松的事有了確切結論，我一定告訴你。”
櫻桃把滿是眼淚鼻涕的臉擦乾淨，給了小月一個足以安慰她，讓她放心離開的微笑。
小月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醫院。
韓東景在後面默默跟著，已嗅到不安定的氣息。
“你自已開車回去吧，我打車回家。”
小月聲音裡帶著氣，把車鑰匙塞到韓東景手裡。
“你的包還在我家。”
“找個時間，送到我家門衛就行。”
“一起回去一趟吧，然後我再送你回家。”
“我現在不想和你在一起，你不明白嗎！”
小月突然情緒失控，衝著韓東景喊出來。
韓東景愣住，他從沒見過小月這樣。
最近這些日子，各種交替折磨他的複雜情緒，各種不受控制的紛亂念頭，在小月滿是怒氣和抱怨的喊聲中，短暫地消失了。
他身邊聳立的高樓，賓士的汽車，熱鬧的人群，急速後退，不見影蹤。
他像一塊石子，被踢到曠野之上，在寸草不生的荒蕪中，接受著其他土塊石堆冷漠的注視。
你終於回來了。這才是屬於你的地方。
它們漠然地說，不帶任何感情。
韓東景突然感受不到身體上的疼痛了，他目光空洞地看著小月，他們彼此都看到了對方最為陌生的一面。
小月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她討厭自已的失態，但最近她承受的實在太多了。
故作堅強也是有限度的，她做不到像聖人一樣包容，也不是什麼把救贖別人當作天職的天使。
愛人在少年時代的不倫關係讓她噁心。
他的抑鬱症復發讓她的壓力很大。她裝作得心應手，實際卻手忙腳亂。
和鍾思雨莫名其妙的一夜更是讓她膈應，管他是誰強迫了誰，誰玷汙了誰，就算他們衣冠整齊地各睡各的，她都覺得不堪忍受。
可這些都不是他的錯啊。
是啊，這不是他的錯，那也不是他的錯，難道就是自已的錯嗎？
自已活該承受這一切，還要若無其事，像聖母一樣微笑，把我懂我理解我包容我不在意做成錦旗一面面地掛在自已的臉上裝點門面。
在公司是好員工，在家是好女兒，在他那是好女友，為了不給其他人添麻煩，只能日復一日地壓榨自已，脅迫自已，無視自已。
多麼悲哀的人生啊！
小月的腦中不斷冒出這種瘋狂的想法，像失控的烈馬，用亂踢的蹄子把她的心踐踏得坑坑窪窪，塵土飛揚。
她的情緒幾近崩潰，她必須馬上離開韓東景，不然一定會說出什麼重傷他，導致關係再也無法挽回的話。
“小月，你覺得我不該告訴櫻桃麼？”
韓東景先冷靜了下來，他想問清楚小月的想法。
雖然讓她如此痛苦，如此憤怒，他除了愧疚，還是愧疚。
但他知道，現在他們的關係遇到了嚴重危機，如果讓誤會過夜，再修復就很艱難了。
“不是不讓你說，你有沒有想過，她懷著孩子，聽到這種事，該怎麼辦！”
“我確實沒想很多，我只是覺得她應該知道。忠誠對婚姻來說很重要。”
“好，沒錯，你應該說，但能不能站在她的角度，為她多考慮一些，委婉一點，用她更容易接受的方式？”
“我想不出什麼更容易接受的方式。對不起，我真的不擅長處理感情。”
韓東景黯然，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櫻桃尚未出世的孩子，觸動了小月母性本能的底線。
她內心建築起來的防禦屏障，是他作為男性所不能觸達的。
他的行為，這次真的傷到她了。
韓東景頹然地垂下雙手，車鑰匙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我真的很抱歉，對你，對櫻桃。你回家吧，好好休息，東西我明天送到門衛室。”
“我想通之後會去找你，在那之前，不要再聯絡我了。”
小月的怒氣未消，聲音帶著銳利。
“好。我等你。”
韓東景從唇邊擠出一絲苦笑，暫不聯絡，比直接分手的結果要好多了。
現在的他，應該學會知足。
至於等待，漫長的，沒有盡頭的等待，他早已習慣。
小月回到家，把自已扔到床上，放聲大哭。
她好久沒這麼暢快地哭過了，連母親去世時，她都哭得小心翼翼，生怕驚動別人。
現在，她終於可以放肆地哭泣，任由聲音撕裂著，發出噪音一樣的鳴響。
想到櫻桃的處境，可能面臨的抉擇，她胸中如堵大石，非要大聲哭喊，才能疏解。
想到自已的從前，自已的以後，她更是四顧茫然，非要盡情宣洩，才不至於自暴自棄。
而最最不能去想，又不得不去想的，是和韓東景已經走到了分手邊緣的事實。
剛才賭氣說出的那句狠話，在他聽來，是不是同分手無異了呢？
不再聯絡，這四個字聽起來多麼瀟灑，多麼決絕。可代價就是，一旦想到可能要與他徹底分開，自已就痛徹心扉，連呼吸都是疼的。
小月懊惱，不知剛才的自已是被什麼魔鬼控制了神志。
現在她後悔了。
可後悔也沒有意義，她的身體已支撐不住任何行動。她喉嚨破了，嘶啞著，再不能說出一句話。
下午5點的陽光依然明亮，但她的世界已昏天黑地。
小月在陰暗的不毛之地睡去。
在夢中，魔鬼的手揮舞著漸漸遠去，撲騰翅膀的蝙蝠也紛紛墜落，觸地成煙。
原來黑暗的核心，是無比明亮的空靈之境。
那是樂園一般的存在，讓人心神安寧，重回母體般獲得供養，滋潤著生命的源泉。
小月半夢半醒中看見一個嬰孩走來。
她揮動小手，帶著善良而溫暖的笑意。
隨著雲霧，她走遠了。
但小月感受到，她很快樂。她對要回去的地方，充滿期待。
因為她對這片樂園，已不再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