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半掛倒進車間,在車間裡用航吊裝車,因為今下午裝車的這一套灌裝裝置比較大,所以裝車時間會比較長。
大約到下班時候才能裝好。
因為隊長早就安排過了,裝車的事不用梁先生幹,所以那個司機讓梁先生自由活動,而他跳到了駕駛樓子上,準備裝車的時候他在車頭上指揮。
這時候還沒開始裝車,車間裡的工人正在做著裝車的準備。
梁先生站在平板上,裝作不經意地問坐在駕駛樓子上的司機:“你經常來裝裝置,認識這廠裡一個叫王培良的嗎?”
“認識啊!”司機回答,“他是車間裡的技術員,有時候送裝置要求跟一名技術員過去,剛過完年的時候他還跟著咱們車出過一趟差呢。”
“那太好了。”梁先生說道,“你能叫他過來嗎?我想問他點事兒!”
“沒問題啊!”司機說著在駕駛樓子上站了起來,周圍看了一圈兒,然後朝著一個穿著工作服的年輕人喊道:
“王技術員,過來一下,問你點事兒。”
很快,那個年輕人就快步走了過來。
很明顯,這就是王培良了。
王培良個子挺高,臉有點瘦,戴著眼鏡,長相一般,但是看著斯斯文文,挺白淨的。
至少從外觀上來說,大倉沒看出對方有多邪惡。
“孫師傅,什麼事兒。”王培良站在車下問那個司機。
司機一指站在平板上的梁先生:“是他要找你問點事。
這是我們車隊新來的司機,他準備跑這條線。
以後你們跟他打交道就多了。”
“哦!”王培良看著新來的司機,朝他點頭致意,態度謙恭地打招呼,“你好,請問貴姓啊?”
畢竟,這些司機都是隸屬於東夏快運。
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東夏快運那麼大的單位,整個省城的貨物運輸,東夏快運的業務佔了一大半。
所以即使東夏快運的一個司機,到了一般的廠子裡,廠裡的工人對這些司機都要高看一眼。
這說明,“店大欺客”未必就是店主有意欺負客人,而是客戶在大店面前自感渺小,不知不覺言行舉止就顯得猥瑣了。
王培良面對東夏快運的司機雖不至於猥瑣,但是那種謙恭討好的態度,還是很明顯的。
梁進倉朝他淡淡一笑:“你好,不貴,姓梁。”
“哦哦,梁師傅您好!”王培良往前緊走幾步站在車旁,努力地朝著平板上的梁師傅伸出手,“您有什麼問題想問?”
梁師傅並沒有跟王培良握手,而是顧自跳下來。
王培良臉上一點都看不出尷尬,不著痕跡地把手收回去,還是一臉溫和笑意的看著梁師傅。
梁進倉看出來了,這小子城府頗深。
他記得好像是魯迅先生說過,對於少年老成,年輕輕就很有城府的人,我一般不跟他交往。
梁進倉深以為然。
人在什麼年齡就應該對應什麼樣的狀態。
年輕輕就很有城府,只能說明這個人是偏離人性的。
梁進倉朝著四周掃視一眼:“王技術員能給我幾分鐘的時間嗎?我想跟你單獨說點事情。”
王培良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之色,但隨之笑著朝那邊角落指了指:“咱們到那邊去談吧。”
倆人往那個角落走的過程中,梁進倉用隨意的口氣說道:
“我姓梁,你不覺得有些巧嗎?”
這下,王培良的臉上就有驚訝的表情了。
不過看得出他是個很沉得住氣的人,雖然驚訝,但是並不驚慌,而是小聲問道:
“請問梁師傅老家是哪裡的?”
“我是東昌縣梁家河的。”
“哦——”王培良拉出長長的音調。
這說明,他已經明白了這位梁師傅的身份。
這位梁師傅,肯定跟梁惠蘭有莫大的關係。
倆人到了角落,站定,梁進倉並沒有馬上說話。
王培良居然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半掛車的方向。
他是在等著對方先說話。
梁進倉心裡暗罵一句,這廝果然城府很深,一肚子的花花腸子。
明明他很想知道老子的來意,但是卻是很能沉得住氣,以逸待勞地等著對方先開口。
他就是想看看對方要說什麼,然後再決定怎麼回答。
可能他心裡在想,反正你來找我的,又不是我找你,那你有什麼話就先說吧!
年輕輕的,這樣的少年老成真的很讓人反感啊!
梁進倉實在不願跟這種較勁,比氣場,比賽看看誰先沉不住氣。
“想必你已經猜到我的來意了,我就是為我妹妹來的,我是惠蘭的大哥。”
“大哥?”王培良看向梁師傅的眼神裡,很有一種質疑的成分:
“我知道梁惠蘭是家裡的老大,下邊還有一對雙胞胎的妹妹。
她沒有大哥吧?”
“惠蘭是我三叔家的妹妹,我父親是家裡的老大,我倆是叔伯兄妹。”
“哦!”王培良就像重新認識對方一樣再次打量著梁師傅:
“沒錯,我以前聽梁惠蘭說過,他大伯家的大哥是搞運輸的。
看來還真是沒騙我,剛才看你往車間裡邊倒車,一看就是技術嫻熟的老司機。
聽說你開車開好多年了。
可你不是自己養車跑運輸嗎,怎麼又到東夏快運來當司機了?”
“還是給人開車省心。”梁進倉笑笑。
王培良會意地點點頭:“把車賣了?”
梁進倉不置可否地一笑。
王培良做出感慨狀:“你說的對,還是給人開車省心。
自己養車畢竟有風險。
不是每一個跑運輸的都能掙錢。
我們村就有這麼一個。
剛學出證來,還是實習期,他就跟親戚朋友借了好多錢,還貸了款,買了一輛車跑運輸。
當然他還僱了一個司機幫他開。
幹了不到三年,老是往裡賠錢,聽說他整天的主業就是到處借錢。
今天加油沒錢了,明天交費用沒錢了,後天出車沒路費了。
這樣整天借錢,末後實在借不到了,只好把車賣掉。
賣車的錢根本不夠他還債的。
他爹跟他說,你買車幹了三年,差點累死不說,三年拉下的饑荒,得用你後半輩子累死累活去還。”
梁進倉笑笑:“他爹說的很有哲理。”
“對啊,我覺得也是很有哲理性。”王培良說道:
“其實我觀察過,有時候一個人會一種技能,會了,還不如不會。
我們有句老俗話叫做‘家有萬貫不如薄技在身’,我覺得有一定道理,但不是絕對的。
如果一個人因為自己掌握了一種技術,就急不可待地想去當老闆。
那麼這種技術對他來說可能就是一種災難。
比如說我們村這個學會開車的那個年輕人。
另外我還能舉出好多這樣的例子。
比方說有的人學會了廚師,他就急不可待地籌集資金,自己開一個飯店。
結果跟買車跑運輸的一樣,幹兩年欠下一屁股債,然後用自己整個的後半輩子去打工還債。
原因就是這些人沒有擺正心態。
僅僅因為掌握了一門技術,也不管其他條件是否允許,就急不可耐地要自己當老闆。
結果讓他年輕輕的就欠下一屁股債,賠掉了他下半輩子的幸福。
我覺得這類人失敗的原因就是心太高,總想得到跟自己不相匹配的東西。
這就是德不配位,他配不上那樣的高度,但是還想去擁有,結果肯定會讓他一敗塗地。
梁大哥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梁大哥心裡很生氣。
他發現王培良這小子跟自己繞老繞去,廢話連篇,其實就是在拖時間。
想著拖來拖去,避開自己跟他談惠蘭的事。
而且還很善於借題發揮。
不知不覺,居然把惠蘭比喻成“心太高”,德不配位。
意思是惠蘭是自主擇業,身份太低,卻夢想嫁給王培良這樣一個正式在編的國企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