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直勤快的老歪來說,到中午還不開門,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鄰居們知道,肯定是有事了。

於是就去拍打大倉家的大門,但是裡面毫無反應,聽不到老歪的任何聲音。

這下鄰居們完全能夠確定,老歪肯定是出問題了,出事了。

大家趕緊搬梯子,把梯子扶著,讓幾個中年人爬牆跳進去,看看到底出什麼事了?

可是,即使這幾個中年人跳到院子裡,也進不了屋。

不但進不了屋,連屋裡什麼情況都不可能看到。

因為大倉他們家房子都是出廈的,然廈子全部用鋁合金材料給封起來了。

就像城裡住樓房的封陽臺一樣。

就是說前面陽臺這裡有一道門,進去陽臺還有房門。

他們推了推,裡面關得死死的。

衝著屋裡喊,屋裡一點動靜都沒有。

幾個人一商量,老歪在裡面絕對出大事了。

於是先去開啟院子的大門,讓左鄰右舍都進來。

然後大家齊心合力,把陽臺的門和房門全部都撞開。

到了最東邊那間臥房,推開房門,大家赫然看到老歪只穿一條秋褲,直挺挺的趴在地上。

身下有一大片水漬,應該是他尿了。

大家全都嚇壞了,趕緊跑上去把老歪扶著坐起來。

只見他口眼歪斜,問他話,他的嘴還能一張一合的,但是嗚嗚丫丫什麼也說不清。

看起來他想表達,但是舌頭不聽使喚。

這說明他的神志還有點清醒。

大家趕緊七手八腳用一床被子把他包起來,先抬到炕上。

有人就開始給大倉二倉三四倉打電話,有的就跑出去找車,準備立即送醫院。

可是,跑出去找車的跑了大半個村子,也沒找到一輛車。

現在條件好了,村裡也有那麼幾個人有了自己的車,但是他們現在都不在家。

本來村裡早就成了空殼,年輕人完全沒有在家的。

現在又是秋後,收秋的時候,有在外邊幹活的年輕人會回家幫著家裡人收秋乾點活。

現在秋後了,村裡完全沒有年輕人。

那幾個有車的也全部回城了。

當然,小車找不到,村裡還是有好幾輛拖拉機和三輪車的。

但是用拖拉機那太慢,噪音也大,顛簸的厲害,他們害怕這會讓老歪的病情更加嚴重。

即便如此,那幾個有拖拉機的聽說老歪突然犯病,還是開著拖拉機過來了。

意思是實在找不到車的話,也只能用拖拉機趕緊送醫院。

這時候從院子裡跑出幾個人,喊著:“不用拖拉機,二倉離得近,他從鎮上馬上就開車過來。”

當時二倉正在上課,手機響了的時候他還不大想接。

勉強接起來,卻是驚聞繼父口眼歪斜趴在地上一上午了,鄰居們破開門才發現他這樣的。

二倉二話不說,把教具一扔就從教室裡衝出來。

開著車就往家飛馳。

兄弟四個當中,就二倉老實,脾氣慢,平常他開車基本上就是四平八穩,中規中矩。

可是今天完全是什麼都不顧了,別克新世紀直接開出了救護車的車速。

一邊飛馳,二倉嘴裡還一邊唸叨:“快點快點再快點,叔你挺住啊,千萬挺住啊……”

唸叨了沒幾遍,突然鼻子一酸,眼淚就“骨碌骨碌”往下掉。

怕眼淚遮擋視線,猛地擦一把,可眼淚就像泉湧一樣,怎麼也擦不完。

他真怕繼父挺不住,不等自己回去就撒手而去了。

雖然他是繼父,但是在一起生活這麼多年了,家裡的幾個孩子這個叔的感情都很深。

別看平日子不管有什麼事,這位繼父在家裡的存在感不強,他什麼都不做主。

但是在家人們的心目中,這個叔對於他們來說相當重要,跟親生父親一樣重要的家庭成員。

二倉清楚記得,這個叔第一次來到自己家的時候,自己才八歲。

八歲的孩子,已經是什麼都懂了。

當時還沉浸在父親的去世,家裡陷入空前的淒涼的心境當中的二倉,那是家裡多條狗都感到溫暖的時候。

更何況是個大男人。

這個叔的到來,並且說以後就會在家裡住下來不走了,大家一起過日子。

二倉心裡感到溫暖極了。

可是,大哥卻對這個男人抱有無比的敵意。

也不許二倉感到溫暖。

還帶領二倉變著花樣擠兌、禍害這個男人。

尤其想到那個夏天,大哥趁著這個男人下河洗澡的時候,把癢辣子的毒毛抹到他的褲衩裡邊。

這種毒蟲又叫刺兒老虎,或者毒毛蟲,也有地方叫八架子,毒毛都是倒刺,順毛孔扎進去別想拔出來。

面板扎進一根毒毛就會起一個痛癢難耐的大紅疙瘩。

何況褲衩裡面全是毒毛。

當時繼父痛得亂蹦。

甚至過去好幾個月,都秋後了,繼父還是趁著別人看不見去摳索褲襠。

想到這裡二倉的眼淚流得更急了。

他們兄弟們之所以對繼父感情這麼深,是因為繼父是個好人。

是個老實人。

他來到梁家河這些年,任勞任怨,無怨無悔地為這個家,為家裡這些孩子付出了他的全部。

可以說,繼父在自己老家的時候,他是一個老光棍,受了很多苦。

到了梁家河,除了家裡這麼多孩子,生活困難,他還要面對村裡人的欺生。

繼父這半輩子,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好在這些年家裡的條件越來越好,兄弟們也全都成家立業。

大家都覺得繼父也該享享清福了。

可是誰能想到他怎麼突然就中風了呢?

他年齡也不大啊。

平常身體好著呢,也沒有聽他說腰痠胳膊痛啥的,一點老年病的樣子都沒有。

二倉記得去年的時候,大哥還帶著母親和繼父去醫院做了全身檢查。

據說各項指標都很好。

二倉也偷著問過大哥,大哥說確實各項指標都很好。

母親血壓稍微有點高,咱叔的血壓不高,其他也都很好。

去年為止,血壓都不高,怎麼可能今年就突然中風呢?

二倉知道,中風雖然不致命,但據鄰居說,繼父至少在地上趴了一上午。

甚至可能是夜裡起來小便突然中風倒在地上的。

也就是說,他中風的時間太長了,耽誤了最佳的治療時間……

二倉不敢往下想了。

他不敢想象如果繼父就這麼走了的話,家裡人的悲痛會到什麼程度?

因為繼父這輩子的前半生太苦了,沒過一天好日子,也就後邊這些年,家裡條件好起來他才過了幾天好日子。

本來接下來的時間才是他真正享幾天清福的時候。

要是就這樣走了,那將是家裡人心中永遠的痛。

感覺對不起繼父,沒能讓他多享幾年福。

此時此刻,跟二倉抱有同樣想法的,還有正坐在飛機上往家趕的大倉。

他接到鄰居的電話,得知繼父中風趴在地上一上午了。

掛了鄰居的電話,大倉就分別給縣人民醫院和鎮上醫院的院長打了電話。

命令他們的救護車以最快速度趕往梁家河自己家中。

到了自己家先給自己繼父輸液吸氧,然後立即上救護車去人民醫院。

他要求人民醫院的院長動用全院最好的醫生給自己的繼父救治。

安排完了人民醫院,他又分別往市裡和省醫院打電話。

要求對方攜帶最先進的診療裝置前往東昌縣人民醫院,給自己的繼父會診。

然後,梁總立即吩咐秘書訂機票,自己要趕回東昌。

安排完這一切,梁總立即吩咐司機開車送自己去機場。

在車上,他又給三倉和四倉打電話,得知他們都接到了鄰居的電話。

大哥囑咐兩個弟弟:“咱叔生病這事先別跟咱娘說,你們也不要表現出什麼來。

也不需要你們回來。

我先回去,家裡一切有我。

等穩定下來再說。”

掛了給弟弟的電話,大哥才給英子打電話,把繼父中風倒地的事跟她說了:

“你放下手頭的工作,隨後也回來吧。

我先趕最近的航班回去。”

電話那頭的英子簡直驚呆了。

因為繼父的身體一直很好,去年大哥還帶他和母親去做了全身體檢的。

怎麼就突然倒地中風了呢?

“大哥,情況怎麼樣,咱叔嚴重嗎?”

“具體情況不好說,但我覺得不樂觀。”大哥說:

“關鍵是耽誤的時間太長了。

整整一上午沒開門,也就是說他中風至少一上午了。

甚至可能半夜起來解手就發病了。

到現在已經過去十多個小時。

已經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

電話那頭的英子“出”一聲哭出聲來:“可別耽誤了啊,咱叔這輩子太苦了——”

大哥的眼淚簌簌地落下來,啞聲說:“英子你別哭,安排一下趕緊回來。

我快到機場了,先這樣。”

掛了電話,大倉揚手狠狠地扇了自己幾個耳光。

司機從後視鏡看到梁總拼了力的扇自己,嚇壞了:“梁總,梁總您別這樣啊!”

淚流滿面的梁總低著頭,抬起胳膊衝司機搖搖手,表示自己沒事,你別管。

他是在深深的自責。

責備自己的失職。

他明明知道後世有太多的留守老人一個人在家,死好幾天臭了才被人發現的。

那樣的例子不勝列舉。

他知道只有一個老人在家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他明明知道這種危險存在的啊!

可他卻是大意了。

前些日子他明明腦海裡也閃過這樣的想法的。

知道二倉三口人只有過週末才回家,週一到週五都住在鎮上。

也就是說週一到週五的時間裡,都是繼父一個人在家的。

一個老人獨自在家,這是存在安全隱患的。

可是大倉想到繼父身體相當好,也沒有血壓高啥的這些問題,還不算完全意義上的老年人。

而且二倉兩口子離得那麼近,週末三口人就回家。

應該不會出問題。

還有就是大倉在想,不能讓母親在滬海看孩子時間太長。

他在想最多讓母親在滬海待半年,就回去。

小四兒的孩子可以僱保姆。

大倉的意思是,少年夫妻老來伴,繼父打了那麼多年光棍,好容易來到梁家河,不容易。

現在好在生活好了,可以享幾天福了,老婆子又去給兒子看孩子,老兩口就分居兩地。

讓他孤孤單單一個人在家。

這是不行的。

所以大倉是想讓母親下個月就要回去的。

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到,就這麼點時間,繼父居然就中風了。

而且是在身邊沒有人的情況下中風的,都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上趴了一夜?

他還能救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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