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於心不忍的,肯定是老歪在梁家河最好的朋友大騾子和田立業。
他倆都在等著老歪出院,還是每天晚上到老歪家裡來聊天呢。
倒不是還想抽菸喝茶打屁的享受,而是為了陪伴老歪,跟他多說說話,讓他心情好。
陪伴的過程中還可以給他接屎接尿啥的,盡到朋友的義務。
尤其是大騾子,早就跟沈桂蓮商量好了。
兩口子準備在以後的有生之年,幫著大倉娘照顧老歪。
可是萬萬沒想到,老歪在梁家河最好的兩位老友,沒有等到老歪回到梁家河。
而是驚聞老歪已經被送回原籍去了。
這下大騾子和田立業都炸了。
豈有此理,大倉弟兄幾個怎麼能這麼無情呢!
以前老歪身體好好的時候,能給你們裡裡外外幹活的時候,你們弟兄幾個裝得那個孝順啊!
一家人看起來其樂融融的。
現在老歪剛剛得病,大倉弟兄就立馬翻臉。
沒有這麼辦事的吧?
當然,老歪的下場坐山招夫者的宿命,他們在決定招贅出去的時候,就表示接受最後的宿命。
可是——大倉他們弟兄幾個不像那樣的人啊。
大倉娘跟老歪也是有情有義的啊。
村裡人對老歪的期待值由此變得很高,覺得老歪可能會顛覆坐山招夫者的宿命。
這些年來大家看得很清楚,大倉他們弟兄幾個,包括兒媳們,尤其是閨女英子,他們都把老歪當成了親生父親。
這麼深厚的感情,孩子們肯定會給老歪養老的。
而不會在老歪老了病了以後掃地出門。
況且,大倉娘對老歪那麼好,孩子們要是不孝順他,大倉娘也不讓啊!
可是,現在大倉弟兄幾個的表現,狠狠打了村裡人的臉。
很多激憤的村裡人都說自己瞎了眼,沒想到大倉平日裡在村裡幫這個幫那個的那麼好,其實都是裝的。
老歪來到他家的時候,大倉才十歲,二倉八歲,英子七歲,三倉三歲,小四兒剛出生。
那真是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們養大的。
現在說給送回去就送回去了。
白眼狼啊這是。
還有大倉娘,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人在滬海看孩子,家裡出了這麼大事,她怎麼也跟著裝聾作啞。
任由孩子們把老歪送回原籍等死呢?
只不過大倉他們家太有錢,勢力很大,村裡人只能背後罵一罵,絕對不敢當面跟大倉說這些的。
唯有大騾子和田立業,那是忍不住的。
寧願得罪大倉,那也得去找他說道說道。
當然,一開始倆人就是聯袂而去,要勸勸大倉的。
還是不敢跟他發火的。
尤其是大騾子,可以說大倉對他有再造之恩,大倉是他不折不扣的恩人。
總不能因為大倉虐待老歪,大騾子就忘了恩情,立馬跟大倉翻臉吧?
窮苦人是最懂得感恩的人,大騾子不像有錢有勢的人那麼不念舊情,沒有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毛病。
他倆知道,自從把老歪送回潘家莊,大倉和英子都沒有回滬海。
放著把他們撫養長大的繼父在原籍垂死掙扎不管,兩口子悠哉悠哉在家裡享受呢。
於是,倆人先碰了個頭,湊近了用很低的音量,對了一下勸說的措辭。
就是到了那裡咱們應該怎麼跟大倉說。
沈桂蓮在旁邊,也參與了一定的意見。
一邊參與一邊擦眼淚——那是替老歪急的!
商量妥當,倆好友就來找大倉了。
大倉正在家裡喝茶呢。
另外茶几上還有好多炒花生瓜子等零食。
好悠閒的樣子。
屋裡氤氳著上好茶葉的香氣,混合著菸草的味道。
看著茶几周圍散放著好幾個還有殘茶的杯子,明顯剛剛有人來過。
來的都是大倉家的左鄰右舍,他們不敢說什麼,但是過來坐坐總不會得罪大倉吧?
村長梁秉海剛才也在座,他臉色很不好看,有些鐵青。
就是跟其他左鄰右舍一樣坐下喝茶,別人還跟大倉隨便聊聊,秉海村長則是一言不發。
當然,聊天內容可以上天入地,什麼都能聊,唯有關於老歪的,是禁忌話題。
聊了一陣子,喝了一會兒茶,大家告辭。
秉海村長率先站起,頭也不回奮然而出。
自始至終,一句話沒說。
大倉也不以為意,串門的都走了,他自己還是悠哉悠哉喝茶。
英子貼身服侍,大哥喝一口放下,她就給大哥杯子裡續水。
還給大哥剝瓜子,剝好了放大哥面前的茶几上。
大哥抓一小把託手裡,另一手一粒一粒從掌心拈起,往嘴裡扔。
這也太享受了吧?
大騾子和田立業進來看到這樣的場景,倆人不由自主騰的怒了。
要知道,你們的繼父現在正在老家炕上躺著沒人管,爬也爬不動,死又死不了,在活受罪呢!
你們如此悠閒享受!
禽獸不如啊!
大騾子和田立業此時最大的感受,就是他們從前瞎了眼。
沒看透大倉外表和善,其實內心狠毒的本質。
“呦,大爺來了。”大倉和英子一看到繼父的兩位至交好友,立馬站了起來。
倆人臉色陰沉到極點,誰也沒說話。
從前對大倉印象再好,對他再感恩,也抵不過看到此情此景的內心憤怒。
倆人進來後自顧找地方坐下。
英子給兩位大爺倒茶,端到面前,他們也不接。
只好就近放在他們面前的茶几上。
屋裡的空氣陷入短暫的凝滯。
大騾子和田立業都是老實人,當然,不是老實人也不會跟老實的老歪成了幾十年的好友。
倆人來之前商量好的措辭,現在面對大倉了,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倒是大倉替他們說了:“兩位大爺臉色這麼難看的過來,是為了俺叔的事吧?”
“……”被大倉這一問,倆老實人更不知道怎麼說了。
“唉——”大倉嘆口氣,“俺叔這病,挺嚴重。
很有可能從今往後就不能自理了——”
聽大倉這樣說,田立業終於鼓足勇氣了,臉紅脖子粗打斷大倉的話:
“病嚴重你就把他往回送啊?”
大騾子也軟綿綿的音調幫腔說:“你叔不能自理了,才更需要人照顧。
你們把他送回老家,他怎麼活啊?”
大倉不緊不慢的說:“俺叔在從小在潘家莊長大,那地方他住習慣了。
送他回去,對他的病情有好處。
我們也是為了俺叔好。”
“……”大騾子和田立業直接被大倉這謬論給氣結。
從小在那地方住習慣了,送回去他的病就能好了?
潑天大謊啊!
哪有這樣的道理!
倆人不約而同在心裡想:大倉你也是識文斷字的人,能不能編個讓人信服的理由?
你這樣強詞奪理,太不要臉了吧!
大倉繼續說道:“您二位是不是覺得我這話說得沒有邏輯?
我也覺得不合理。
可這是俺叔自己說的。
他說從小在潘家莊住習慣了,回到他自己的村裡,他心裡踏實。
他自己強烈要求回去的。”
是嗎?
倆老友對大倉表示懷疑。
而且他們想到,即使是老歪自己強烈要求回老家,你們也不能把他自己送回去啊。
即使是送回去,也得跟著人過去服侍吧?
他現在不能自理,你們把他送回老家,扔在那裡就不管了。
這不是讓他回去等死嗎!
大倉又補充說:“俺叔說了,不用我們伺候。
所以我們都回來了。”
“……”這下,大騾子和田立業徹底無語了。
或者說,實在找不出話來反駁大倉。
他口口聲聲說這一切都是老歪自己強烈要求的。
老歪又沒在眼前,沒法對質。
誰知道是真是假?
不過倆人心裡猜測,大機率是大倉為了給他們弟兄的做法找理由,才編造出來這是他叔自己要求的。
以為沒有老歪的對質,現在也只能是大倉說什麼是什麼。
大騾子和田立業也沒法跟他辯駁。
既然大倉這麼不要臉,編出這樣的謊話來搪塞,那跟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兩位老友費了老半天勁商量好的說辭,本來是要勸說大倉把老歪接回來的。
被大倉這麼一說,倆人打好的草稿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田立業站起來,憤然對大騾子說:“走吧!”
人一旦不要臉了,你跟他說什麼都白搭。
大騾子也跟著站起來,悲憤地說:“我不信你叔自己願意回潘家莊。
我要去問問他。
他不能自理了,把他一個人放在那裡就是讓他去死。
別人不管他,我管他。
回去我就收拾收拾東西過去。”
大倉和英子都站起來,很有禮貌地把兩位長輩送出大門口。
倆人也不搭理這兩口子。
直到走遠了,倆人覺得還像是在做夢一樣。
感覺世界是如此地不真實。
倆人是親眼看著大倉長大的。
大倉這孩子為人怎樣,倆人那是一清二楚的。
可現在大倉的所作所為,完全顛覆了他自己的本來性情。
大倉不是這樣無情無義的人啊!
感覺大倉剛才的表現,就好像他被惡鬼附身了一樣。
完全不是原來他本人了。
至於英子,她自從來到老梁家就是大倉的跟屁蟲,應聲蟲。
大哥說什麼,讓她幹什麼,她都是不折不扣完全照辦。
現在這事,她肯定是要聽大哥的。
唉——反正不管怎麼說吧,老歪從前當牛做馬把大倉弟兄幾個撫養大,算是白費力了。
大騾子對田立業說:“我回去收拾收拾,和桂蓮背上乾糧。
今下午就去潘家莊。
那一群白眼狼不管他了,我和桂蓮管他。
總不能讓他一個人在那裡等死。”
看得出,大騾子是決心已下。
他難得的表現出如此果敢強硬的作風。
田立業點頭表示讚許:“我也回去跟家裡人說一聲,咱們一塊兒去。
你們倆伺候幾天,我過去跟你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