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立業和大騾子兩口子背上乾糧,三個人一起往村西公路上走。
到那裡等客車。
梁家河跟潘家莊沒有直通的客車,他們只能坐車到半路,然後再等縣城通潘家莊的客車。
三個人走在村裡的街道上,心情都很沉重。
或者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了。
大倉人格的顛覆,讓他們的腦筋一下子不夠用了。
似乎感覺整個世界都十分灰暗。
這時候,村部的大喇叭響起了刺耳的電流聲。
村裡的大喇叭剛開機的時候,一般都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接著,就聽到有人在吹麥克風。
這都是喇叭開機的基本程式,吹一吹麥克風,那是試機,試試麥克風通了沒有。
接下來,就該某個村幹部說話了,下發什麼通知。
比如村裡要收什麼費用,或者麥種下來了,或者什麼什麼的。
大多數時候,都是秉海村長在大喇叭裡吆喝。
村裡的一把手嘛,他負責發言。
聽到吹麥克風,村裡人就支稜起耳朵,等著聽聽又有什麼通知?
讓人奇怪的是,沒有人發言。
接下來大喇叭裡卻是響起了音樂。
唱起歌來。
放的是《酒幹倘賣無》,還是原唱。
田立業他們三個人往村外走,心情沉重,一開始也沒在意喇叭裡唱什麼歌。
可是,當田立業聽到那一句“假如你不曾養育我,給我溫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保護我,我的命運將會是什麼”。
心裡突然一酸,眼淚“唰”的掉下來,“嗚嗚”的哭開了。
大騾子這個當年的老光棍是不折不扣的電影迷,村裡放什麼電影他從沒落下。
當然知道這首歌是《搭錯車》的主題曲。
瞥到田立業淚流滿面的嗚嗚,他立刻想到電影裡面的故事情節,那個有關於養父的故事。
他心裡一痛,“嗷嚎”一聲哭開了。
大喇叭裡依然在重複放著這首歌:
假如你不曾養育我
給我溫暖的生活
假如你不曾保護我
我的命運將會是什麼
是你撫養我長大
陪我說第一句話
是你給我一個家
讓我與你共同擁有它……
看到田立業和大騾子哭,沈桂蓮怎麼忍得住,也跟著哭。
三個人邊哭邊走。
這不像是去看望老歪,倒像是給老歪送葬的。
三個人在村頭坐上客車走了,大喇叭裡的歌聲依然在唱。
整整一個下午,大喇叭裡都在重複播放這首《酒幹倘賣無》。
一開始的村裡人都嫌煩:“這是誰神經病了,這麼大聲放什麼歌?
有事說事,沒事還不趕緊關了!”
可是,喇叭裡的歌聲不停,一直在持續放著這同一首歌曲。
村裡人漸漸明白過味兒來了。
這是故意的吧?
這首歌什麼意思呢?
很快,村裡人都在討論這首歌的意思。
漸漸達成共識,這是放給大倉聽的吧!
有人去村部一看,只見秉海村長坐在麥克風前,十指交叉,胳膊肘撐在桌子上,低垂著腦袋。
桌子上一大灘水漬。
秉海村長這是自己把自己感動哭了!
天黑以後,去潘家莊的探病三人行哭著回來了。
大騾子還是揹著他們的乾糧,就像當年逃荒的回來了一樣。
因為他們從潘家莊往回走的時候已是黃昏,末班車都過去了。
三個人只好步行回來。
幾十里路,走了一路,哭了一路。
太心酸了,太慘了。
他們三個人到了潘家莊的村頭,居然連村子都沒能進去。
更別說見到老歪了。
潘家莊的村頭有幾個彪形大漢堵著,見到他們三個,問他們是幹什麼的?
看那堵著的幾個人面目兇狠的樣子,三個人很害怕。
田立業趕緊解釋:“俺是梁家河的,過來看看你們村的潘啟新。
他不是栓住了被送回來了嘛。
俺跟他是好朋友,過來看看,順便照顧照顧他。
唉——啟新這一輩子不容易啊,太苦了,誰能想到——”
“唉什麼唉,貓哭耗子假慈悲!”沒想到大漢們把眼一蹬,怒道:
“你們梁家河的人既然把他送回來了,還看什麼看?
趕緊滾吧。
以後梁家河跟潘家莊沒有任何關係。
再敢過來給他把腿打斷。”
呃!
田立業和大騾子兩口子大眼瞪小眼,都嚇蒙了。
沒想到潘家莊的人這麼強勢。
三個人嚇得連連後退,田立業壯著膽子問:
“那——啟新現在怎麼樣了,什麼情況?他還好吧?”
潛臺詞其實是他最擔心的事,啟新是不是沒人管已經死了?
幾個大漢不耐煩地說:“死活的不該你們梁家河的事,趕緊滾。”
沈桂蓮前些年遭遇了那些事,鬼門關上走過一遭,也算是經過事的人。
再說她覺得這些大漢總不至於朝自己一個婦女動手吧?
她壯著膽子上前哀求:“大兄弟你們行行好,讓我們過去吧。
我們去看看啟新。
他不能自理了,沒人照顧就活不成了啊!”
“滾滾滾,廢什麼話!”幾個大漢根本就不理她的苦苦哀求。
不管她怎麼聲淚俱下地表示三個人跟大倉不是一回事。
他們也去找大倉說理了,可是不管用,三個人這才過來的。
字字淚聲聲血,各種解釋哀求,只求能放他們進去,去啟新家。
但是怎麼都不管用。
甚至一個大漢實在不耐煩,直接去旁邊尋了一根粗大的木棍過來。
作勢要動手打人了。
三個人嚇得倉皇逃跑,大騾子一邊快退一邊“噗噗”的放屁。
看樣子,大漢再兇惡一點,他就得嚇得拉一褲襠了。
想當年抬擔架到了戰場邊緣的感覺又來了。
看到對方如此兇惡,這麼堅決不讓進村,三個人十分絕望。
知道是見不上老歪了。
沈桂蓮壯著膽子,把帶來的乾糧和其他禮物舉著:
“大兄弟啊,你不讓俺進去,把這點東西捎給啟新中不中啊?
行行好吧大兄弟啊……”
可是這幾個大漢渾不講理,捎東西都不行。
直接驅趕著三個人趕緊滾蛋。
實在沒辦法,三個人只好一路哭著回來了。
本來梁家河還有那麼一些人想去潘家莊看望老歪,聽到田立業三個人的遭遇,誰也不敢去了。
包括秉海村長。
梁家河跟潘家莊直接斷了音訊。
因為這件事,直接顛覆了大倉在村裡老少爺們心目中的形象。
只不過因為他有錢,村民們心裡對他有看法,但是表面上也不敢表露出來。
在街上見了大倉打招呼,還是一臉討好的神情。
只不過這討好的表情,已經沒有往日的自然,顯得比較僵硬。
把繼父送回原籍之後,大倉和英子只在家住了三天,兩口子就走了。
明顯人家是悠哉悠哉回滬海了。
村裡人猜想,老歪給掃地出門了,以後就是大倉娘回來,也是隻剩一個人。
看來,大倉很有可能把他母親留在滬海。
以後全家人就不回來了。
反正他們弟兄有的是錢,想住哪裡住哪裡!
而且,大倉娘啊,她以前看起來對老歪那麼好,都是假的。
她那是哄著老歪,讓他好好幹呢。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現在老歪一生病,大倉家娘幾個的真正嘴臉就暴露出來了吧。
怪不得人們都說,人性是世界上最難捉摸的東西。
從大倉一家顛覆形象的表現來看,確實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相信近一段時間,大倉娘是不會回梁家河來了。
因為平日裡別人乾點無情無義的事,她都要義憤填膺挺身而出,現在她也無情無義了。
實在是比別人做得還過分。
她哪有臉再見到梁家河的老少爺們啊。
村裡人對大倉娘各種猜測,而此時此刻的大倉娘卻還矇在鼓裡呢。
她已經有二十天沒跟老歪通話了。
這讓大倉娘很是有點心煩意亂的感覺。
自從把老歪坐山招夫招贅到家裡,她倆從沒有過分開好幾個月不見面的時候。
不見面,每天打個電話聽那老東西彙報工作,大倉娘心裡就安穩。
可是聽大倉說他二大爺生病住院,老歪去醫院給二哥陪床去了。
大倉娘就聽不到老歪彙報工作了。
沒幾天的功夫,她就開始心煩意亂,沒著沒落的。
聽說老大回東昌去了,大倉娘囑咐老大務必過去看看你二大爺。
並且一再囑咐,看你二大爺的時候,給我掛個電話,我在電話裡問候問候你二大爺。
當然,大倉娘真是這麼想的,二大伯生病住院,弟媳婦在滬海不能過來探望,電話裡問候一下也是禮數。
另外嘛,大倉娘還有私心,就是在問候二大伯的時候,順便跟陪床的老歪說幾句。
聊慰思念之情。
過了幾天沒動靜,一直沒接到老大打過來的電話。
大倉娘沉不住氣了,就給老大打電話:“你還沒過去看看你二大爺?”
“過去看過了。”老大說著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
“嗨,當時在醫院光顧著跟二大爺說話了,忘了給您打個電話。
我這也成豬腦子了。”
大倉娘很想順著無線電波把手伸過去,給兒子腦袋上扇兩巴掌。
一再囑咐你別忘了給我掛個電話,你偏偏給忘了!
大倉娘很生氣,但也無可奈何。
那麼太想念和牽掛老歪可怎麼辦?
這難不住大倉娘。
她會打114。
查到東昌縣人民醫院的電話,問明白內一內二的電話。
她就給內科掛電話,查問你們那裡有沒有一個叫潘啟明的病號?
還真給問對了,內一接電話的護士說有個潘啟明。
大倉娘大喜:“那——大夫,麻煩你去叫潘啟明陪床的過來接個電話好嗎?”
護士很不耐煩地說:
“你是誰啊,我們醫院很忙,哪有時間替你當通訊員?
有事你自己想辦法。
以後找人別往我們這邊打了啊!”
啪,人家掛了電話。
把大倉娘氣得舉著電話僵了半天。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要生氣就該生她家老大的氣。
因為這都是她家老大安排醫院這麼這麼說的。
其實現在東昌縣人民醫院內一科,哪有一個叫潘啟明的病號啊。
潘啟新倒是有一個。
大倉娘聯絡不上老歪,心裡更沒著沒落了,但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感受跟小四兒和小羊說。
於是她就開始安排,讓小四兒趕緊協調他三哥,讓三倉找保姆。
畢竟三倉的孩子上幼兒園了嘛,有個保姆接送就行了。
把柳愛蘭替出來,過來給小四兒看孩子。
大倉娘準備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