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時候,大倉娘羨慕嫉妒柳愛蘭跟去滬海給大倉看孩子,自己這個親孃卻沒輪上。

現在出來才幾個月就掛掛家裡,其實就是掛掛家裡那個歪呀歪呀的老東西的時候,她才深切感受到:

有個柳愛蘭真是幫了自己家大忙啦!

三倉兩口子和小四兒兩口子也看明白了,母親這是放心不下家裡那一大攤子。

或者說主要是牽掛歪呀歪呀的老東西。

她這是歸心似箭啊。

既然母親這樣說了,三倉和萍萍就趕緊找保姆。

透過熟人,找了那踏實可靠的,把柳媽媽代替出來。

然後,柳愛蘭就到小四兒家來了。

大倉娘拉著她的手,不由得感慨說:

“愛蘭啊,你比我管用。

咱們家這些孩子,都是你看的。

小的接大的,讓你都恨不能分身了。

以前的時候,我還跟你攀伴兒,覺得要是來看孩子,得我先來。

可是現在我不行啊,離開家時間長了心不寧。

老是掛掛著家裡那一大攤子。

雞狗鵝鴨的,什麼都怕啟新弄不好。”

柳愛蘭笑道:“我這不是過來了嘛,你就趕緊回去看看家裡那些雞狗鵝鴨吧。”

大倉娘被柳愛蘭笑得有些眼神閃爍。

本來嘛,她的心情大家心照不宣。

主要不就是掛掛——或者說思念——家裡那個歪呀歪嘛!

柳愛蘭既已到位,大倉娘立馬收拾打包,準備即可返程。

剛收拾好,大倉來了。

大倉娘一看自家老大來了,高興極了:

“你知道我要回去?

是不是你送我回去啊?”

老大笑道:“我不能送您回去。

接您來看孩子,是小四兒接的。

現在您累了好幾個月要回去了,小四兒要是不去送您。

那不成過河拆橋了嘛。

小四兒的活兒,我可不能搶。”

“可他今天又去上班去了。”看樣子母親實在是一刻回去也晚了:

“他說讓我歇一天,明天送我回去。

你既然來了,說明你閒著,你就送我回去算了。

我自己的孩子,管他過河拆不拆橋呢!”

大倉故意說道:“那我送您回去,您不怪小四兒?”

“不怪,我收拾好了,你給小四兒和小羊打個電話說一聲,咱們就走吧!”

大倉看看旁邊抱著孩子的柳媽媽:

“媽,您說小四兒兩口子是不是虐待俺娘了?

怎麼說要走,就這麼等不得呢?”

柳愛蘭笑道:“你娘是想家裡那些雞狗鵝鴨了。”

大倉看看錶,笑道:“想雞狗鵝鴨也急不得。

娘我跟您說實話吧,就是我去送您。

機票我也訂了。

可是得下午走。

您先把那包袱放下,去給您兒子做幾樣好吃的吧。

吃了午飯咱再走也不晚。”

大倉娘瞪了老大一眼:“你訂了票了不早跟我說,還跟我說什麼小四兒接來的就得送回去。”

一邊嘟嘟囔囔,一邊去廚房做飯。

柳愛蘭把孩子塞給老大:“你這個當大爺的抱著孩子,我和你娘做飯。”

幾個月大的孩子就是個小傻子,不認生,誰抱都可以。

大倉接過孩子逗弄,柳愛蘭也去廚房了。

吃午飯的時候,大倉娘問老大:“你去看你二大爺,他怎麼樣?

一開始的時候你說他就是老年病,打打針就好了。

怎麼在醫院住這麼多日子?”

“是啊,一開始的時候以為就是老年病打打針就好了。”大倉說:

“可是住了幾天,越打針越嚴重。

有點栓塞。

得虧早去醫院了,要不然栓住再送,就晚了。”

大倉娘趕緊問:“那他現在怎麼樣了,恢復了嗎?”

“現在肯定是沒事了,上醫院去的及時,什麼事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大倉娘鬆了一口氣,同時感慨說:

“可別栓住啊!

要是栓住了,好好的人手腳的不能動了。

吃喝拉撒都得靠別人,自己受罪不說,還拖累了家裡人。

有伺候的還好,要是攤上那兒女不孝順,那就擎等著受罪吧。”

柳愛蘭也感慨說:“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得那個病的太多了。

你記得咱們以前的時候,十里八村也聽不到有一個半身不遂的。

現在哪個村裡也有得那個病的。”

大倉娘說:“這幾年你回去的少,不知道。

不是哪個村也有得那個病的,是哪個村也有很多得那個病的。

想想就替現在的人犯愁,栓住的老人都能佔一半了。

一旦栓住,那可就遭了罪了。”

大倉說:“也不能那麼悲觀。

得血栓的是不少,可真正栓得嚴重,恢復不了,完全不能自理的還是少數。

大多數經過鍛鍊之後,即使再不能幹活,至少能出來進去的自理。

吃喝拉撒自己都能做,不用靠別人。”

“鍛鍊也不容易啊。”大倉娘說:

“但凡得了這個病的,身子就懶了。

你讓他鍛鍊,他也愁動彈。

你看看咱村田立增他爹,從醫院回來,醫生囑咐一定要鍛鍊。

可他就是不鍛鍊,愁動彈。

兒子和孫子著急,就架著他鍛鍊,他自己就是不邁步。

他兒和孫子就拖著他走。

拖著走得太急了,也沒注意看,把他腳上的肉都給磨了去,露出骨頭來了。

就那樣的逼他,他都不動彈。

一直就沒恢復過了,這不是早就死好幾年了。

村裡人都說,他要是好好鍛鍊鍛鍊的話,至少能自理。

也不至於讓兒子和孫子給扔著不管,早早就死了。”

老大點頭說:“娘您說的對,但凡血栓的人,一旦得了病,人就懶了。

偏偏這個病沒有特效藥。

唯一的特效藥就是四個字:主動鍛鍊。

主動和被動,別看一字之差,效果那可是天上地下。

就您說的田立增他爹,他自己不下決心鍛鍊,指望別人拖著他走路鍛鍊,幾乎沒什麼效果。

只有他自己下定決心,克服因為病情導致的懶惰,堅持鍛鍊,才能恢復過來。

可是又有幾個有那麼大毅力和決心?”

大倉娘笑道:“老光棍子有毅力,也有決心。

在家的時候,我們幾個娘們兒聊天,說到這事兒了。

我們數算過了,不管是咱村的,還是左近鄰村的那些栓住的。

但凡是老光棍,得了那病全都恢復過來了。

反而越是家裡條件好,兒子孫子兒媳婦一大群圍前圍後,百之百恢復不過來。

反正家裡條件好,他就是不動彈,不能自理,也有人伺候他。

正好愁動彈,那就不鍛鍊了。

光棍子不行啊,他要是不動彈,那只有躺著等死的份兒,沒人會伺候他。

說起來也是可憐啊,那些栓住的光棍子,半邊身子不能動,就是用頭頂著地上,用一隻手爬,也得爬著下來自己找點吃的。

光棍子能自理,那都是硬逼出來的。”

大倉笑道:“娘,我不是咒您啊。

假如,假如您栓住了,我們是不是不能對您太好了?

您這麼多兒子兒媳婦,我們要是圍前圍後伺候得太好的話,您就不鍛鍊啦。”

柳愛蘭笑道:“那就把你娘送到一個小黑屋,誰也別管她。

逼著她用頭頂著地也得往外爬,爬出來自己找吃的,自己拉屎尿尿。

不用幾天就練出來了,就能自理了。”

大倉娘很豁達地點點頭:“嗯,我要是栓住了,你們那樣對我就行,我不怪你們。

你們也是為了我好嘛。”

說著,大倉娘扭頭看著柳愛蘭:“你跟我一樣,也是有四個兒子四個兒媳婦。

你要是栓住了,也那樣對你哈!”

“行啊!”柳愛蘭笑道,“老大你記住了啊,我和你娘都表態了。”

大倉搖搖頭:“這個我權當沒聽到,我可不能那樣做。

本來自己的父母就生病了,好好伺候都來不及呢,再那樣對你們,我們狠不下那個心來。”

大倉娘瞪眼道:“那怎麼就成了狠心了?

那是為我們好啊。

你不狠下心來,我們就恢復不了嘛。

忍得一時之痛,就能讓我們恢復,這個值得。

要是恢復不了的話,不但要牽累家裡人,我們自己也受罪啊。

吃喝拉撒的,別人伺候得再好,也不如自己能動彈啊。

還有就是想出去走走了,隨陰涼倒日頭的,自己能動,想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

要是什麼都靠別人,人家不推著你,你就只能在屋裡躺著。

要是活成那樣的話,還不如早死了。”

大倉說:“道理是這樣,可要是真到了那個時候,真的不可能狠下心來。

再說了,真要那麼幹,村裡人的唾沫星子也得把我們弟兄幾個淹死。”

柳愛蘭點點頭:“那倒也是。”

大倉娘卻是不幹了:“不行,說到這份上了,我越想越有必要。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我過幾年真栓住了呢?

回去我寫個遺囑,只要我栓住了,你們必須把我自己放到一個小黑屋。

必須把我逼到絕境,逼得我不得不鍛鍊,非得讓自己恢復過來不可!”

大倉說:“越說越難聽了,什麼叫遺囑啊。

再說了,您都知道我們肯定不會不管您了,就是裝模作樣把您放小黑屋,您也不信啊。

逼不著您,不管用。”

“你們裝的像真的一樣啊。”大倉娘說,“就讓我相信,你們確實是不管我了。”

大倉搖頭道:“娘,現在咱們只是在這裡拉閒話,說起來很輕巧。

真的事情臨頭,這些事是怎麼也做不出來的。

我再舉個例子,假如俺叔現在栓住了,要不要用這個辦法對他?”

“……”大倉娘一下子愣了。

這個假設確實把她給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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