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倉娘去世,靈堂設在了潘家莊老歪家的老宅。
三日後發喪,大倉娘被葬在了老潘家的墓地,挨著老歪父母的墳墓。
這事在十里八村引起轟動。
在人們的記憶當中,這可是絕無僅有的事情。
可以說,坐山招夫的人並不是百分百被繼子們棄養。
偶爾也會有那麼幾個幸運的坐山招夫者老有所養,得以善終。
但是,坐山招夫者死後那是必須要回他的原籍埋葬。
而繼子們會把他們的母親跟親生父親葬在一起。
有哪個兒女不希望自己的親生父母葬在一起呢?
可是,潘家莊就出了這麼一件奇事。
坐山招夫的潘啟新,三瘸子還沒死的,他老婆先去世了,繼子們居然把他們的親生母親葬在了潘家的祖墳。
也就是說,等到三瘸子死後,會跟老婆葬在一起。
那麼,繼子們的親生父親怎麼辦?
聽說他們可是有兄弟四個的。
難道他們兄弟甘願讓他們的親生父親當一個孤魂野鬼?
甘願讓親生父母死後不能合葬?
這在當地怎麼可能不引起轟動呢?
因為這太違反常理了。
但是,也有知道內情的人,給人們解釋。
就是大倉的爺爺去世之前早就做了安排,同意大倉娘去世後跟老歪合葬。
大倉爺爺其實把柳愛蘭看做了他真正的大兒媳婦。
大倉的親爹到時候會有初戀下去陪他呢!
知道了這個實情,村裡人這才釋然。
不過這事說起來有些繞,聽起來很像一個奇談!
母親去世之後,大倉那段時間一直住在老家。
他的事業早就不需要他自己操心。
一個真正成功的企業家,就是事業做得越大,他越清閒。
他常住老家,就是專門在家陪著繼父和媽媽柳愛蘭。
兩位老人年紀都大了,身邊沒有人那是絕對不行的。
大倉僱了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保姆,負責做飯洗衣打掃衛生等家務,晚上就跟柳愛蘭在一個炕上睡。
為的就是萬一老人夜裡有什麼身體不舒服啥的,保姆可以及時發現。
而大倉就跟繼父睡在最東邊那間臥房裡。
雖然有自家老大陪著,但是自從大倉娘離世,老歪好像瞬間被抽走了精氣神。
身體狀況迅速下滑。
沒有一個月的功夫,人就躺下了。
到醫院做了全面檢查,發現老人的身體也是沒有什麼明顯的症狀。
主要就是精神鬆了,或者精神空了,身體也就不行了。
大倉他們兄弟幾個明白了,這是因為母親去世,繼父就徹底失去了在這個世上的精神支柱。
雖然繼父不說,但是兄弟幾個知道,現在的繼父最盼望的事,那就是趕緊到另一個世界追趕大倉娘。
老歪在子孫們的護送下回到梁家河,躺了沒有五天,人就到了最後的時刻。
在彌留之際,老歪拉著大倉的手流下熱淚:
“老大,你叔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翻了馬車砸斷腳脖子。
要不是砸斷腳脖子,我不可能招到梁家河。
就不會遇上你娘那麼好的人,更不會有你們這麼好的孩子。
你叔是坐山招夫,可是這輩子享的福誰也比不上。
我這輩子有福哇——”
大倉娘去世後一個多月,老歪也跟著走了。
轉過年來,柳愛蘭也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柳愛蘭去世之前,拉著大倉的手,斷斷續續說道:“老大——你媽這輩子——值了!”
雖然從事實上來說,柳愛蘭終身未嫁,對於一個人來說,確實是人生之憾。
但她卻在後來有了四個“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的兒子。
兒子,兒媳以及孫子孫女們,對她都十分孝順。
讓她比結婚生子的那些婦女更感受到了濃濃的親情和關心。
而且死後,她還能與她一輩子都魂牽夢繞的人以夫妻的身份合葬在一起。
這對於柳愛蘭來說,也算有個圓滿的結局。
可以無憾矣!
兩年的時間,家裡三位老人接連去世。
這對大倉的情緒打擊很大。
雖然母親她們去世的時候都八十出頭,已經算是高壽。
可人總是不知足的,家裡這麼好的條件,這麼好的日子,做兒女的希望父母總得活過一百歲。
似乎八十出頭就去世,老人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人世間的幸福似的。
傳送了柳媽媽,大倉也不在老家待了,回到了滬海的家。
等到又是一個新年到來的時候,他只是在年前回老家上墳。
二叔已經去世,上完墳大倉過去看望了一下三叔,沒有留在老家過年,回滬海了。
他跟三叔說今年過年心情不好,不在老家過年了。
網上說,以前過年,缺的是年貨,不缺的是年味,現在過年,有的是年貨,卻沒了年味。
對於大倉來說,即使後來年味兒有些淡了,但只要還有爺爺奶奶,還有母親和繼父,那都是有滋有味的過年。
但是現在,老人們都去世了,漸漸的自己要成為家族中的長者。
書上好像有那麼一句話,說父母不在了,世上就再沒有真心實意對你好的人了。
這句話對於大倉來說並不適合,因為英子愛大哥勝過了她自己的生命。
而且他倆的兒孫都很有孝心。
只是對於大倉來說,雖然身邊有英子陪伴,身下有兒有女有第三代,兒孫們也給他帶來了親情和溫暖,但總不能完全消除他內心的孤獨感。
那種孤獨感,就是來自於爺爺奶奶和父母的去世。
說白了,一個人再強大,心底需要依靠的那種感覺依然存在。
小時候,爺爺奶奶和父母就是孩子們心中永遠的依靠。
即使大了,老了,那種對於長輩的依靠感還是不能完全消失。
當你在世上再也找不到自己可以依靠的人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生出孤獨感。
說起來好像有些矯情,但這是首富梁進倉的真實感受。
以前有父母在,梁進倉一年當中至少有幾十天是在老家度過的。
從心底裡從來就沒離開老家,到了大城市的家,感覺那就是自己上班的宿舍。
真正的家是在梁家河。
可是現在長輩們一個個去了,他感覺老家對他已經失去了吸引力,感覺失去了對於老家的歸屬感。
除了逢年過節上墳祭拜的日子,他已經很少回梁家河。
回來又能怎樣?
看到的是一個越來越凋零的梁家河,滿眼全是滄桑。
家裡一拉溜十二間房子,現在已經沒有人在家常住。
二倉和顧雲麗早就調到了縣城教學,在縣城買了房子,雖然縣城離梁家河四十多里路也不遠,但他們也並不是經常回來老家。
跟大哥是同樣的感受,家裡老人都去世了,回來空蕩蕩的,回來幹嘛!
有一天,石國良跟倉弟說:“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老吳?
吳新剛昨天給我打電話,說老吳這幾天狀態不大好,老說胡話。
大概也快了。
不過清醒的時候跟吳新剛說,他很想咱們這幾個在木器廠的老同事。
吳新剛的意思是說,要是方便的話,希望咱們過去看看他父親。”
“那就去啊!”倉弟說,“老吳今年也得九十多歲了吧?他算是長壽的了。”
石國良又叫上了孫業霞,他們三個當初都在木器廠,都在廠長吳光榮手下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