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邊，坐著一個穿著淺藍色勞保工作服的中年人，他一直守著。
他的身形比以往佝僂了許多，周正的臉龐再也沒有當年在學校教書育人時的意氣風發，滿眼只有床上熟睡的婦人。
但他只有一隻眼睛了，左眼裹著紗布。
醫生說車禍時的碎片傷到了左眼視網膜，很難再恢復光明瞭。
看著這一幕，莫葉只感覺眼睛被蒙上一層霧氣，痠疼難忍。
他愧疚得渾身都在顫抖。
因為覺得一切都是他害的，如果他當年沒那麼愚蠢被韓婷欺騙，一切都不會發生。
深吸了一口氣，他紅著眼眶走了過去。
他的腳步很輕，但還是被莫行山注意到了，看了過來。
剎那間，父子的目光相對。
莫葉不禁有些緊張，是他之前決定殺人時都沒有過的忐忑情緒。
他害怕父親會怪罪自己，不願原諒自己。
但莫行山眼中只有喜色，哪有一分怪罪。
哪怕莫欣早前一掛莫葉的電話就知會了他們後者出獄的訊息，當真人回到近前，早就給自己做過思想建設的莫行山還是老眼通紅。
他一直都是嚴父的形象，此刻依舊忍不住走上前一把抱住了莫葉。
“孩子，這幾年你在裡面受苦了。”
“爸。”
莫葉任由他抱著，苦澀道：“是你們受苦了。”
也在這時。
明明病房裡每個人都沒發出大動靜，李紅明明也睡得很沉，卻像母子連心那般突然睜開了眼，流著清淚。
她目光渙散的看著天花板，話音虛弱囁嚅，“老伴，我剛又夢到小葉子回家了，他說他想吃我給他做的魚片湯了……”
聽到這句話，莫葉眼睛裡淚水再也不受控制的滾落，走過去重重跪在了床前。
“媽，是我，你的小葉子，真的回來了。”
他踏實的磕了幾個頭，“媽，都是孩兒不好，把你們害成這樣，是孩兒不孝！”
李紅剛聽到莫葉的話音是迷惘的，以為是幻聽，因為思兒心切的她早就不知道幻聽過多少次了。
直到莫葉跪在床前，她才怔怔的睜大了眼睛，蒼白的面容都紅潤了不少，“孩子，是你，真的是你。”
“小葉子，是我的小葉子回來了。”
她激動的想起身，但失去知覺的下半身拖住了她，虛弱的身體也沒有力氣。
“老伴，你還不快來幫我……”
聞聲，莫葉和莫行山都湊了上去，攙扶她在床上坐起身。
李紅一直看著莫葉，枯萎的手掌遍佈老繭，想去撫摸他的臉龐又不敢。
這些都是四五年來受苦的痕跡，她不想讓他知道。
除了莫行山曾經是教師之外，她也是個退休的話劇演員，演過殘疾人，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真的殘疾。
莫葉幫她摞好散亂的髮絲，心疼得呼吸都不順暢，哽咽道：“媽，為什麼你們之前來探監的時候，都不告訴我你們在外面受了那麼多的苦。”
李紅伸手抹著他的眼淚，眉眼有了溫婉的笑意，“傻孩子，這些瑣事告訴你有什麼用，只會讓你在裡面擔心而已。我和你爸都很好，不會有事的，你放心。”
“你的債我們也快還清了，等房子一賣，我們一家就可以重新過好日子了。”
說到房子，站在一旁的莫欣突然有些生氣，似乎想說什麼，被李紅一個眼神堵了回去。
莫葉發現了，但什麼都沒有問。
一家人就這麼聊了許久，眼淚婆娑。
其他病床的人都知道他們家有個坐牢的兒子，知道是難得的團聚都沒有來打擾。直到過了半個多小時，李紅因為身子太差，再次沉沉睡去。
叮咚。
莫葉剛幫她蓋好被子，兜裡的手機就響起了簡訊提示音，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
‘孫明的身份沒那簡單，你最好不要再去招惹他，忍氣吞聲有時候並不是懦弱，而是美德。我會找機會和你見面，只要你不再惹事，我可以保你。’
簡訊內容令莫葉微微詫異，這語氣明顯不是白無常的口吻。
所以這是誰家的二傻子？
對自己一副趾高氣昂的姿態。
想著，他反手就將發來簡訊的號碼拉黑了，並且下載了國家反詐騙app。
莫行山注意到他的表情，剛想詢問，莫葉的手機跟著響了。
這次是白無常的來電。
“有人來拜見閻王了，你自己決定要不要見。”
接通後的對話內容十分簡單，說了一個地方就掛了。
“怎麼回事？”莫行山有些在意。
莫葉笑著搖了搖頭，“沒事，爸。就是之前點的外賣到了，我和小欣去拿一下。”
莫行山愕然，“你們來之前連外賣都訂好了？”
呃……
莫葉語塞之際，莫行山一改面色，湊過來小聲的心虛道：“再帶兩瓶酒回來，今晚我們父子倆好好喝一杯。”
“爸！”
莫欣聽得生氣嘟嘴，“醫生說了，您不能喝酒。您要是敢偷喝，我就告訴媽。”
莫行山只得無奈搖頭，“唉，棉襖漏風，家門不幸啊。”
……
當莫葉帶著莫欣走出病房時，釘在外面的大鬍子果然如他所料已經被醫院的醫生偷偷轉移走了，只剩一攤血跡。
所謂醫者仁心，不復如是。
他倒也無所謂，廢了大鬍子的四肢也差不多了，這貨還有用處。
好在白無常也沒讓他失望，不然這院區現在可沒那麼平靜。
“小欣，我們家的房子是怎麼回事，你剛才想說什麼？”他看向了莫欣。
被這麼一問，心思直白的莫欣就像是被點燃的小炮仗，氣不打一處來，連道：“哥，我之前不是和你提過我們家的房子被法拍之後鬧詭的事情嘛。”
“其實哪有什麼詭，都是孫明那混蛋派人在背後傳出的閒言碎語！”
“本來我們家也有些家底的，加上房子一賣，你的債務就可以還的差不多了，爸媽後面也不用吃那麼多苦。
可是那混蛋非要搞事情，弄得我們家的房子價格一降再降，始終賣不出去。
我看他們不是衝錢，而是為了人來的，就是為了欺負我們！”
莫葉的眼中閃過寒芒，“放心，他們很快就會後悔的。這樣的事也不會再發生。”說著，對她笑了笑，“現在哥回來了，你不用再去賣青蛙了，哥以後會變得很有錢，讓你當這座城中最幸福的小公主。”
莫欣噗嗤一聲笑了，眼睛彎成月牙兒，“我才不要當小公主，我要和以前一樣，做個天天粘著你的小哭包。”
“你啊。”莫葉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
走廊的十字路口，他停下腳步，“小欣，你去外面的飯店買點晚飯回來吧，多買一些養身的，我看爸媽都還沒吃呢。”
莫欣訝異的看著他，“你呢，不和我一起去嗎？”
莫葉搖頭，“我還有一點事要處理。”
莫欣懂事的點頭，她隱約知道自己哥哥與以前大不相同了。
想著，卻又俏皮的伸出手，“未來的有錢人，給您跑腿還要幫你對老爸圓謊，不給點小費嗎？”
莫葉聞聲一頓，當即掏出了身上所有的家當。
他把13塊8毛有零有整的全塞到莫欣手上，傲然道：“這是首付，剩下的以後再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過來時坐的車可是林肯，還是加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