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申時行的動機是什麼,對於朱翊鈞而言,申時行向自己上密奏這事,都算是一件可喜的事。

這讓他更加篤定,文官們果然不是一條心。

尤其是文官中的聰明人,一個個都明顯有著自己的主張,也會為了一些目的,而主動願意做他這個皇帝的忠臣。

而不是真的願意為了師生情誼與故舊關係,就牢不可破地要結成同盟,要共同對付天子。

而對於戚繼光的密奏,則是為將來徵倭的事。

戚繼光提議朝廷在朝鮮駐兵,同時建立兵站。

“大凡征戰,當先思糧草和火藥等物資供應和傷員等收留問題,以及新兵訓練補充問題。”

“而這些皆需擇要地設營盤,進而可以做到及時補充兵源和物資。”

朱翊鈞邊看邊喃喃唸了起來,最終也清楚了戚繼光的具體設想。

原來,按照戚繼光的意思,倭國本土地勢複雜,而所產火藥等物資有限,所以一旦開戰,誰也不清楚要比預計多投入多少兵力。

故為保證徵倭時,不至於因為孤軍深入,而陷入彈盡糧絕的情況,無論如何都需要提前建立更便利的補給線,要能夠保證隨時提供更大兵力,至少要做到能及時把前線軍隊撤回來。

而從本土直接運輸補給和兵員過去,損耗大,也易因為海上不確定因素太高而容易運輸不到不說,還很費時間。

相比於在朝鮮建立補給站,無疑後者更利於後勤保障。

因為從朝鮮去日本,順風三四日就可到達,中間還有一個對馬島,可以作為臨時中轉休整站,明顯可以大幅降低後勤難度。

朱翊鈞不得不承認,戚繼光到底是名將,未慮勝先慮敗,所以才先考慮的是後勤保障,考慮的是一旦徵倭的兵馬陷入膠著狀態或出師不利,如何能夠及時增加兵馬和補給扭轉局勢乃至能不能及時撤回,而不是先考慮要從哪裡出師的問題。

在戚繼光看來,提前在朝鮮駐兵,且以朝鮮為跳板,同時寧波這裡派水師策應,是最好的進攻倭國本土的方式。

朱翊鈞看後倒也甚為認同。

畢竟歷史上,豐臣秀吉企圖滅大明就也是這麼做的,選擇先滅朝鮮,再以朝鮮為跳板,滅大明。

只是在朝鮮駐兵,涉及到的就不僅僅是軍事問題,而是藩屬邦交問題,也可以說是這個時代的對外政策問題。

畢竟大明還沒有在外駐兵的情況。

而戚繼光直接奏於自己這個皇帝,明顯就是因為這事涉及到的不僅僅是軍事,而是新的政治制度的設立,所以才直接請自己這個皇帝聖裁。

畢竟現在設了樞密院,分掌軍機,而內閣分掌政務。

所以,戚繼光已不適合先以私信的方式,先和張居正商量。

當然,戚繼光要繼續詢問張居正也是可以的,反正是私信交流,別人又不知道。

但戚繼光現在明顯也是同申時行一樣,在向他這個皇帝表明態度,他這個握有十萬兵馬(按兵額編制而言)的大將是忠於皇帝的,而不是張居正的家臣。

既然制度變了,他也就沒必要再讓張居正知道軍事方面的事,遇到涉及軍事和政事的,只直接向皇帝請示。

這讓朱翊鈞更加確認,戚繼光巴結張居正真的只是因為張居正可以給他實現心中抱負的權力,而不是因為他真的願意去做士大夫的看門狗,而心裡還是知道自己該忠於的是皇帝。

只要皇帝成了他的權力來源,給他實現心中抱負的機會,他會毫不猶豫地轉變立場。

當然,歷史上,朱翊鈞在張居正去世後,並沒有繼續給戚繼光權力。

因為朱翊鈞厭惡戚繼光巴結的行為,也就將其一貶再貶,最終讓其回了老家,使大明的一把利刃歸鞘,不再宣威於世。

不過,戚繼光倒也沒有因此起兵造反什麼的,也沒有尋找新的文官做靠山,從而給這文官轄制天子的機會,而是接受了天子將他冷待的安排。

或許在戚繼光看來,天子已經成年,他已經不適合再讓自己這把利刃,握在別人手裡。

總之,戚繼光是個忠臣,朱翊鈞在收到他現在這道密奏後,更加確定這一點。

畢竟下屬的下屬是不是自己的心腹,就在於願不願意直接越過上司,向自己這個頂層上司彙報一些重要事情。

而申時行和戚繼光的密奏,算是讓朱翊鈞因而更加有了操控天下人的底氣,甚至都敢直接掀桌子了。

不過,朱翊鈞記住了張居正教給他的話,刀握在自己手裡最重要的是威懾,進而獲得好處,而不是消滅。

畢竟前者可以搶劫敲詐多次,而後者只能掠奪一次,不利於產生可持續收益。

所以初級的土匪只會謀財害命,而高階的土匪往往會以主動保護你的名義向你收取保護費,且真的建立維護你生命與財產安全的規則,甚至在你無法生存時還會適當賑濟你,只會在你拒絕交費時,才會讓你知道什麼是絕對碾壓的暴力。

所以,朱翊鈞不到萬不得已倒也不會掀桌子,也就依舊參加接受著文華殿的講讀,甚至在講讀間隙,於文華殿西室單獨見張居正時,也沒有問徐階的事。

張居正倒是在這時,拿出了一封信,舉在頭頂上:

“啟稟陛下,臣這裡有一封徐老先生於臣的私信,因事涉改制是否繼續等國政,故不得不於今日陛下御覽章奏前,奏於陛下知道。”

朱翊鈞、張宏、沉鯉因而皆詫異地看向了張居正。

張宏和沉鯉還因此舒展開眉頭,相視一笑起來。

朱翊鈞也心裡歡喜,但倒是沒有表現出來,只讓張宏將信拿了過來。

朱翊鈞拆開看後,就把信收了起來,且故作意外地看著張居正,問道:“徐老先生要和先生議親?是要和先生結兒女親家嗎?”

張居正沒想到朱翊鈞會這麼問,一時不由得瞥了沉鯉一眼,道:“回陛下,是徐老先生意欲將自己十四歲的九女兒給臣做妾。”

“是嗎,這還真是讓人沒想到。”

朱翊鈞說著就回頭看向沉鯉:“沉愛卿,記得把這事記下來!將來流傳後世,也能讓天下人知道這麼一段奇緣。”

沉鯉愣了愣,心道:“這讓後人看見起居注後如何看待徐老先生?”

但他最終還是拱手稱是。

“陛下容稟,臣未打算接受此奇緣,畢竟臣已老邁,哪敢配士族貴女為妾?如今奏於陛下知道,是欲想讓陛下知道徐老先生的忠心,即即便朝廷要繼續改制,徐家也會繼續支援。”

張居正這時則回了一句。

“沉卿,也記得要記下來,讓後人知道先生是清正之良輔,而非愛風流美色者!”

朱翊鈞又吩咐道。

沉鯉拱手稱是。

“既如此,將來真要改制的時候,再看徐家表現。”

朱翊鈞又對張居正回了一句,接著就問張居正:“先生將此事告知於朕,想必還有更大的原因吧?畢竟這信裡也有勸先生及時享受悠遊林下的意思。”

“陛下聖明,臣知道陛下有圖治之心,故臣豈敢為一家一姓之禍福,而有不敢再為陛下繼續分憂之心?”

“何況,臣也擔心陛下因此不得不彷前朝舊事,令內臣鎮守地方,以代督撫,行不得已之舉,乃至真的要讓渡皇權,與民同位,將何心用之輩,改造為要用為百姓而鬥權貴豪紳的利刃。”

“而臣也更希望陛下知道,文武百官並非皆是不待陛下以忠之輩。”

“所以,臣今日也就藉此事奏於陛下知道,臣若退,也只能是陛下不需要臣,要臣退時,而臣才可退,而絕不敢私下與他人謀進退之事。”

“至於是否繼續改制,也皆由聖裁,臣不能擅斷也!”

張居正說到這裡,就又道:“今日即便臣不奏於陛下知道,想必也會有大臣讓陛下知道,因為他們並不唯臣之命是從,而是隻忠於陛下,所以,即便臣真有致仕之意,而再無改制之心,也還是有士大夫願為陛下驅使,推行新的國策。”

朱翊鈞點首:“先生沒說錯,朕已知先生忠心。也請先生放心,與其相信他人,不如相信朕,畢竟朕才是大明的君!”

說著,朱翊鈞就道:“且議正事吧,戚繼光有密奏送到,正需先生拿去著禮部向朝鮮告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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