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鹿露早有預感,自己的甦醒並不是乙方按部就班的履行合同,甚至對方履不履行合同都聽天由命,這次純屬運氣好,但聽到東方樂這麼直白地提出來,還是有一種囧囧之感。
她不想接話,故意問:“是這樣嗎?冬眠症很難治嗎?我不會有後遺症吧.”
東方樂挑起秀麗的眉梢。
按照她的想法,利益交換時,無論用多麼冠冕堂皇的語言包裝,實質依舊是雙方在酒桌上互相換牌,我給你一張,你給我一張,點數滿意,ok,交易成立,否則免談。
但鹿露沒接她的話茬,反倒小小諷刺了一下,著實讓人意外。
——這是三百年前的行事風格,大恩不言謝?還是大恩似仇?
“冬眠症的病因有好幾種,基因異常導致的冬眠不難治癒,用基因修補液就能治癒.”
東方樂若無其事地回答,“現在用的是第三代,安全性和可靠性都有保證——你可能不知道這段歷史,地球剛躍遷到紫陽星時,新的恆星帶來了一些麻煩,畢竟紫陽不是太陽,生育問題也是那時候出現的,對生育的立法也是自那時嚴格.”
含混地介紹了背景,她很快又把話題拉回正軌。
“不管怎麼說,很高興今天能和你坐在這裡.”
東方樂的年紀放在從前,還是個剛入社會的小女孩,可她的社交手腕卻十分老道,“這樣美妙的景色只有我們看到,未免太寂寞了.”
鹿露學她的口氣:“不管怎麼說,確實——我很高興自己還能睜開眼睛.”
東方樂彎起眼睛:“這可太棒了,我是說,我總算做了件好事.”
她抬抬手,示意侍者過來加單,“你必須嚐嚐他們家的薄荷冰激凌,哦,還有草莓忌廉可麗餅.”
她只點了兩種甜品,但送上來的卻是三種。
“東方小姐,這是抹茶乳酪千層,安妮女士的夏日靈感.”
店長親自介紹這道甜品,“希望您喜歡.”
“我會的,安妮從不讓人失望.”
東方樂扭頭,和鹿露介紹說,“安妮是最棒的甜品大師,你一定會喜歡她的傑作,是的,我願意稱之為‘傑作’.”
她拿過餐刀,慷慨地切下一大半分給鹿露,又說,“嘿,娜娜,容我為你介紹。
這是鹿露,我的朋友,準確地說,我們家族忠誠的合作伙伴,幾百年的摯友.”
店長的眼中劃過一絲驚詫。
東方家族因為宇宙醫療,常年高居富豪榜前十的位置,能被東方樂稱為“摯友”的人,絕對不會是什麼無名之輩:“這麼年輕,我可真是眼拙,你好,鹿小姐.”
“這是辛娜,你喊她娜娜得了.”
東方樂說。
鹿露看了看明顯能當東方樂母親的辛娜,陷入沉思。
也不怪乎她疑惑,玫瑰星雲餐廳的流水高達千萬,在任何一家美食榜都有一席之地,認識的名流精英數不勝數。
她也確實邁過了上流社會的門檻,不僅僅只是餐廳老闆,更是星雲餐飲的持有者,美食評論家,作家,電視臺美食節目特約嘉賓,等等。
絕對是個富人。
那麼,她的資產有多少呢?數千萬級別。
鹿露和東方樂的小數點。
“你好.”
鹿露挖了一勺千層,被抹茶和奶油碎冰交織的口感俘獲了,“唔,好吃.”
辛娜說:“很高興您喜歡.”
她察言觀色,沒有過多打擾她們的聊天,很快離去。
東方樂笑盈盈地說:“娜娜很熱情,你以後什麼時候想來吃,給她打電話就行了.”
鹿露不知道怎麼往下接,使出萬能語:“是嗎?”
“當然,錢可是個好東西.”
東方樂也吃了一大勺千層,輕飄飄地說,“你知道自己的股份值多少嗎?”
鹿露反問:“值多少?”
“按照今天宇宙醫療的股價——78億.”
她按住下眼瞼,往下一扯,做鬼臉,“我母親過世後,股價跌了一點。
哎,沒辦法,我們都太年輕了.”
鹿露也不笨,笑嘻嘻地說:“我爸爸媽媽買的時候才幾百萬,我對你們有信心,會漲回來的.”
東方樂抬起眼瞼,稍稍認真了點:“雖然很高興你這麼說,但我可是相當誠心想買呢.”
鹿露:“為什麼?”
“我認為,人類不該停下前進的腳步.”
無論真實目的是什麼,東方樂談話的姿態十分坦率,“太空浩瀚無垠,假如人類安於現狀,再遇到一次宇宙風暴,我們難道又要再搬遷一次嗎?可不是哪一次都能得到友好生命的幫助,告訴我們新的家園座標.”
鹿露捧哏:“所以?”
“大姐認為公司對人體的探索太激進了,我不否認她的看法,但誰不追求更漫長的壽命、更強大的適應力,鹿露,我想你能理解我,人類在宇宙中還是太渺小了.”
東方樂嘆氣,“我們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
鹿露滿頭問號,感覺自己在看老套的英雄電影,反派正在死於話多的路上。
“你的想法是?”
“我認為公司未來的發展重心應該是建實驗室,嘗試基因編碼,探索更多的可能.”
東方樂道,“大姐的想法和我相反,認為應該致力於攻克疾病,延緩衰老.”
說到這裡,她稍微停頓了下,又笑道,“當然,我並不反對她的看法,治療疾病和延長壽命對每個人來說都很重要,但宇宙醫療並非沒有對手,我們不可能攻克所有疾病。
疾病總是消滅了一個,新出現一個,這無法成為公司的優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基因產品才是未來,我們必須把握住方向.”
鹿露沒憋住:“你是在說t病毒這種東西?”
東方樂被她逗笑了:“不不,好吧,親愛的鹿露,我再說得明白一點.”
她把雙臂放在桌面上,靠近她,壓低嗓門,營造出秘密聚會的氛圍,“我大姐的意思是,攻克某一種疾病,比如癌症,就算僅限於肺癌一項,只要製作出卓有成效的藥品,所有的肺癌病人就是我們的忠實擁躉,可我不這麼看,全球有多少肺癌患者?花大力氣在某一種疾病上,不足以保證宇宙醫療的優勢,但基因修復液是每個人都能用的產品,有的人天生基因缺陷,比如糖尿病,假如能在胚胎時期就刪除,他根本不會得這種病.”
鹿露:“……”懂了,萬能藥。
什麼基因編碼,只是一個空泛的概念,糊弄投資人的那種。
果然,優秀的企業家都擅長講故事。
“我還以為你在說t病毒.”
她忍不住吐槽。
“進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東方樂喝了口香檳,“修復液的療效已經很不錯,但僅限成人使用,對症的疾病也少,更需要專家定製方案。
假如能降低使用門檻,我相信前景廣闊.”
鹿露想了想,也學她趴在桌上講悄悄話:“你和我說實話.”
“嗯?”
“這是不是割韭菜?”
“你知道永生人魚嗎?這是宇宙醫療旗下的化妝品公司,主要出售各種護膚品,最出名的永生系列所用的成分,就是修復液的簡化版本,還有一家醫療器械公司,這得益於我母親及時收購了一家科技公司,得到了他們ai的全部程式碼,可惜,智腦的迭代太快了,市面上已經有相應的競品.”
東方樂敲敲桌子,“露露,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時代變得太快了,我們必須緊跟腳步,適時改變.”
年輕女孩往後一靠,在絲絨高背椅中躺出無奈的姿態,“巨鯨市已經從藍色變成了紅色,市政廳一直希望我們能平價供應專利成分,無論我們砸多少錢下去,最終的收益都會大打折扣。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走這條路?基因篩查可不算是醫保的內容.”
鹿露終於聽懂了。
人類進步?屁話。
基因編碼?假話。
賺更多的錢?大實話。
原來是這樣,巨鯨市變成了紅色,怪不得社會保障部的吳主任是這個態度。
歸根究底,還是政府想在醫療保障方面有所改變。
“露露,大姐已經沒錢了.”
東方樂說,“她拿不出100億買你的股份,東方康是男人,董事會本來就不信任他,他的婚事也泡了湯,我想,我是你最好的選擇,100億,一分都不會少.”
她斬釘截鐵地吐出天文價格,又說,“董事會一定會有風波,訊息傳出去,股價必定下跌,你的股份只會越來越不值錢。
你為什麼不在頂點拋售,拿一百億好好享受你的人生呢?”
鹿露謹慎地回答:“我會考慮的.”
“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東方樂起身,擁抱她的新朋友,“美好的世界在等著你,相信我,你很快會發現,人生從此再也沒有了煩惱,只需要享受.”
鹿露指天發誓:“我一定好好考慮.”
東方樂這才露出笑容,擺擺手,款款離去。
鹿露又趴回餐桌。
“鹿小姐,你的飲料.”
林泮見東方樂走開,才端著調好的無酒精氣泡水過來,“酸橙、西柚、蘇打水和一點蜂蜜,希望你喜歡.”
鹿露含住吸管,酸酸甜甜冰冰涼涼的口感,拯救了她過熱的cpu。
“唉.”
她也嘆氣,和目前為止認識最久的熟人抱怨,“有錢人比我想象的累好多.”
沒人和她說醒過來還要商戰啊。
她大學都沒讀的人,居然開局就是頂尖商戰,這合理嗎??
林泮安靜地傾聽。
“東方樂才比我大幾歲,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她說,“我完全搞不懂她的真實目的.”
別看東方樂說得誠懇,可說不定今天這番話全都是假的。
商業談判不都是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讓人摸不著頭腦,才能佔得上風。
林泮:“都說東方三小姐最像東方女士.”
“太為難我了.”
鹿露敲敲腦袋,下定決心,“明天再想吧.”
今天很漫長,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