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點半,懸浮車穿過霓虹燈光,駛達宇宙康復中心。

鹿露累得睡著了,林泮不好吵醒她,借來輪椅,將她送回病房。

頂級醫院的地磚光可鑑人,電動輪椅平穩滑行,幾乎沒有顛簸。

但到病房的時候,鹿露還是醒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角分泌生理淚水:“到哪了?咦.”

病房柔軟的大床近在眼前。

她衣服也不脫,直接爬上床躺平:“累死我了.”

“是我考慮不周到.”

林泮調節牆上的溫度,光影調暗,白噪音關閉,“很晚了,您好好休息.”

鹿露正要應,忽然覺得裙子口袋裡什麼硌得慌,摸摸口袋,頓時想起來了:“等等.”

她不想起身,小幅度招手,“你過來一下.”

林泮走到床邊:“您要喝水嗎?”

“不是.”

鹿露拿出絲絨盒子,“謝謝你這兩天陪我辦事,這個送你.”

林泮一怔,視線滑向紫色盒子燙金的logo,dp兩個字母熠熠生輝。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鹿露哈欠連天,“不喜歡的話,你就拿著去店裡讓他們給你換一個.”

林泮遲疑地問:“多謝您,我能問問是什麼嗎?”

“袖釦.”

鹿露掰開蓋子,“我看你都沒有釦子,這個應該很實用吧.”

鉑金的袖釦在暗光下只有微微的光澤,看著不像鑽石閃爍,但流暢的線條和簡約的造型,仍然訴述著它不菲的身價。

然而……“我很感謝您的好意,但不知道該不該收.”

他垂下眼瞼。

“我送給你的,你當然能收,這兩天你辛苦了.”

鹿露怕他覺得昂貴,趕忙解釋,“不貴哦,沒關係的.”

等等,和他工資比起來,好像還蠻貴的。

“這是店員推薦給您的吧.”

林泮掩好病房門,坐到床邊,“袖釦不是普通的禮物,有特殊含義.”

鹿露迷惑:“什麼含義?”

改用這玩意兒求婚了?

“這是送給男友的禮物,代表女性的認可.”

林泮輕聲說,“你看,袖釦把袖口束緊,像不像男女朋友牽著手?女性也很喜歡送腰帶給情人,像抱住他的腰,還有領帶,得到求婚的男性才會佩戴領帶,意味著牽住他的靈魂.”

鹿露:“……這麼浪漫嗎?”

林泮微不可見地動了動唇角。

浪漫嗎?當然,只要不將袖口解讀為鎖鏈,腰帶引申為貞-操-鎖,領帶意欲扼住咽喉,那就很浪漫。

“所以,戀愛談到不同的階段,就會送不同的禮物?”

她頗好奇新時代的社會風氣,“告白是送什麼?”

林泮想了想,歉然道:“是我工作失誤,一直沒有為您介紹,這和階段無關,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通常預設是身份區別.”

“什麼意思?”

鹿露摸不著頭腦。

“按照聯合政府的規定,廢除各個地區陳舊的法律習俗,嚴禁童婚,施行一對一配偶制度.”

“和一夫一妻制有什麼區別?”

她問完就想明白了,“噢,同性可以結婚?”

林泮點點頭:“八十年前,因為生育問題日漸嚴峻,制定了配套的《生育法》,《生育法》規定,女性享有天然且不可侵犯的獨立生育權,婚生子和非婚生子享有同等的權力.”

“……非婚生子.”

鹿露張張嘴,欲言又止,“多嗎?”

“很多.”

林泮摒棄個人情緒,以宏觀客觀的角度闡述緣由,“養育孩子的成本十分高昂,早期的胚胎孕育和人造子宮妊娠就是一筆很大的費用,還有基因篩查,輻射病使得健康胚胎的比例大幅下降,但這不是醫保的費用,只有生育保險涵蓋部分。

“此外,育兒所需的嬰幼兒產品——比如奶粉,就佔據普通人每月一半的收入,後期的學習和補習費用支出幾乎與普通人均收入持平,要進入a類大學必須是a類中學,a類中學必須是a類小學,沒有回頭路可走,壓力可想而知.”

鹿露:“啊——”

她本想說窮人有窮人的養法,富人有富人的養法,但轉念一想,衛星城衣食住行都要靠土地耕作,火箭運輸,怎麼都便宜不了,就閉嘴了。

“一對夫妻養育一個孩子都會非常吃力,更不要說兩三個,所以,與情人撫養其他孩子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林泮簡明扼要地總結,“收入越多,分擔越多,壓力越小.”

鹿露懂了。

這不是一個道德問題,是經濟問題。

她小心翼翼地問:“那這樣說,誰更承擔育兒的責任?”

“共同承擔,只是分工不同.”

林泮回答,“女性要撫養三個或以上的孩子,最好在經濟方面有較強的實力,傾向於職場和事業,以便為孩子們提供更好的成長條件,日常照顧的任務就交給男性伴侶.”

鹿露有點爽,卻爽不起來。

他想想,又道:“配偶和情人的區別不在於孩子,而是財產和生育優先。

假如某位已婚女性搖中生育籤,她必須優先與丈夫生育,有了婚生子才能登記非婚生子,除非是卵子贈予,放棄撫養權,只登記單親父親.”

“等等,你讓我消化一下,再聽下去我都快幻視成嫡長子了.”

她抓抓頭,籲出口氣,思考總結,“就是說,現在的女孩同時交往幾個男人沒有道德問題,男的做三,啊不,情人也沒有道德問題,都是為人類延續做貢獻,對嗎?”

林泮:“是的.”

大概是她的表情過於崩潰,他想了想,溫言安慰:“您會有很多選擇的,可以同時挑選幾個有好感的物件,喜歡的留下,不喜歡的分手.”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腳踩兩條船違反我的道德觀.”

鹿露痛苦扶額,“我三觀炸了.”

“培育同卵多胞胎才算是腳踩幾條船.”

林泮耐心道,“從基因的多樣性來說,不提倡與同一個人生育多個孩子。

生育法對此有詳細的規定,從生育數量到生物醫學的父親都有限制,稅率和補貼區別很大.”

鹿露:“……”

“這才第二天,您會慢慢了解這個時代的.”

林泮遞過溫水,“很晚了,您該休息了.”

鹿露看看身邊的盒子,為難道:“那這個怎麼辦?退掉嗎?”

送出去的東西再收回來,怪小氣的,可對方既然顧忌特別含義,強迫他收下也不好。

她想想,靈機一動:“要不你還是拿去吧,掛到賣二手的地方,換點錢也好,全新的呢.”

袖釦不好,錢總是香噴噴的。

林泮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罕見地遲疑。

他很需要這對袖釦,但不想利用鹿露的無知,欺騙她而得到,這必然會失去她的信任。

因小失大,不值得。

但她提了一個讓他無法拒絕的建議。

僅僅是作為謝禮,被轉賣也沒有關係,她完全不在意的小禮物,他是否可以留下它?

“送給朋友、上司什麼的,也還可以吧?”

鹿露認真替他打算銷路,“當然,如果你不要我也不勉強,但我要過段時間才能給你準備禮物了.”

今天出了糗,下回非得問明白才行,不然也太過尷尬。

然而,林泮一聽這話,立即道:“不必麻煩您.”

假如男人有守則的話,第一條肯定是“不要給女性添麻煩”,他拿起絲絨盒子:“謝謝您,雖然受之有愧,但很榮幸.”

“你不怪我亂送東西就好.”

鹿露垮下臉,送禮的人通常喜歡收到禮物的人開心,而不是平添困擾,她真心感謝林泮的幫助,結果還給人家整出烏龍,大囧特囧。

林泮不由抬起眼眸,稍久地凝視了她片刻。

來自遙遠過去的女孩髮絲亂飄,襯衣的領子因為翻滾而捲起,她的面板不是時下女性追求的健康粉白,蒼白得近乎透明,頭髮也枯黃脆弱。

與時刻打扮得體,健康爽朗的蕭曼相比,鹿露不是男性仰慕的型別。

但林泮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真誠和純粹。

眼神無關曖昧,氣息沒有暗示,女孩子自顧自趴躺在病床上休息,絕不是想讓誰替她按一按腿。

他意外得覺得放鬆,因此,哪怕時間已晚,也不再有急於離去的焦灼。

“我很感謝您.”

他流露出一絲本不該有的關切,“有一件事.”

鹿露:“啊?”

“您父母委託銀行管理財產,必定有期限.”

他嘴唇翕動,聲音像楊柳的風,“等到投資週期結束,是續約還是取走,要提前考慮。

紫荊花銀行遲遲不提這事,恐怕也有自己的想法.”

“唉.”

鹿露拍拍額頭,“有錢人的煩惱.”

林泮短暫地笑了笑,但很快又如露水般消逝:“不要相信任何一個人,每個人都想從您身上得到什麼,包括我.”

鹿露被勾起好奇:“你想要什麼?說來聽聽.”

“假如您允許的話,我想要這盒甜點的贈品.”

林泮指向櫃子上的甜品盒。

這是辛娜在他們臨走前親手交給他的,裡頭有玫瑰星雲的獨家甜品,以及一些巧克力曲奇之類的贈品。

鹿露差點忘了,趕緊說:“可以啊,你拿去嘛,我一個人也吃不了.”

“感謝您的慷慨.”

他欠欠身,“晚安,我明早七點鐘再來,您有什麼需要就通知我.”

“好哦,晚安.”

在醫院耽擱了太久,林泮回公寓的時間超過了十一點。

很不幸,這正是門禁時間。

公寓管理員認識他,幾乎馬上就要攔下他訓斥,但下一刻,他看見了林泮袖口的鉑金袖釦,話又咽了回去。

“恭喜.”

管理員按下指紋,開啟交織的鋼鐵柵欄,“下不為例.”

“給您添麻煩了.”

林泮走進門廳,微微鞠躬,並遞過紙袋,“多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

管理員是個年逾五十的老頭,養育了一位b類生的優秀女兒,很得人敬重。

而他對林泮的態度與其說是“照顧”,不如說是“嚴苛”,每月的檢查都驗看得很仔細,但此時此刻,他看見玫瑰星雲餐廳的紙袋,嚴肅刻板的臉孔頭一次浮現微笑。

“很久沒吃到這家餐廳的甜品了.”

管理員說,“我女兒曾經帶我去過.”

“您喜歡就好,祝您有個溫馨的夜晚.”

林泮禮節周全地道別,走進電梯。

門扉合攏的剎那,他看見管理員迫不及待地拆開紙袋,拍照留念。

林泮靜靜地注視著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去過玫瑰星雲的訊息就會傳遍公寓。

危機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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