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如今對秦放鶴定位不同,孫先生難得破例惋惜道:“上回你著實有些可惜了.”

一共兩個話本,秦放鶴根據書肆要求完稿後都分做四卷,一共是八冊,上回是各印一百本,合計八百本,按每賣出一本秦放鶴賺五文來看,已是四兩。

如今二次加印,隔壁縣城繁華遠超章縣,聽掌櫃的意思,是要每卷再印一百二十冊,若還是按銷量分成,秦放鶴至少能入賬四兩八錢,合計近九兩。

倘或後期再外傳,再賣的更多,過十兩也未可知。

一聽這話,秦放鶴本人還沒怎樣,秦山先就肉疼得齜牙咧嘴起來。

虧了!

秦放鶴被他的反應逗笑,自己卻一點兒也不後悔。

“遠水解不了近渴,前頭那些便賣了足足四個多月,二批更不知拖到猴年馬月方能結算,一直盯著那個,終日忐忑,又怎能安心讀書?”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不能既要,又要。

而且事實也證明,真玩兒命讀起書來,當真花錢如流水。

這才幾個月?他就花出去四五兩銀子,要是稿費月結,掙的速度根本趕不上花的!

屆時他必然時時為經濟拮据而發愁,擔心吃了上頓沒下頓,坐臥受限,安能有今日從容?

別說區區三二兩,就算三百兩二百兩,只要不能立刻抓在手裡的都等於零。

秦山的肉疼和秦放鶴的平靜對比鮮明,孫先生愣了一瞬,也暗道慚愧。

是了,可不就是這麼個理兒?虧他一把年紀,竟也糊塗了。

道理雖簡單,可,可那是白花花的銀子啊!分明曾觸手可得……天下能有幾人處之泰然?

迅速在心中感慨一番,孫先生又提起方才的話題,“那新話本子?”

原本以為秦放鶴口口聲聲專心讀書,或許會推辭一二,可沒成想,他竟一口應下。

孫先生滿心歡喜,“那還是交稿當日錢貨兩清?”

秦放鶴卻笑道:“不,按月.”

如今的他也算今非昔比,手裡攥著十多兩銀子,自然有餘力慢慢等,榨出最高利潤。

孫先生:“……”

您這渾身上下長的都是反骨麼?

不過這樣也好。

不管是他來拿還是自己去送,就意味著至少一個月能見一次面,一來一往次數多了,情分不就有了嗎?

緊接著,秦放鶴便以“有了第一本的基礎,第二本必然更好賣”為由,要求多分成。

之前說的是賣一本他掙五文,這次要六文。

孫先生表示很為難,說沒這麼幹的。

稿酬固然該隨著名氣水漲船高,可您這統共才第二次出山就要求漲價,忒快了點兒吧?

“好不好賣尚未可知,況且這樣的事也不是我說了算……”

秦放鶴笑眯眯瞅著他,表情看上去十分真誠,“您說得在理,終究是讓您為難了.”

孫先生一聽,才覺得有些愉悅,便聽對方陡然間話鋒一轉,“不然這麼著,您歇一歇,趕明兒我自己個兒去縣城白家老店走一趟,實在不好賣就算了.”

尚未展開的笑意頓時僵在孫先生臉上,彷彿風乾的牆皮,一碰就要碎了。

“倒也不用那麼麻煩,左右我每月都要回去交賬……況且老店那邊人多事繁,你小孩家家的,未必應付得來……“

在秦放鶴的注視下,他的語氣似乎都有些虛弱了。

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了麼?

不能吧,他才多大,再怎麼伶俐也不該哇……

還在肉疼的秦山憋不住嚷道:“又不是您自己掏銀子,痛快些吧!”

孫先生:“……”

那倒也是。

但您也不能挑明瞭!

兩邊你來我往好一番討價還價,最後孫先生咬牙表示,為了他們,願意專門進城跟大掌櫃的請示。

秦山就高興起來,出門時還跟秦放鶴道:“到底是熟人了,如今孫先生也開始向著咱們.”

秦放鶴笑他天真,“這是兩頭都向著呢.”

作為單獨執掌一家鋪面的小掌櫃,孫先生絕對有價格浮動的區間許可權,無非是為了展示自己的辛苦,叫他們念好。

剛才秦放鶴只是略略一試探,孫先生就有些露了馬腳:他不想讓自己跟縣城白家書肆的人接觸。

這就跟銷售搶客戶一個道理。

至於白家商號那邊,只要價格在合理範圍內波動,大機率懶得計較多一文還是少一文,但想來孫先生也不會錯過這個邀功的機會……

拋開其他不談,該爭取的權利就要積極爭取。

這就跟私企漲工資一樣,只要你不主動提,對方樂得裝失憶。

質樸的小腦瓜再次遭受全新衝擊,秦山原地消化片刻,然後直接就跳了起來。

“好傢伙,他這是刀切豆腐兩面光啊!”

有點生氣,又有點委屈:虧我還把他想得那樣好!

秦放鶴哈哈大笑,拉著他就走,“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生意人麼,本該如此.”

孫先生本也不欠他們什麼,期間還幫了不少忙,為自己謀劃理所應當。

即便如此,秦山還是滿臉“城鎮套路深,我要回農村”,回家後又如此這般跟自家爹孃說了,十分心有餘悸。

秀蘭嬸子夫婦倒是一點兒也不驚訝,還戳著他的腦門兒笑話,“光長了個傻大個子,天底下哪兒有白給的好處?日後出門在外,多跟著鶴哥兒學學,別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

秦山捂著額頭嘟囔幾句,倒也認了。

“我學著呢……”

生活又恢復了平靜。

秦山照例上午滿村逮著孩子們唸書,下午找秦放鶴學習;秦放鶴則在讀書之餘寫話本,又消遣又賺錢,著實兩不誤。

就這麼過了一個來月,已是乍暖還寒三月初,伴著外頭萌出的茸翠新芽,“川越客”“笑長生”兩位先生的新話本也都寫了兩卷,秦放鶴再次進城。

兩個馬甲中,終究還是主打狗血虐戀情深的“笑長生”先生更勝一籌,那叫一個老少咸宜,孫先生說算上隔壁縣的,頭一批就要印兩百本。

“川越客”降妖伏魔的故事雖然精彩,卻遠不如下里巴人的“笑長生”群眾基礎廣泛,就只印一百二十本。

另外,不出秦放鶴所料,稿酬到底是提高到每本六文。

孫先生原本還想在他跟前邀功,可一對上對方似笑非笑的眼神就莫名心虛,索性含糊過去。

人的名,樹的影,頭一回區區一百本恨不得賣半年,這次略有了點名氣後,第一個月就賣了一多半。

等到四月再進城送後面幾卷時,光第一個月的稿費就有一兩零八十文。

孫先生還特意裁了紅紙包,笑著遞給秦放鶴,“開門大吉!”

二兩銀錠鉸開半邊,沉甸甸一坨,另有八十枚古銅色的孔方兄,都乖乖躺著。

秦放鶴緩緩吐了口氣。

真好。

如此一來,便是求學艱辛,也有長期進項了。

接下來每月的稿費也多穩定在一兩到二兩之間,其中六月最多,足有一兩八錢,五月也有一兩三錢。

單這三個月,秦放鶴便入賬四兩多銀子。

至此為止,他終於初步實現首個三年計劃的第一步:

經濟穩中有增,收入全面覆蓋支出。

期間他陸續買了不少雞鴨,任由它們孵化抱窩,又趁著開春種菜翻撿地皮,捉蟲子、蟲卵餵養,如今小院中咯咯嘎嘎十多隻,隔三岔五就燉一隻吃,煞是寬裕。

每月月初進城取稿費時,他便順道割肉、買肉包子,更拿鮮魚、大骨頭燉奶白濃湯加餐,廚房裡幾乎日日都能見葷腥,那口黑鐵鍋都被油脂浸得瑩潤。

偶爾碰見賣牛乳羊乳的,也不拘氣味狠灌幾壺,竭力達到肉蛋奶平衡,半點不委屈自己。

油水足了,運動量也跟上,秦放鶴開始瘋狂長個兒。

短短三個月,他就躥高了大半頭,牙齒更堅固,頭髮黑了也密了,身上也掛了肉,臉肉下面也開始透出健康的紅潤,眼見是個結實的小夥子了。

以前一套太極都得拆開兩截,如今一口氣打兩遍,不費勁兒!

閒暇時他也跟秦山去四周山上玩,放鬆之餘摘些野果野菜添菜,便是柴火也背得,不禁十分得意。

終於,終於生活能自理了!

習慣了後世夏日動輒超過四十度的高溫後,白雲村的夏天在秦放鶴看來簡直跟玩兒似的,偶爾還能跟秦山一起去林子裡摸知了猴。

那玩意兒全身是肉,烤熟了噴香,且富含蛋白質,營養價值極高,秦放鶴吃了許多。

不知不覺就晃到六月中旬,今年的秀才之爭塵埃落定,秦放鶴想了想,提前去了鎮上。

“考試?”

因話本賣得好,孫先生待秦放鶴越發和煦,聽他問起考試,當即起身去裡間找東西,“可不是,前兒捷報就從府城傳過來,我還特意把那榜文抄了一份,頭名還是小三\\元哩!縣太爺都命放鞭慶賀,咱們章縣也算露臉了!”

說著,他就去裡間取了一卷紙出來,抖開一看,打頭第一個赫然就是“孔姿清”。

果然是他。

所謂小三\\元,便是二月初縣試、四月府試、六月院試,每次都是案首,無一例外。

其中縣試連考五場,府試共三場,院試兩場,前後歷時五個月整整十場考試,孔姿清終究大殺四方一路領先,最終脫穎而出。

從殘冬考到盛夏,只有透過了所有十場考試者,方是秀才,其中艱辛難以言表。

也算相識一場,孔姿清還主動對自己釋放善意,終究該賀一賀的。

於是秦放鶴就地從白家書肆買了灑金梅香紙,又借了筆墨,現場寫了個賀帖。

“月底先生回章縣時,可方便幫我送一送?”

院試在府城進行,雖初八就結束了,但後續會有知府大人親自帶中考者拜謁聖人廟,又有各色喜宴、文會等推脫不得,再者孔家在府城也必然有三五親友,孔姿清作為晚輩,少不得四處拜會,也費時間。

如此算來,孫先生月底回縣城遞交賬本,差不多剛好能趕上孔姿清回家。

剛才他寫字,孫先生出於禮節退得遠了些,這會兒湊近一看,駭然變色。

“你竟與孔府有往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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