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顧不上悲傷
李元吉被收監。楊廣已經決定讓他的死掩蓋太子兵諫, 現在正好又是冬季,萬物肅殺的季節,正適合死刑,李元吉很快就被押上刑場。
李淵都來不及反應, 去刑場演一場慈父原諒不孝子, 替不孝子收屍的戲碼。
不過李元吉會被傳首各個郡縣,震懾不忠不孝之人。他的頭顱總會傳到太原郡, 李淵還是有機會為這位逆子灑幾滴眼淚。
為了不讓李元吉說不該說的話, 李世民花重金賄賂了裴蘊, 提前把李元吉毒啞了。
這是李世民第一次親手做這種事。
以前這種事都是李玄霸來做,李世民第一次做這種事,感覺還好。
他知道身為主公不應該親自做這等陰私事,但他覺得很痛快。
就這一次。下次他一定如史書中那些主公一樣,披上一層道德粉飾的皮, 就像是阿玄說的那樣, 成為一口不粘鍋。
話說不粘鍋究竟要怎麼打造, 才能炒菜不粘底?
李元吉被處斬的時候, 李世民正在黃河邊上。
現在正是冬季枯水期, 部分河床露出了大量泥沙和石頭,寸草不生,原本奔騰的黃河水變得纖細而平靜, 河流上的船隻也減少了許多,顯得有些荒涼。
他一邊胡思亂想,從李元吉想到不粘鍋,從不粘鍋想到阿玄, 一邊看向黃河南岸。
如果現在渡過黃河, 他就能前往瓦崗寨的地方, 問問阿玄在不在那裡。
“郎君,要渡河嗎?”秦瓊問道,“如果要渡河,我就把綴在我們身後的尾巴解決掉。”
唐國公府出了這麼大的事,好奇的人很多。楊廣也派出了探子,看看李世民是不是真的對他真的忠心耿耿。
再者李世民成為大隋最年輕的慰撫使,還有許多士人綴在李世民身後,一副想要投奔李世民,但又不想過於殷勤,似乎要跟到張掖再去找機會的態度。
李世民回過神,淡淡道:“我現在還沒做好起兵的準備。”
秦瓊道:“只要我解決得夠利落,不會被人察覺。”
這是李世民所有下屬的意願。
雖然李世民看似很冷靜,但李世民的下屬就算不是看著他長大的家奴,也常與李世民並肩作戰。看著以前每日笑容爽朗的主公變得沉著冷靜,他們實在是生不出“主公越來越成熟”的想法,只覺得難受。
李世民回頭看向等候他回答的下屬,神思一陣恍惚。
他看出了下屬的心意。
“走吧,回張掖。既然阿玄說會來張掖找我,就肯定會來。”李世民道,“我可不希望在阿玄養病的時候傳出了我勾結賊帥的風聲,讓阿玄無法安靜休養。”
李世民笑道:“走吧,出發。”
他策馬轉身,沒有再回頭看黃河。
縱然他笑完後牙關緊咬得彷彿能嚐到血腥味,也沒有回頭。
“阿嚏。”
李玄霸剛打完一個噴嚏,李智雲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取來毛皮,把裹得嚴嚴實實的李玄霸又裹了一層。
李玄霸無奈:“我只是鼻子有點癢,沒有受涼。”
李智雲不信。
李玄霸揉了揉鼻子,道:“肯定是二哥在唸我。”
李智雲坐到李玄霸身邊問道:“三兄,我們短時間內無法啟程去張掖,但是不是該遣人向張掖送信,告知二兄我們平安?”
李玄霸嘆氣:“我也在想這件事。”
為了安二哥的心,自己確實應該送信,告訴二哥夢境雖然塌了,但自己還沒死。
但他又擔心自己仍舊熬不過去。
現在李玄霸雖然活著,也就是吊著一口氣。不是他悲觀。為他治病的孫醫師和珠娘都不知道自己開的藥方有沒有用。
李玄霸從魏徵那裡得知,大隋官府四處張貼告示,官府要將不忠不孝李元吉的腦袋四處懸掛示眾,告知百姓準時前來觀看。
雖然告示上沒有寫明此事細節,但李玄霸很容易就猜到,肯定是二哥去面聖時對楊廣說了什麼,鼓勵官吏和百姓誣告的楊廣才會重罰李元吉。
當李玄霸得知二哥成為河右慰撫使後,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二哥能成功讓楊廣將李元吉梟首,還能哄得楊廣開心,升任河右慰撫使,就證明二哥已經從自己死亡的陰影中冷靜下來。
如果自己告訴二哥自己沒死,後來又沒熬過去,好不容易做好心理準備的二哥白歡喜一場,已經結疤的傷口又新增一條傷痕,那太折磨人了。
李玄霸對李智雲說了自己的顧慮後,李智雲氣鼓鼓道:“三兄不準胡說,你已經好了!很快就會痊癒!”
李玄霸艱難地從層層疊疊的錦被毛皮中抽出手,在李智雲額頭上彈了一下:“我也希望自己能儘快痊癒,但做任何決定都應該先判斷最壞的情況。”
李智雲低著頭嘟囔道:“最壞的情況也是三兄一定很快就會痊癒。”
李玄霸懶得再和李智雲爭辯,直接繼續話題:“不過我們確實應該先告知萬阿姨和宇文老師,你與珠娘都平安。”
李智雲想了想,搖頭道:“雖然我也想盡快安孃親的心,但還是等三兄病癒,我們啟程去張掖的時候再通知孃親。我擔心父親會扣下我們派去的人,尋找我們的蹤跡。我不信任他。”
李玄霸聽到李智雲直白地說不相信李淵,心中一酸。
雖然他也不信任,但李智雲還小,他本不希望弟弟過早地看透這件沉重的事。
李智雲道:“至於告不告訴宇文公,三兄還是問三嫂吧。”
李玄霸嘆氣:“珠娘肯定也說不告訴,擔心會洩露蹤跡。孫醫師被魏玄成從宇文家請出來時,珠娘都沒有聯絡家裡人。”
李智雲沒好氣道:“那三兄你還廢話什麼?難道還指望我去勸服三嫂?”
李玄霸無語:“小五,你是不是對我這個兄長越來越不尊敬了?語氣很囂張啊。”
李智雲抱著手臂道:“想要教訓我,那就快點痊癒啊。”
李玄霸:“……”
小五該不是進入叛逆期了吧?小時候自己和二哥的小尾巴小五多可愛,自己要失去這個可愛的弟弟了嗎?
李智雲神情囂張地離去,李玄霸長吁短嘆。
宇文珠端著藥進屋時,李玄霸囉囉嗦嗦抱怨了許久。
宇文珠忍笑道:“叔郎說得沒錯,趕緊好起來。等我們回到張掖,你就讓兄公教訓他。”
李玄霸假裝憤憤道:“等我見到二哥,一定讓二哥狠狠打小五的屁股。”
宇文珠忍不住了,失笑道:“是,是,來,三郎,先喝藥。”
李玄霸的臉色立刻垮了。
真不想喝藥啊。
孫醫師和珠娘每日都在調整藥方,李玄霸喝藥的時候就像是在吃哈利·波特世界裡的怪味豆盲盒,還是已經提前把能吃的口味全部挑出去的怪味豆盲盒。
宇文珠看見李玄霸的臉色,心有不忍。
她安慰道:“等我們回到張掖就好了。”
李玄霸勉強擠出笑容安慰妻子,咬牙將藥小口小口地喝完。
不是他不想將湯藥一飲而盡,儘可能減輕對味蕾的刺激,實在是味道太刺激了,一口悶下去一定會吐出來。
李玄霸一口藥一口溫水,藥喝完了,肚子都被水撐飽了。
他捂著嘴乾嘔了一會兒,將嗓子裡反覆往上冒的藥水嚥下去,折騰了許久,才緩過勁來。
每次看到李玄霸這麼難受,宇文珠都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做點什麼緩解李玄霸的痛苦。
李玄霸每次自己緩過勁來,都會對宇文珠笑一笑,表明自己沒事。
這樣的笑容,讓宇文珠更加難受和無力。
李玄霸見宇文珠難過,轉移話題道:“知世郎已經回齊郡了嗎?”
早幾日他們就知道王薄回齊郡了。宇文珠知道李玄霸只是轉移話題讓她別難過。
她順著話題道:“是。魏玄成以聯絡瓦崗寨的名義留了下來。”
李玄霸道:“珠娘,麻煩你跑一趟,把魏玄成請來。”
宇文珠擔憂道:“你要好好休養,不能勞累。”
李玄霸笑道:“只是動動嘴皮子,不算勞累。”
宇文珠嘆了口氣,悶聲道:“好。”
宇文珠離開後,李玄霸裝不下去了,扶著床邊又幹嘔了許久,難受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好不容易又緩了過來,李玄霸一邊擦臉一邊自我開導道:“真想念後世打針和輸液。如果死後能帶著記憶回到前世,我要向領導申請,從唐太宗黑營銷號轉職成中醫黑營銷號。”
他躺回榻上,閉目養神,讓翻騰的胃平靜下來。
不一會兒,魏徵到來。
李智雲又冒了出來,乖乖搬了個小坐墩旁聽,就像是聽課一樣。
宇文珠將門掩上,繼續和孫思邈討論藥方,處理藥材。
李玄霸還未開口,魏徵就道:“我正好有事要告知三郎君。”
李玄霸問道:“李元吉死了?”
“李元吉是死了,但我要告訴三郎君的不是這件事。”魏徵神色黯然,“太子被賜自盡,貶為庶人。”
李玄霸聞言,腦袋一嗡,神情一片空白。
半晌,他才低下頭,散亂的髮絲垂下,遮住了他的雙眼:“被賜自盡就罷了,連一個‘戾’的惡諡都不願意給,直接貶為庶人嗎?”
歷來太子最差的諡號就是“戾太子”了。
楊暕不是謀逆,只是兵諫,按照禮法,應當是“戾太子”。
但楊廣連“戾太子”都不願意給,居然直接將楊暕逐出了宗室。
李智雲抱著手臂,嘟囔道:“楊廣這個父親,還不如我的父親。”
李玄霸道:“拿楊廣和我們父親比,你還是太過了。父親怎麼都比楊廣強多了。”
李智雲敷衍道:“哦。”
魏徵問道:“太子被賜死,我們能趁機做什麼嗎?”
李玄霸道:“你是想效仿陳勝吳廣起義舊事,以太子的名義召集百姓,擴大義軍規模?”
魏徵點頭:“是。”
李玄霸道:“讓我想一想。”
他來不及為二表兄悲傷,就思考如何利用這件事。
半晌,李玄霸問道:“高麗戰勢如何?”
魏徵不屑道:“高麗彈丸小國,大隋早就應該勝利。現在已經三徵,高麗肯定撐不住了,就算只有來護兒的水軍編制齊全,也能輕易戰勝。”
李玄霸道:“我知道這次能戰勝高麗,我是問戰勝後。高麗王投降後,楊廣是要求繼續進軍,還是像一徵高麗時那樣,只要高麗王一投降,他就傻傻地退兵?”
魏徵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李玄霸道:“去打探。把具體訊息告訴我。水軍就是從齊郡出發,知世郎在齊郡,訊息應該很靈通。”
魏徵道:“是。三郎君,得知之後,我們該做什麼?我可以提前安排。”
李玄霸道:“如果楊廣退兵,一定會先回洛陽,再北上召集西域諸國和突厥覲見,用自己征討高麗的戰功震懾西域諸國。那時我們就能趁機行事。所以我要廣的動向。”
魏徵眼露興奮道:“是!我這就做!”
李玄霸道:“你可以提前通知義軍。民間不是說你們是十八路反王嗎?如果你們十八路反王追殺楊廣,一定能轟動天下。”
魏徵猶豫道:“我不知道他們敢不敢對楊廣動手。”
李玄霸道:“楊玄感現在不是又東山再起嗎?楊廣從高麗回來,一定會對他動手,徹底將他剿滅。所以他一定會率先動手,打楊廣一個措手不及。我相信楊玄感為你們拖住大隋軍隊主力,你們一定能夠有機會做這個壯舉。”
魏徵問道:“我是不是應該去聯絡楊玄感?”
李玄霸道:“等問到楊廣動向後,你就可以去遊說楊玄感與義軍配合攻打楊廣了。楊玄感麾下的李密是個不錯的謀士,他一定會幫你說服楊玄感。”
魏徵笑道:“我早就聽聞李密之名,這次去會會他。”
李智雲好奇:“那李密有多厲害?我們可以收服他嗎?”
李玄霸搖頭:“這個人心高氣傲,有自立之心。就算現在他屈居楊玄感之下,待楊玄感衰弱時,他一定會噬主自立。這樣的人,也不會甘心屈居我等之下。”
李智雲對李密興趣淡去:“哦,那他完了。二兄和三兄將來一定會把他幹掉。”
魏徵失笑,李玄霸扶額。
李玄霸再次確定,弟弟可能真的進入叛逆期了。
魏徵興沖沖離開。
李智雲爬到榻上,依偎在李玄霸身邊:“三兄,想哭就哭吧,弟弟肩膀借給你。”
李玄霸道:“我哭什麼?”
李智雲打量三兄的神情:“三兄,你確實沒哭,但表情有點可怕。你在想什麼危險的事?”
李玄霸平靜道:“我什麼危險的事都沒想。”
他只是在想,本以為二表兄的離去會非常悲壯。但楊廣卻一邊讓李元吉出來吸引人視線,一邊悄悄賜死二表兄,讓二表兄離去得悄無聲息。
二表兄都這麼努力了,他的喪禮不應該如此冷清。
趁著自己還吊著一口氣,幫二表兄準備一場配得上他的盛大喪禮吧。
比如十八路反王為他舉旗發喪,全天下百姓為他慟哭。
再比如,送楊廣下去給他陪葬。
大隋的希望,兩位英明的太子都被楊廣害死了。無論是楊廣還是大隋,都合該是陪葬品。
“小五,我突然想到一個辦法,就算不通知二哥和宇文老師,也能向他們報平安了。”
“嗯?什麼辦法?”
李玄霸笑道:“秘密。過陣子你就知道了。”
楊廣這樣的人,怎麼能在大隋亡之前還舒舒服服享樂?他這顆好頭顱,怎麼還能在死後也安安穩穩地待在他的脖子上?
從現在開始,就變成驚弓之鳥吧,直到被人砍掉頭顱為止。
作者有話要說:
一章半合一,欠賬-。目前欠賬章。
今天早睡調整作息,明天繼續努力加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