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壯僕的腦袋滾落的時候, 嘈雜的現場立刻鴉雀無聲。

竇夫人焦急道:“二郎……”

竇夫人話還未說完,就被李世民打斷道:“母親放心,我已經得到了陛下的同意,斬殺刁奴。”

李世民帶來的人就在宮門前等候。

當竇夫人騎著馬朝著宮門奔來, 又有人喊著唐國公的命令追逐時, 秦瓊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李世民一出手, 秦瓊等人就找到了主心骨, 立刻出手把其他壯僕制服。

秦瓊道:“把他們的嘴都堵住……誰去借個木桶來, 把地洗乾淨,別麻煩陛下的侍衛。”

李世民的下屬綁人的綁人,拖屍的拖屍,洗地的洗地,很快就把現場處理乾淨。

非常專業。

李世民心中的火氣沒有因為斬殺了一個刁奴就消失。但秦瓊等人效率太高, 速度太快, 他還沒反應過來, 地都被洗乾淨了。

他只能沉著臉甩了一下劍上的血珠, 將劍還鞘。

李世民問道:“母親, 陛下召見你。”

他一邊說,一邊檢視竇夫人手臂上的擦傷。

李世民上戰場時總愛親自衝殺在前。李玄霸給他準備了小罐裝的金瘡藥,讓他在馬上追擊敵人的時候能抽空塗一下, 聊勝於無。

弟弟雖然不在身邊,李世民已經養成了隨身帶著藥膏的習慣。

他先用清水替母親清洗了一下傷口,然後塗上加了烈酒的藥膏:“有點疼,母親請忍耐一下。”

手臂傳來刺痛感, 竇夫人一聲未吭。

等李世民塗完藥, 竇夫人壓低聲音問道:“二郎, 那把火誰放的?”

李世民眼眸閃了閃,沉聲道:“東突厥。”

竇夫人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母子二人往宮裡走去。竇夫人低聲將這次衝突的原因告訴李世民。

有些事是她根據李淵的性格猜測,但應該差不離。

李世民一邊聽竇夫人解釋自己告御狀和李淵派人來阻攔她的原因,一邊和自己從弟弟那裡得來的訊息做對比。

時間回到李玄霸還在河東的時候。

李玄霸先因為換季例行生病。

這次他病得比較嚴重,李建成又沉迷喝酒打獵,讓李元吉找到機會從李建成書房裡偷到李玄霸的墨寶,自己塗改拼湊成書信,向丁郡丞誣告。

丁郡丞找來李建成問事時,宇文珠向太原送信,告知李玄霸病重。

李世民因為想要去涿郡見太子,被李淵軟禁,後來被出兵的李淵一同帶走,沒有接到信。竇夫人看到書信,花了一日時間匆匆將手中的事交給萬氏後,乘坐馬車前往河東郡照顧李玄霸。

丁郡丞花了幾日的時間嚇唬李建成。李建成被丁郡丞嚇到,又被丁郡丞以族叔前例誘惑,堅稱這都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錯,要做大義滅親的人。

丁郡丞將李建成放回太原郡,向李淵通個口風。

這時李玄霸的病好轉,準備回太原。他派金雕給李世民送信,讓二哥來接他。

竇夫人此時已經在路上,與成了驚弓之鳥,不敢走大路,所以帶著僕從騎馬走小路回太原的李建成錯過。

李玄霸讓李智雲去通知李建成自己要回太原時,發現李建成已經人走宅空。

丁郡丞發現李玄霸病癒,想要離開河東郡,派人將李玄霸軟禁。

這時變相突生,在丁郡丞和李玄霸見面當晚,未知勢力混入換防府兵中放火,李玄霸生死未卜。

竇夫人到達河東郡後,和丁郡丞一同前往涿郡面聖。僕從阻攔不及,快馬加鞭回太原郡稟報李淵。

當僕從不眠不休只花了三日就到達太原郡時,李建成也正好回到太原郡。

李淵先把李建成罵了一頓,當得知竇夫人要告御狀時大驚失色。

“她糊塗了!”李淵焦急地如熱鍋上的螞蟻,“婦道人家無知,還真以為現實和話本上寫的一樣,遇到冤屈就能告御狀嗎!她知不知道告御狀的人首先會被打板子?!再者,她還記不記得她是北周武帝的外甥女?!現在陛下正因為天下大亂而心煩意亂,太子又犯上作亂……唉!”

剩下的話太過大逆不道,李淵沒有說出口。

以夫人的身份,若在敏感時刻出現在皇帝面前,說不定會讓皇帝想起“前朝餘孽”,誤以為太子之事真的和前朝有關。

雖然皇帝沒有證據,但李淵現在越來越瞭解楊廣是什麼樣的人。

楊廣做事不看證據,只看心情。就像是現在軍報如雪花般飛入都城,但楊廣堅信天下仍舊安定,還出兵征討高麗一樣。他如果不肯相信自己的兒子會謀逆,說不定就會腦補一個“前朝餘孽”來為太子謀逆找補。

再者家醜不可外揚。李淵準備把李元吉接回來後,讓李元吉悄悄病死。如果讓皇帝插手,說不定還會牽連唐國公府其他人。

李淵十分焦急,忙讓自己私兵火速抄小路火速去涿郡城門口,攔阻竇夫人面聖。

私兵問道:“如果夫人不願意回來,我們該如何做?”

李淵道:“不管用什麼手段,都必須把夫人帶回來!不能讓夫人見到楊廣!”

私兵又問道:“如果夫人反抗……”

李淵打斷道:“夫人柔弱,你們只要以我的名義讓夫人回頭,動作再稍稍強硬一些,夫人就會乖乖跟著你們走。”

私兵得到李淵的同意之後,就立刻騎馬前往涿郡,在城門阻攔竇夫人。

即使竇夫人早出發幾日,但她乘坐的是馬車,速度不會太快。且她和丁榮同行,丁榮要休息的時候,她也只能跟著一同休息。李淵派來的私兵成功在城門口攔到竇夫人。

丁榮見有唐國公府的人求見,知道這是唐國公的家事,帶著人躲到一旁不摻和。

竇夫人身邊的僕從都聽從唐國公的命令,停下了馬車。

但私兵萬萬沒想到,柔弱了幾十年的夫人會在裝作和他們一起離開時突然翻身上馬,舉著唐國公的令牌讓路人讓道,朝著行宮奔去。

竇夫人這一舉動,讓私兵腦袋嗡的一響,只能條件反射跟在竇夫人身後追去。

他們雖然追上了竇夫人,但竇夫人不下馬,他們也不敢撞馬,怕傷到竇夫人。

幾匹馬相互糾纏,在行宮前才停下。

竇夫人下馬想要往宮門奔去時,私兵才找到機會拉住竇夫人。

但竇夫人居然拿出匕首揮舞,有壯僕怒氣上頭,才傷到了竇夫人。

之後就是李世民來了。

竇夫人道:“只要我能進宮門,他們就不敢再糾纏,否則就是御前失儀。”

宮門就是“御前失儀”的界限。

別說行宮,就是在都城的宮門外都有百姓雲集。

後世明清的規矩比前朝都嚴格許多,還有小商小販能在宮門外叫賣食物。還有小商小販專門做侍衛和上朝官員的餐點生意。

有膽大的小販甚至撿了宮中令牌,混入宮中賣饅頭。

所以宮門口的嘈雜,宮裡人是不管的。

但只要進了宮門,就是內廷。再在內廷裡追打,就屬於御前失儀了。

竇夫人就賭李淵派來的僕從不敢對她太強硬。只要她能進了宮門,就能順利見到楊廣。

其實這幾個壯僕只是聽從李淵的命令,也沒想過真的傷到竇夫人,真是無妄之災。

但上面人下令,下面的人遭殃,世事就是如此。

李世民問道:“為何母親一定要來告御狀?很危險。”

竇夫人道:“我有誥命在身,告御狀可以免於懲罰,不危險。我兒出事了,我如果太冷靜,才是奇怪。”

竇夫人用委婉的話告訴李世民,就算不提自己此刻心情,只以理智來判斷,唐國公府出了這麼大的事,只有李世民一人來澄清,其他人卻像是沒事人一樣,實在是說不過去。

竇夫人“關心則亂”,前來告御狀,正好表明唐國公府一家人都被矇在鼓裡,是真正的無辜。

所以她前來告御狀,反而不會讓楊廣猜忌。

“我擔心你父親仍舊心軟。”竇夫人壓低聲音,含糊不清道。

李世民心中的痛苦在聽到竇夫人的這句話後,終於消散了一些。

他臉上露出淺淺的瞬息即逝的笑容:“謝母親。”

竇夫人聽到李世民這聲“謝”,不由悲從中來,酸澀無比。

這怎麼能說謝?自己是二郎三郎的孃親啊!

半刻鐘後,竇夫人來到楊廣的面前。

她捋了捋有點散亂的頭髮,跪趴在地上悲慼道:“唐國公夫人竇慧明,狀告逆子李元吉不孝之罪!”

楊廣聽到竇夫人的自稱,神情恍惚了一瞬。

他其實是知道竇夫人的名字的。

竇毅是虔誠的佛教徒,所以給長子取名為“竇文殊”。

但北周武帝很早就試圖滅佛,竇毅要支援北周武帝,就給之後的兒女名字改了改,取名為“竇招賢”和“竇慧明”。

隋文帝也是虔誠的佛教徒。他回家後對自己妻兒吐槽過此事。

什麼竇招賢竇慧明,其實仍舊是取自“普賢菩薩”和“慧光明菩薩”之名。竇毅說著支援陛下,其實敷衍得很。陛下也知道竇毅很敷衍,但堅稱竇毅的敷衍是非常用心的敷衍。

楊堅那時還只是北周忠臣,敬重皇帝,與竇毅友好。

他當著竇毅的面笑道:“陛下,用心的敷衍不還是敷衍?我看竇公不忠,請陛下斬了他!”

竇毅翻白眼:“我夜觀星象,預見你才不忠,求陛下斬了他!”

北周武帝當時伏案大笑,讓兩位不忠之臣都快滾。

因隋文帝和楊廣說過這件趣事,所以楊廣對竇夫人那“認真的敷衍”名字印象較為深刻。

時隔幾十年,他再次聽到了這個名字,忍不住又回憶起北周武帝的音容。

楊廣仔細端詳竇夫人的容貌。

他上次見竇夫人時,李世民和李玄霸還年幼,竇夫人容貌仍舊嬌豔。

此刻竇夫人卻像是一個普通老嫗,神情頹靡,髮絲如枯草一般,嘴角和眼角都是皺紋。

她那愁苦的模樣,不僅讓人看不出她年輕時的美貌,也看不出她眉眼間北周武帝的影子了。

楊廣腦海裡又出現蕭皇后的模樣。

雖然他是偽裝,但與蕭皇后如民間夫妻般相處幾十年的時光是真實的。縱然現在他後宮美色充盈,他仍舊尊重自己的皇后,無論去哪都把皇后帶在身邊。

皇后先是失去了長子,次子又謀逆。她沒有請求留下唯一的兒子的性命,只是求自己不要追查次子家眷的動向,給她留下一個次子還有血脈遺留的奢望。

縱然她知道楊廣對楊暕後院把控十分嚴格,楊暕一舉一動都在楊廣眼皮子底下,楊暕絕對沒有七八歲的私生子。但她得知李元吉的誣告後,仍舊有了如此奢望。

皇后的面容,也如此時的竇夫人一樣憔悴。

楊廣很少共情他人,但蕭皇后畢竟還是不同的。他雖然不會因為蕭皇后而心慈手軟,但看到如蕭皇后一樣為孩子痛苦的竇慧明,就不由心軟了幾分。

竇慧明一直跪伏在地上,沒有看到楊廣軟化的眼神。

她雖然在哭泣,聲音很清晰,條理也很清楚。

“逆子李元吉出生前,臣婦就夢到他是天生災星,必會帶來災禍。但三郎心善,悄悄把李元吉撿了回來,救了李元吉一命。”

“李元吉知道三郎救了他,卻對病弱的三郎百般折辱。我護著三郎,居然被他踢打咒罵。我稍稍管教,他就跑到街上打滾號哭,誣告我對他不慈!”

“郎君一片慈父之心,仍舊不願意放棄李元吉,聘請名師教導李元吉。李元吉不僅沒有感激郎君的一片苦心,還痛恨郎君。”

“他私通東突厥,誣告唐國公府,想把一家人置於死地!”

“臣婦請陛下治他忤逆不孝大罪!”

竇慧明不住地磕頭,將額頭都磕破了。

李世民想要扶住母親,卻被竇慧明甩開。

竇慧明面容彷彿癲狂:“李元吉本就該死!若不是三郎救他,郎君憐他,他早就該死!越是對他好,對他有恩的人,他就越恨!他根本不是人!是禍害!”

蘇威皺眉道:“李二郎,你母親所說的是真的?李三郎曾經救過李元吉的命?”

李世民跪著拱手:“是。雖然是多年前的事,但唐國公府老僕都知道這件事。祖母曾經將此事告訴過先帝。”

蘇威冥思苦想有沒有這事。

如果這事是真的,李元吉恩將仇報,就不是普通的無證據誣告。就算是陛下縱容誣告,也該治李元吉的罪。

而且蘇威本來就不贊同支援誣告,只是楊廣不聽他的。如果能治罪李元吉,說不定能整治一下朝堂民間誣告成風的歪風邪氣。

楊廣想了想,道:“確實有這事。朕聽父皇提過。”

不過父皇當時是罵竇夫人家教不好,居然丟棄孩子,順帶誇獎了保護弟弟的李玄霸幾句。

這點小事楊廣不會放在心上。但他記憶力很好,竇慧明與李世民一提,他就想了起來。

蘇威起身拱手道:“李元吉確實不孝不悌,應當治罪!大隋以孝治國,不能容忍此等不孝之人!”

裴世矩也起身贊同道:“李元吉因為憎恨父親的嚴格管教,為了報復父親,居然私通正在與唐國公作戰的東突厥,放火殺害李三郎。這不僅是不孝,也是叛國!陛下,應當嚴懲李元吉!”

裴蘊不是不想合群,只是不明白:“李元吉憎恨對他嚴格管教的唐國公情有可原。李三郎對他有恩,為何他要加害李三郎?而且這和李二郎有什麼關係?他為何要連李二郎一起誣告。”

李世民面無表情道:“李元吉年幼時誰都打不過,只有阿玄病弱,可以被他折騰。李元吉幼時常欺負阿玄。阿玄脾氣好,因為李元吉年幼而忍讓,但我忍不了。所以我三天兩頭就要狠揍他一次。”

裴蘊:“啊?”

幾人齊齊看向竇夫人。

竇慧明差點沒繃住瘋癲的表情。

楊廣見竇夫人已經失去了理智,想著可能問不出什麼來,就讓虞世南覲見。

虞世南身為起居舍人,就在偏殿。

楊廣問道:“你曾教導李二郎李三郎習字,李二郎真的常常狠揍李元吉?”

虞世南嘴角微微抽搐,拱手道:“確有此事。李二郎被罰關禁閉,十次有五次是因為把李元吉揍得太厲害。”

李世民繼續補充道:“他恨我和阿玄,不僅是因為我小時候常揍他,還因為阿玄自認為把他撿回來,對他有責任,所以對他教育很盡心,常勸說父親嚴加管教李元吉。”

楊廣和看稀奇似的嘖嘖道:“原來真的有天生惡人,朕真是開眼界了。”

李世民看著楊廣臉上看猴戲似的笑容,垂下頭。

他咬了一下牙關,輕輕深呼吸了幾下,鎮定道:“陛下,母親悲慟過度,精神不穩定。求陛下讓母親先退下靜養。”

竇慧明忙繼續磕頭:“不,臣婦不走!”

李世民道:“母親,請不要御前失儀,驚擾陛下。”

竇慧明脖子一縮,做畏縮狀:“臣婦沒有,臣婦不想侵擾陛下……”

宇文述溫和道:“別嚇唬你的母親,陛下心胸最是寬廣不過,怎麼會責怪一位失去兒子的母親?陛下,讓御醫給唐國公夫人看看吧。”

楊廣看夠了熱鬧,心滿意足道:“好。李二郎,把你母親扶下去。來人,叫御醫。你們就暫住皇后殿裡,待你母親休養好了再離開。”

李世民叩首道:“謝陛下隆恩。”

他扶著似乎被嚇到的母親,倒退著離開了宮殿。

李世民和竇慧明離開後,楊廣唏噓道:“真如民間俗話,家家都有難唸的經啊。”

自己的兒子忤逆逼宮,好歹沒有存真正的謀害之心。看看唐國公府的李元吉,這才是真正的逆子。

楊廣好奇道:“真的會有人從出生起就是惡人嗎?”

裴蘊掌管天下刑罰,閱讀過許多奇異案例。他聽楊廣詢問,忙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臣判案時也遇到許多次天生惡人犯下的殘忍命案。陛下若有興趣,臣可整理一二事例給陛下觀賞。”

裴蘊如此諂媚,連最大的奸臣宇文述都心理不適了。

什麼叫做“觀賞”,這種事能“觀賞”?

但楊廣卻很滿意裴蘊的細心體貼:“不用太急,朕只是好奇,你有空再做。”

裴蘊欣喜道:“是,陛下。”自己又找到可以奉承皇帝的事了!

蘇威不滿地瞥了裴蘊一眼,將話題轉回正事:“陛下,該如何處理李元吉?”

宇文述跟上道:“陛下,請恕臣直諫。大隋以孝治國,太子逼宮,正需要警告天下人秉承孝順之心。但太子之事只能低調處理,不能示眾。李元吉一案,正好用來震懾天下不孝順之人。”

蘇威又瞥了宇文述一眼。順著陛下的心意,也能稱直諫?

裴世矩想了想,道:“臣與李二郎李三郎有舊,本應該避嫌少言。不過宇文大將軍所言極是,當務之急是抹平太子之事的影響。李元吉來得正好。”

虞世基厭惡道:“李元吉當梟首示眾。傳首天下郡縣,震懾不忠不孝之人!”

裴蘊也連忙道:“臣附議!”

楊廣一琢磨,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太子忤逆,就是不忠不孝。但他就算深惡太子,也頂多賜太子自盡,不足以震懾不忠不孝之人。

李元吉碰巧跳出來,正好代替太子。

楊廣頷首:“依眾卿家之言,傳丁郡丞覲見。”

……

竇慧明喝了一劑加了鎮靜藥物的湯藥,在皇后偏殿沉沉睡去。

蕭皇后探望後,拉著李世民的手到一旁道:“李二郎,阿孩他真的有孩子遺落民間嗎?你照實回答我,話傳不到陛下耳中去。”

李世民神色黯然地搖頭:“二表兄後院之事,沒有誰比陛下更清楚。”

蕭皇后喃喃道:“是啊,是啊……是這樣啊……”

她頹然道:“你休息吧。遭此無妄之災,你也辛苦了。”

李世民道:“皇后殿下,如果不麻煩,可否幫我勸說陛下,准許我為二表兄送行。”

蕭皇后眼神一暖,道:“你有這個心,陛下會准許。”

李世民拱手道:“謝皇后殿下。”

蕭皇后在太子楊暕兵諫後就病倒了,南陽公主一直伺候左右。

蕭皇后回到宮殿後,將此事告訴南陽公主。

她嘆息道:“阿孩當上太子時,朝堂眾人趨之若鶩,李二郎李三郎卻遠離阿孩;阿孩牢獄之災後,朝堂眾人都掩面避之,李二郎卻要去牢中為阿孩送行。怪不得大郎和阿孩都喜愛他們。”

南陽公主神色黯然:“他們確實是好孩子。”

蕭皇后拍了拍南陽公主的手背,道:“阿孩出事,你我不能沉浸在悲傷中。若陛下立三郎為太子,你我何處?我的病已經好了,你該去陛下身邊了。陛下心裡難過,正需要兒女陪伴。”

南陽公主嘆氣:“是。”

她知道母后的意思。

她的同母兄弟楊昭、楊暕皆無緣帝位,母后又不能再生育,自己不可能有同母兄弟繼承王位了。

雖說將來三郎繼位,母后仍舊是太后,但依魏晉南北朝那些太后舊例,非生母的太后常得不到尊重,皇帝生母的外戚家族一定會和嫡母外戚家族爭奪權利。更別提只能依靠皇帝喜愛才有好日子過的公主。

母后希望父親能立元德太子之子為皇太孫,將來蕭家仍舊是皇帝外戚。

自己雖然不願意摻和進奪嫡之爭,但現在這種情況,也由不得自己不爭了。

“母后,我們要為李二郎李三郎多說說好話了。”南陽公主提起精神,獻策道,“李二郎李三郎與大郎二郎感情都很深厚。若三郎當太子,恐怕會忌憚他們二人。”

蕭皇后眼眸中精光一閃,嘆氣道:“他們為了自己,也該站在我們這一方。”

竇慧明昏睡了一日,第二日似乎冷靜下來,向楊廣惶恐賠罪。

楊廣是個大度的皇帝,不僅沒有怪罪竇慧明,還賜下金銀綢緞安慰這位可憐的半瘋的母親。

竇慧明悽慘的模樣讓楊廣想起了髮妻。

自太子楊暕逼宮,楊廣便對蕭皇后冷淡了。

他探望了蕭皇后,在最愛的女兒南陽公主的說笑打趣中,夫妻重歸於好。

蕭皇后趁機道:“阿孩傷透了我的心,我不想去見他。但他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若沒人為他送行,我心裡也難受。李三郎被他牽連,生死不明。既然他自詡為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兄長,也該向二郎道聲歉。”

楊廣看到李元吉所做的事,覺得楊暕的兵諫雖然讓他顏面大失,但也不算太可恨了。

畢竟是自己寵了許多年的兒子,有了更突破下限的逆子對比後,楊廣恢復了一點慈父之心。

他溫和道:“李二郎也請求朕,想去獄中探望這個逆子。罷了,民間囚犯行刑前也要吃一頓飽飯,就讓李二郎帶些酒肉給他。”

蕭皇后心頭一痛,勉強擠出笑容:“陛下仁慈。”

南陽公主把手收在袖子裡,將手背都掐烏了,才沒有落下淚來。

李世民離開涿郡的前一天,終於得到楊廣的准許,提著酒肉去見已經被關入牢中多日的楊暕。

楊暕神色枯槁,衣衫襤褸,臉上全是髒汙和疤痕。曾經俊美無儔的王公貴胄,現在彷彿路邊的乞丐。

“大雄,你怎麼來了?”楊暕見到李世民,大驚失色,“你不該來!”

李世民在牢頭離開後,放下手中酒罈和食盒,不顧地上髒汙,盤腿坐下道:“我來為你送行。陛下准許了,不用擔心。”

楊暕向李世民身後張望:“大德呢?他不會也來了?他身體不好,你別老拉著他亂跑!”

沒看見李玄霸的身影,楊暕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這次算你懂事,沒帶大德一起來。”

李世民嘴角扯了扯,想告訴楊暕阿玄的事,但他看著楊暕髒汙面容上明亮又柔和的眼神,將話嚥了下去。

他笑道:“你當我真沒分寸嗎?你出這麼大的事,知不知道我來見你要冒多大的險?阿玄想來,我也會把他打暈了捆起來鎖屋裡,不准他跟來。”

楊暕沒好氣道:“好好好,可惜阿玄聽不到你這話。我真想看看你當著阿玄的面,敢不敢如此囂張。”

李世民笑道:“我是他哥,教訓弟弟天經地義。”

“是是是。”楊暕開啟食盒,“好久沒吃上一頓好酒好肉了,來,陪表兄我吃喝個夠!”

李世民拿出碗倒酒:“來,不醉不休!”

兩人沒提兵諫的事,就像是以前那樣拼起酒來。

李世民在牢中醉臥一宿。

第二日,李世民向楊暕辭別。

“二表兄,我要回張掖打突厥了。”

“去吧,大隋的邊疆交給你了。保重。”

“嗯。二表兄保重。”

李世民頭也不回地離開。

楊暕微笑著目送李世民離去。

直到牢門閉合,遮斷兩人。

楊暕臉上的微笑消失。

他大字躺在地上,喃喃自語:“大德出了什麼事嗎?難道是生病了?可千萬要保重啊。表兄我還等著你們二人逢年過節給我燒點香燭。”

他說完後,長長嘆了口氣,自嘲道:“我都要死了,還有空關心別人?真奇怪,我怎麼對死亡一點都不害怕呢?這不像我。”

自嘲後,他又笑道:“或許是因為現在死去,比眼睜睜看著大隋滅亡再死去,痛苦輕多了。”

……

李世民從牢中出來後,沒有洗漱換衣,徑直與等候在牢獄門前的下屬一同離開了涿郡。

他本想先送母親回太原,但母親堅持讓他直接回張掖。

竇慧明道:“太原的事交給孃親,孃親會好好處理。你要相信阿玄,阿玄說能回張掖,就一定能回去。你趕緊回去等他。”

李世民道:“謝母親,麻煩母親了。”

竇慧明哽咽道:“別對孃親言謝,我是你的孃親,怎麼能叫麻煩?”

李世民抿嘴,擠出笑容道:“抱歉。母親……孃親說得對。兒就倚仗孃親了。孃親請告訴萬阿姨,小五應當無事,阿玄把小五保護得很好。只是小五也還是直接回張掖更好,請恕小五不孝,不能回太原安萬阿姨的心。”

竇慧明雙手握著李世民的手,道:“小五回張掖才好。他在張掖,在你身邊,萬娘子才能放心。”

李世民道:“嗯,我會保護好阿玄和小五,孃親和阿姨都請放心。孃親,我該走了。”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竇慧明鬆開手,給李世民理了理毛皮大氅的領子,“如果路上積雪未化,你在途中多休息幾日,慢慢走,千萬注意安全。”

李世民點頭:“是,母親。”

竇慧明心頭揪了一下似的疼,臉上笑容未變:“快走吧,再不走天色暗了。孃親也該出發了。”

李世民和在一旁沉默著的長孫康寧,拜別母親後,上馬離去。

竇慧明看著他們遠去後,才登上馬車。

“回太原。”

作者有話要說:

二章半合一,欠賬-章。82養液欠賬+1,目前欠賬5章。

碎碎念:

1、

捉蟲,是慧光明菩薩,不是光照,為追求智慧和光明的菩薩,《舍利弗陀羅尼經》有記載。

竇家兄弟取名緣由是我編的,但竇夫人的兄長確實叫竇文殊和竇招賢。《舍利弗陀羅尼經》是南朝蕭梁年間僧伽婆羅傳譯到的中原,北周應當能讀到。

2、

皇宮裡賣饅頭的事是咸豐年間的事,記載在《清宮檔案》,絕對的真事。

那個小販叫王庫兒,從皇后到上早朝的大臣都愛吃,幫他隱瞞,咸豐帝兩年後才知道。本來按律該處斬,但皇后妃嬪群臣紛紛求情,咸豐帝無奈只打了王庫兒板子。

這饅頭得有多好吃啊(關注點錯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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