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微倦,遙映著低矮的宮室。

“大王從丞相府回來了麼?”

蹇常侍從窗邊坐回了燈火之旁,宮室的牆壁上,驀然拉長了黑影,顯得有些幽深。

“大王已經回宮了,看樣子,似乎很是高興.”

一個小內侍站在蹇常侍的面前,低著頭,十分恭敬,似乎還有些懼怕。

瘦長乾枯的手指微微彎曲,指節輕輕作響,蹇常侍的面容之中不乏憂慮。

歷經三朝,恭侍兩君。

在夏氏的宮廷之中,蹇常侍可謂是久經風雨。

大江濤盡,數不盡的是風流人物。

時間久遠,可蹇常侍仍記得,那年神都,得知承天道驟然發難,王座之上的周啟帝是如何驚慌失措,顫抖得沒有一絲人君的樣子。

他還記得,那位叱吒天下,幾乎要傾覆大周江山的袁守成是如何力壓群雄,稱霸當世。

又或者是那位總掌天下兵馬,視世間英雄如無物的楊幼庵是如何將那些桀驁不馴的英豪玩弄於鼓掌之中......只是,俱往矣!從那個璀璨又無比殘酷的時代走了過來,無數的英雄豪傑都身歸黃土,而他還活著。

一副枯瘦的身體,猶如殿室中那越來越矮的蠟燭,一點點被熬幹。

守著夏氏這一艘眼看就要沉的破船上,蹇常侍卻一點也不後悔。

這是他侍奉了一生的王朝,也是他當年發誓要效忠的物件。

他老了,也沒有多餘的念想,只是想要用餘生讓這艘破船沉得慢一點。

只是,這麼多年來,蹇常侍見慣了昏君奸臣,梟雄人傑,可像是夏宮涅這樣的君主,他卻是頭一次見。

心那麼大,什麼都不在乎!從沉思之中醒轉,剛才稟告的內侍卻還是恭敬地站在那裡,沒有一點想要退去的樣子。

蹇常侍瞥了對方一眼,卻見那個內侍跪了下來,整個人都在顫抖著。

“蹇常侍,有...有人想要見你!”

蹇常侍修為高深,平時整治內廷的手段又極其嚴苛。

那些內侍宮女,就算是同級的中常侍,見到他哪個不是戰戰兢兢的,生怕一個不慎,就永遠消失在了這蜀王宮中。

“是誰?”

“是我!”

殿室的門忽然開啟,一個黑袍男子走了進來。

伴隨著粗厚的聲音,蹇常侍身旁的燈火被風吹得張牙舞爪。

“是你!”

蹇常侍的眼睛細眯著,顯得更加陰鷙,他冷哼一聲,“黃別駕,你可知道私進宮闈是什麼罪名麼?”

黃峰揮了揮,示意那個內侍退下去。

對方如蒙大赦,絲毫不敢在這裡再待一刻。

“我來此,有要事與蹇常侍相商.”

“黃別駕的手伸得那麼長,本事那麼大,還有什麼事情要與我商量的?說不定哪一天黃別駕不高興了,蹇某第二天起床,這頭都已經不在自己的脖子上待著了.”

黃峰本是脾氣急躁,遇到蹇常侍這麼陰陽怪氣地一頓損,他卻是一點也不敢有脾氣。

“蹇常侍,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

楊羨所作所為,你都看在眼裡。

他已經對青羽毛衛動手了,下一步怕就是益州的兵權。

難道蹇常侍真的願意看到夏氏的江山拱手送人麼?”

“你想怎麼?”

“我手裡有著能夠致楊羨於死地的罪證!”

黃峰攥了攥自己的手心,眼中精光一閃而逝。

“你們想要殺楊羨?”

蹇常侍這樣的人精,自然能夠看出黃峰背後的勢力究竟有多大。

“實話說吧!這天下想要楊羨死的人多的是,這益州大地上也不乏這種人。

只是對於現在的我們而言,卻還不是動手的時候。

我們只是想要將他從丞相的位置上拉下來,這樣一來,益州的朝堂又會重新平衡。

而這,需要你的幫助.”

此刻蜀國的朝堂之上有著三股勢力,益州本土的世家大族,丞相府,還有就是蜀王宮。

因為夏宮涅不管事,蜀王宮的實權都落在了這位蹇常侍的手中。

因此,這些世家大族想要對付楊羨,就必須先徵得這位蹇常侍的默許。

蹇常侍思慮片刻,忽然一笑。

“我身為宮中常侍,首要任務便是守衛大王,其他的,我不會管,也懶得管.”

“那我就先謝過了蹇常侍了.”

黑夜醞釀著陰謀,當陽光升起,這片大地重新變得躁動。

從上往下看,弦城各地都有著人開始活動的痕跡。

這其中,有小販,有商賈,有工匠,還有的便是急著去上朝的蜀國官員。

早晨的陽關無比璀璨,卻不炙熱。

楊羨打著哈切,登上了蜀王宮的正殿,整個人看起來睡眼朦朧。

與之相比,李張嚴黃四大世家的家主卻是一個個精神奕奕,目光炯炯。

對於他們而言,這是一場戰爭,一場與楊羨的生死決戰。

他們鼓足了力氣,就是為了將楊羨拉下來。

失去了丞相之位,楊羨就算能夠掌控青羽衛,也無法再進一步對益州的兵權動手。

朝堂之上的官員個個精神抖擻,兢兢業業,與之相比,楊羨倒是像個另類。

當然,還有另一個另類,便是坐在王座之上的夏宮涅。

這位大魔王昨夜很晚回宮,今早一大早起床,早就困得不要不要的。

如今唯一的心願,就是早點結束這場朝會,然後回去補個覺,中午再去楊羨家蹭個飯。

“有事早奏,無事就退朝吧!”

夏宮涅打著哈切,揮著小手說道。

“臣要參丞相楊羨,公飽私囊,貪汙內宮府庫之銀!”

黃峰站了出來,將矛頭直指楊羨,接著,他身後朝班中諸多屬於四大世家的官員也都站了出來。

一時間,這本是寂靜的朝堂之上,波浪翻湧。

夏宮涅本是睡眼惺忪,可是聽了黃峰的話,卻是一時沉默。

黃峰等世家大族的人算定了夏宮涅貪財,這內宮的府庫銀兩相當於她的私房錢。

楊羨打著購買食材的名義與內宮的諸多常侍沆瀣一氣,貪汙銀兩。

夏宮涅若是知道的話,一定不會不理會。

“大膽!你們竟敢汙衊相父!”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夏宮涅最終會是這個態度!壓根不信!“老臣所言句句屬實,請大王明察!”

“請大王明察!”

黃峰身後的官員也跟著說道。

“你...你....”夏宮涅氣得小臉胖乎乎的,左顧右盼地找著什麼東西。

估摸著身邊若不是沒有趁手的物件,早就砸過去了。

最後實在沒有辦法,從自己腳下脫了鞋子,砸在了黃峰的老臉上。

“大王,不管黃別駕所言是真是假,都不可等閒視之.”

這時,李必站了出來,接著,其他兩大世家的家主也都站了出來。

朝堂之上,大半的官員走站了出來,聲勢之大,儼然便是在逼宮。

“你...你們....”“大王息怒!”

這個時候,楊羨走了出來,臉色平常如初。

“相父,他們欺負我!”

夏宮涅委屈地說道。

“臣跟大王說了多少遍了。

為人君者,應該不偏不倚,持中守正,不應偏私偏廢。

既然有人上奏,大王就應該查驗人證物證,辯明真偽。

如此,將來才能成為有道明君。

怎麼能夠當庭將鞋子扔在黃別駕的臉上呢?”

這話是好話,可是在黃峰等人聽來,怎麼這麼彆扭呢?這究竟是誰告誰啊?“相父,我錯了!相父你來處理這件事情吧!”

面對楊羨的敦敦教誨,夏宮涅低著頭道著歉。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楊羨轉過了身,看向了身後的跪著的黃峰:“黃別駕,你既然想要告本相,那就把人證物證都拿出來給本相看看吧!”

“.......”天下哪有被告的人來審自己案子的?殿中燃著炭火,並不寒冷,可是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員心裡已經涼了一半。

這場戰爭還沒有開始,他們感覺自己就已經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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