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身為前巡漕兵馬使的馬晉,迅速命人收攏財物和簿籍檔牘之際;就聽到外間持續搜尋的聲音和動靜,在短時間內迅速消失了。

而後自覺不對頭皮發麻的他,再度對著左右下令道:

“你們,都出去看看,是否有人闖過來了!”

“諾!”

眼前這十數名正忙碌中的手下聞言,也毫不猶豫的抄起鐵鉤、鋸刀和鋼叉等物;三五成群的依次湧出內室;開始帶來外間的大廳,卻見那些關著各種異類的囚室,不知何時被開啟。

各種被折騰得半死不活異類,也當場跑出來了大半;而與這些褐衫短胯、皮革罩衣的武裝人員;幾乎是迎頭撞在一起;霎那間咆哮的嘶吼聲、激烈的爭鬥聲,還有淒厲慘叫聲當場爆發開來。

與此同時,身在內室的馬晉卻是收拾好了一堆錢票和珠寶;然後將剩下的物件堆在一起,用油燈點燃起來。

就在升騰而起的火光照耀下,他毫不猶豫的搬開石壁上一角,露出一個幽深出口。

然後,整個人就揹著包袱消失在了其中;隨後,他沿著這個幽冷潮溼的洞道分支中,七拐八彎的向下摸走了小半刻功夫之後;突然就重新看見了隱約的天光,還有明亮的水面倒影和水草味。

緊接著,一艘藏在水塘邊上的野草藤蔓叢中,半新不舊的小船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然後,馬晉奮力划動著這艘小船,就此消失在了濃密的野草萋萋之中;當他再度靠岸時已在一個莊子外。

然而,他卻繞過了這個莊子的正門,來到了一處毫不起眼的後門處;按照特定的節奏輕輕叩了幾下;又等待了片刻,才被一名青衣的老蒼頭迎了進去;不久之後正門大開,走出一行人等來。

領頭矮胖漢子,正是這座莊子的管事;而馬晉則是一身粗衣、臉上塗灰的,混跡在跟隨的一干僕從當中。

直到走到了路口的小市處;才悄然自隊伍中脫離;卻又在小市人群中輾轉了好一陣。

確認了並沒有被跟隨和追蹤的跡象;這才重新花錢僱了一艘小划子,沿著漕河的支線花了小半天時間,來到了靠近北面楚州境內的安宜縣城外。

緊接著又步入橋市碼頭上的一處飛錢兌鋪內。

他面對著兌鋪迎出的櫃頭,也是一名武德司的地方潛伏人員。

拿出一件同屬武德司的信物,證明自己負有秘密使命的身份後,馬晉才有閒暇停下來喘一口氣,並飢腸轆轆的享用了一頓吃食。

然後,又在對方提供的幫助之下,繼續搭上一條往來海鹽縣的客船;連夜向東行船到了天亮之後,在客船即將抵達海鹽城下之前,他卻是假做落水跳船而走重新上岸;徒步抵達海邊的鹽區。

在這裡的上百里海岸線上,散佈著大大小小數十處的鹽場,其中從業者少者數千,多者數萬;也為朝廷每年提供著數十萬到百萬斛的鹽產。

而圍繞著這些鹽場討生活的各色人等更數倍於此。

由此也催生了包括鹽團、鹽幫、鹽會在內,諸多活躍在灰色領域的鄉黨、商社和幫會,乃至是非官方的販運團伙。

當遇上巡丁盤查的馬晉,出示了身為商幫成員的告身後,就被護送了進去。

不久之後,他就出現在了當地最大的鹽場之一,隸屬於江淮鹽鐵使麾下,如皋鹽巡院的蟠溪鹽場;又被恭恭敬敬的引入到了,當地監場的宅邸當中。

隨後,匆匆趕來會面的卻不是場監本人。

而是常駐當地的東海大社,專營東南飛錢業務的地方分號的主管尤文遠,也是馬晉多年秘密往來和暗中交涉的合作物件之一;因此,他在見到了對方的那一刻,就毫不猶豫提出自己的要求:

“火速於我安排船隻出海避禍……,那位巡江御史從江陵、廬州一路追查過來,我在淮揚多年的經營已完了;替你們所遮掩那些事情也藏不住多久,還望你們好自為之,儘快處置好手尾.”

“好!我這就去聯絡和安排.”

形容清瘦矮小的尤文遠,也毫不猶豫的肅然點頭道:“還請你在此靜心稍待,想想在倉促行事下,是否還有其他疏漏之處,在入夜之前定能給你一個答覆.”

“……”而當對方重新離開之後,獨處室內的馬晉又私下檢查了片刻,確認沒有可以窺探和竊聽的缺口;這才全身一下子鬆垮下來;露出萎靡和虛弱之態,畢竟這一路逃亡耗費他極大精力。

而為了確保逃亡的萬無一失,更是將他在地方多年經營的後路和人脈,全部都給消耗殆盡了。

以至於,現在只能將最後的命運,託付於他人之手;然而,他又是何時何地開始落到如今地步?

要知道,他原本也是個正兒八經京師武備大學出身的將官,雖然很快就被東南富饒的靡靡風氣所影響,但也只拿官場成規中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是在什麼時候,破滅了自己的底線和堅持呢?

馬晉此刻回想起來,似乎是從遇到了那個外在端莊嫻靜,內裡卻妖嬈無限的女人開始;因為她令人沉迷的床第功夫,也因為是她帶來前任監漕御史,私下收集的罪證,以及寫好的彈劾表章?

更是因為這位監漕御史,忽然就醉酒失足落水溺亡之後,她再次送來了自己信賴的老部下及其家人;確認對方就是暗中告發自己的根源,就他面前活活折磨死其妻女,再將其梟首的投名狀?

然後馬晉的身家命運與前程,就與藏在這個女人背後的秘密結社“無天”,徹底的連線在了一起。

乃至成為十二辰相之一的河魁戍犬,為貫通大江,遠達海外的秘密販運,提供遮掩和善後。

乃至是利用自身職務之便和幕後提供的訊息,一邊打擊一邊威逼利誘,掌握了諸多鹽幫、私梟和船會等等,將其變成暗中驅使的爪牙。

直到天相之變而人心惶亂之後,他又多出了新的任務。

就是在暗中提供幫助和協力,十二辰相的其他成員捕獲和收集,在大江南北出現的各種異類;併為此輩提供合適的中轉據點和輸送渠道;乃至秘密襲擊捕獲落單的客商行旅,以充素材之用。

然後,又透過其他人掌握的訊息渠道和詭異莫測的手段,讓人任何敢於威脅到內在成員利益的存在;就此死於非命或是不得不知難而退。

就連背靠著揚州都督的那位廣陵府少尹也奈何不得。

然而,他達到極致的自信和權勢溢滿,卻在一個區區武德司出身的女子身上,瞬息遭到了破滅。

暗中豢養為爪牙的一團兵士,一個照面就被那位突然現身的“巡江御史”以手段超凡所鎮壓。

於是,馬晉甚至還來不及做出足夠反應,或是採取撇清和周旋的自救舉措;就在那位乘機發難的少尹步步緊之下,毫無體面的逃出了廣陵城;又在對方推波助瀾下,一步步落到當下的絕境。

但不管怎說,只要自己能夠活下來,並尋機重新覲見到那位,來歷最為神秘的十二辰相之首(神後子鼠);憑藉他多年私下勾連,所掌握的地方官員、豪族陰私和把柄,就尚有起復之機。

下一刻,他覺得口中有些渴了,精神也有些睏乏不已;於是輕輕推窗出去喊道:“有人在麼,給我尋些暖肚解渴的吃食來.”

,然而他的話音方落,卻只有外間一片靜悄悄的回應……

瞬間馬晉的心中京兆大作,難道是對方決意要過河拆橋,就地滅口麼。

而毫不猶豫的舍下一切,從後窗一躍而出。

然而,他看見的卻是牆邊和門口處,臉色青灰癱倒一地的奴僕和護院、守衛。

下一刻,一支冰冷的鐵手驟然從空中如電探下,馬晉只來得及憑藉尚未完全被酒色,所侵蝕殆盡的多年武藝和經驗;猛然反身抽出貼腿精鋼短刃,挑刺而上正中護手鐵片,卻偏划過去被捏斷數截。

而後順勢放開短刃,滾撞在牆角一邊的馬晉,也對著房頂上的虛空處,歇斯底里的大聲宣洩叫喊道:

“我不甘心啊,實在不甘心啊。

就因為一個女人的干係,就要毀了我的一切.”

“我十五歲就在軍中打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傷,又捨棄了多少珍愛之物,才爬上這個位置的.”

“你我其實都是大人物們,隨手丟出來的棄子!你以為你見到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可以追查出來的麼?告訴你,那些人也只是在利用爾等,來剷除異己而已”

“我知道許多事情,也掌握好些人的把柄,因此我絕對不能落入官府的手中,不然就毫無活路了;我還有多處秘密埋藏的寶物和財貨,若能放我一馬,我便盡數與之……”

下一刻,一支再度穿牆而過的鐵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際擒住他後背;瞬息的接觸將馬晉臉色變得虛弱灰敗的同時,也讓他念叨不休、語無倫次的聲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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