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配提他。”染白掀了下眸,眸色淡到是深秋又陰又寒的鬼月,只覺索然無趣。

很心平氣和的語氣,壓迫感卻逼人的很。

“我不提他?怎麼,被我說中了?你敢提起他嗎,這麼多年你敢想他嗎?!”

一泓血色瞬息之間橫空而出,狠厲勒住萊格的脖子,不斷的收縮,鮮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顏色詭美詭譎!

萊格狼狽跌跪在地上,手指拼命的去阻止勒住頸項的綾段,顫抖不止,不過徒勞!

“從你口中聽到他……”染白不緊不慢,眉眼間藏著了一絲揮之不散的陰戾,“真教人噁心。”

“你……你……”萊格臉色已經青白,掙扎間打碎了一個骨瓷的花瓶,實木桌椅被掀翻發出哐當的聲響,尖銳的震耳欲聾,活生生撕裂耳膜,可這月光照不到的角落卻沒有一絲生氣,恍惚間沉寂的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不恐反笑,艱難吐字,“他是你、你害死的!你別忘了……當初是你、是你……你活著就是個笑話!”

“愛你的為你而死!你愛的死於非命!你想想當初那一個個人,哪一個不是因為你,誰逃的過去?你告訴我,你為什麼還要活著?!!”

“你活著就是冤孽!你害死了所有人,誰都死了,只有你這個最不該活的人活了下來!可笑!可笑至極!!”

從他身上看不出一絲一毫對於死亡的恐懼,甚至已經放棄了掙扎,毫無求生的慾望,那僅剩的、唯一的、盡數都是歲月燃燒著沉澱著,歷經千萬年不休不滅的憎恨,糅雜著無數過往。

歇斯底里的吶喊盡情宣之於口,這麼多年壓抑在骨子裡的話揉著針碎著骨吐出來,傷人傷己。

也許在廖茹斯走後,他就靠著這麼點恨活著了。

染白靜靜地聽,不作一點反應,像是聽著茶樓的故事,看著別人的人生,旁觀好笑的戲劇。

她終於捨得動了下眸,打量著他,那雙眼睛太深,讓人看不透,目光似若有所思的欣賞,又懶淡的厭倦,忽然道:“令夫人死了,你怎麼不殉情?讓本殿猜猜,你把她埋到哪去了。”

萊格眼中毫不遮掩的憎恨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你什麼意思……”

“她的骨灰應該也很想你。”染白只說了一句。

裂痕在眼中逐漸擴大,彷彿一道天塹從天而降,將世界斬成深不見底的鴻溝,難以跨越,他第一次有了真實的恐慌,因為這麼一句話固有的譏諷潰不成軍。

寒意從背脊竄起,深入骨髓,甚至顧不得暗血綾籠罩的死亡陰影,萊格如同瘋狗般嘶吼,渾身因為憤怒恐懼而顫抖,連牙齒、聲音都在打顫:“你敢!染白你敢!她是你的母親!你永遠也別想見到她,別想擾她安寧!”

你瞧,這世上無論什麼人,天性溫良也好,窮兇極惡也罷,總有那麼一個禁忌。

染白在笑,彷彿聽到了什麼極有意思的事情,笑意灼裂盎然,輕描淡寫的說:“原來你還記得啊,本殿還以為自己是從石頭裡鑽出來的呢。”

這話聽起來好笑,甚至滑稽,輕而易舉的掩蓋了背後的一切。

如果可以,萊格根本不想承認這個事實,這個孽種,會是廖茹斯和他的孩子。

他覺得悲哀。

當年那人身死,她折斷骨頭求那人的骨灰,為此不惜自斷五識,滿身都是血,他們做了什麼?親手將骨灰撒向了祀蕪,讓她眼睜睜看著,看著拼了命求來的灰飛煙滅!

那麼如今呢。

她回來了。

揹負一身沉甸甸的仇恨和過往。

她要做什麼?

萊格根本不敢想,他不怕染白報復,不怕染白毀了血族,不怕染白殺了他。

他這輩子就這樣了。

可他怕——怕她讓廖茹斯死後還不得安寧,怕她像當初他們做的一樣,報復在廖茹斯身上。

“你阿孃是無辜的……你不能這麼做。”萊格身上每一根骨頭都在打顫,將湧入喉中的腥甜生生嚥下去。

染白聽著這句話,什麼也沒說。

她已經很久沒聽到阿孃這兩個字了,久到連她都快忘了,這是她曾經千百次喚出口的字眼。

這兩字生來帶著一種纏綿依賴的親暱意味。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叫,不再說出口,逐漸遺忘,取而代之的是充滿疏離的母親二字。

原來她以前也是有阿爹阿孃的啊。

不僅僅是染白避之不談,也同樣是萊格深惡痛絕的記憶,可如今因為染白那一句話,其實什麼也沒有說,萊格怕了,慌了,試圖用從血脈裡帶出來的一絲斬不斷的親情讓染白心軟。

“你覺得本殿會怎麼做?”染白俯視著他,問。

萊格說不出口,是啊,連他自己都說不出口的答案,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麼,可如今細細想起來,想到這一切即將發生在廖茹斯的身上,令其骨灰湮滅,死後不得安寧,他又忽然覺得無比殘忍。

他不知道染白會怎麼做,他看不透了。

“早知今日,養虎為患,我就該在曾經殺了你。”

在那人為她而死的那天,或許再早一點,在滿城流言蜚語時,又或許更早,自她出生那天。

“真可惜,選擇永遠只有一次機會。”染白凝視著他,如果那年她死了,一切不會發生,該活的人還在好好活著,只是沒有她而已,未嘗不是件幸事。

可她還活著。

她既然活了下來,就不會讓自己死。

萊格忽然低低笑出了聲,喉嚨像是漏掉的破箱子,笑聲逐漸轉大,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他笑什麼呢?

“其實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到底為什麼活著?”

也許到了這一刻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爭論和怨恨也沒有任何意義。

“你說你啊,活這一生,擁有的都失去,想要的得不到,看那麼多人死在你前面,你活什麼?”

她是剋星,是怪物,是垃圾桶中沒人要的小孩,被世間避之不及,恐之厭之,生來有罪,從出生的那一刻,被冠上了“天生異命,萬人誅之”的批語,到最後才發現不過是一場驚天騙局,早已註定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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