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有人跟她說。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你要好好活著。

垃圾桶裡的小孩也會有人問她粥可溫,給她捻熄燈。

只是後來他死了,人人都說是她害死了他,怪物會害死一切接近她的人,包括所有的善意。

自此以後,無人醒她茶已冷,無人共她書半生。

回首向來蕭瑟,世間再無人等在燈火闌珊處。

“活著,不就是為了活著本身嗎?”染白平靜反問,語氣中一丁點的情緒也沒有,又恍惚間藏了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

原來……原來如此。

這麼簡單的答案。

萊格眼睛中似閃爍著淚光,這麼多年,第一次如此正視染白,看她眉眼高低,看她眼中大海,他恍然發現,原來直到今日,他才真正看清楚他的女兒究竟長什麼模樣,許久輕聲問:“你這些年……有沒有想起過誰?有沒有片刻會覺得愧疚?你——後不後悔?就那麼一丁點,後悔曾經。”

每一個字都很輕,偏生又很重。

她說:“我此生,從不後悔。”

她只用了七個字來回答她這一生,這一切,這荒唐。

她相信她的每一個選擇,尊重她的無數次決定。

這條路她走了很遠,走了很久,遇了很多人,經過許些事,也曾羸弱良善心有期許,也曾腳踩白骨執掌乾坤,愛過傷過,恨過怨過,終究不過一句曾經。

清醒了還要繼續往前走,在她選擇的這一條路上,沒有退路,也不需要退路,不留餘地走一場,管他是生是死,結果又如何?

理性中透著自負,一身傲骨不折,你說她是清醒是病態,她就該如此。

她做事從不回頭。

她就是正確。

萊格聽著這七個字,重重砸在耳邊,連帶著胸腔發麻發震,好像被什麼東西生生剖開,他恍惚想起這一生,想起很久以前,他也許也是記得染白的。

——那個幼年住在閣樓中孤零零的小孩。

那年她也許五歲、也許六歲、也許是七八歲,同天底下所有的孩童一樣,愛瘋愛鬧,頑劣鮮活。

那時萊格經過閣樓外那一棵棵果樹下,正是秋天,樹葉金黃,遠遠看去像一片金色大海,枯葉隨風飄落,歸根泥土,小路上也鋪滿了落葉,那些樹木交錯的縫隙將碧藍天空切割成一塊塊藍色的碎片。

他在那明淨的金黃色中看到了一抹紅色衣角,以及藏在枝葉後的血紅眼瞳,瞳孔漂亮如紅寶石,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萊格認不出她是誰,皺著眉頭,剛想問這是誰家的小孩,卻見那樹上的孩子慢慢紅了臉,小聲叫了一句:“阿爹。”

那樣的眼神,讓萊格記了許久,後來他刻意遺忘,不再想起,不去思考眼神中究竟帶著什麼情緒,久而久之,也就塵封在那年秋天。

直到今日,萊格不知怎地就忽然這多年前的一幕,那小孩一直躲在枝葉後,他只看到了那雙眼睛,回憶中幼圓乾淨的眸逐漸和眼前人重合,細想那眼中的親近、仰慕、怯生生的歡喜,都沒有了,她長大了,也變了,那雙眼睛從此風雨不驚,榮辱盡收。

萊格良久凝視著房間中的某一個角落,又望向染白,看那身紅衣浴血,陡然又哭又笑,止不住聲,看上去竟像是瘋了。

“你且看著,看這最後……除了滔天權勢、滿身罪孽、一腔心機,你還有什麼?”

“其實你和我一樣,都是可憐蟲……可憐蟲啊。”

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捕捉不到痕跡。

染白麵無表情,半張臉沉在陰影中,看著竟有些似明滅鬼影,一字一頓:“我不可憐。”

她倏然低笑了一聲,懶懶直起身來,眸色半遮半掩,似有些睏倦,往外走去,背對著萊格:“真遺憾,看來沒什麼可說的了。”

說來也好笑,這竟是他們這麼多年來,話說的最多的一次。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萊格倒在地上,就那麼倒在那裡,一點也不想起來,冰涼的溫度滲透到面板上,再逐步侵入骨髓,他只覺滿身疲憊,他真的太累太累了,累到不想再起,累到就想這樣吧。

他緩緩偏眸,看向染白的背影,那般孤高挺直,恍然想起她幼年的時候那麼小,如今長大了還是那麼瘦,以至於讓他總覺得那身紅衣穿在她的身上空蕩蕩,想起來也是那麼羸弱清瘦的一個人,怎麼就扛起了整個人生。

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樣難以收場的局面,連萊格自己都不知道,他嘴唇隱約發顫,從喉腔深處發出了微不可察的聲音,極啞,聽不真切:“你能不能……”

“什麼?”染白步伐停住,卻沒有轉身。

萊格慢慢止住了聲音,如刀鋒堵在了喉嚨上,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就這麼不上不下的留著刺,日日夜夜,長長久久,直到滿嘴鮮血,為時已晚。

他直勾勾的盯著那道背影,不捨得移開半分,像墮落深淵的惡鬼銘記害他失去一切的劊子手,又像是窮途末路的酒鬼看著那僅剩的最後一滴酒。

那其中喜怒哀樂、怨厭憎恨,太多太多,怎麼也說不清,燒著一把名叫過往的火,最終熄滅、寂靜、落幕、沒有溫度,不甘和掙扎,懷念和眷戀,統統化作灰燼。

萊格陡然拼盡全力的嘶吼,發出最後的血誓,聲聲泣血決絕,切金斷玉,琴已摔,刀鋒滅——

“她和你!我和你!死生不復相見!”

染白已走至門口,聽到這句話時,推開了那一扇門,月光清寂從外灑了進來,明明滅滅,她未曾停留半分,只說了一句:“我和你從來不一樣。”

她走了。

門合上。

歸於寂靜。

好似不曾來過,一切都沒有發生。

那唯一一句說到一半,戛然而止的話,到死未宣之於口,便一同隨著血肉埋葬。

一滴滾燙的淚毫無預兆落在冰涼地面,他為什麼哭,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萊格已經瘋了,卻又奇異的安靜下來,彷彿又回到了曾經,那個站在銀杏樹下的血族王,於滿地金黃中,抬頭看向樹上的小孩。

浮生三千,大夢初醒。

月光進不來,光影照不到,陰暗叢生,長久腐朽。

那是他們見的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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