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間,這三皇子年幼,每次出御書房的時候可都是生死不明,被人掩人耳目的送回府邸的,他曾經看過一眼。

那小少年紀單薄身板渾身都是血,分不清傷口在哪,鞭傷佈滿了整個後背,觸目驚心,少年卻蒼白著臉色,一聲不吭的忍著疼。

睜著那一雙像極了逝人的丹鳳眼,黑的沒有任何雜質,彷彿能將人吞噬般,平平靜靜的醞釀翻滾著滔天的邪戾。

那樣看著他的時候,他都嚇了一跳。

他在這宮中見過許多人,也見過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可是那樣的目光他卻是頭一次見。

像是從深淵深處走出來的孤狼,失去了所有,經歷過殺戮,緩緩踏入漫漫陽光中,卻不見半分暖意。

而御書房中,

墨擎蒼大笑了幾聲後,目光如炬般逼視著墨離衍,“那朕問你,今日在宮宴上的那一場舞,你如何看待?!”

墨離衍平靜的給出了八個字的評價:“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好!”墨擎蒼聽到這樣的話,猛地拍了拍手,像是讚賞,“好一個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原本被放在了龍案旁的茶杯,直接被主人絲毫沒有顧忌的向那中央筆直跪著的身影狠狠砸了上去!

墨離衍不避,不讓,不躲。

白瓷茶杯重重砸在皇子漂亮額角上,又砰的摔落在了地上,在一瞬間四分五裂,尖銳的瓷片迸濺了一地,翻滾著到處都是。

有汩汩殷紅鮮血順著他白皙額頭緩緩流了下來,擦過了線條凌厲分明的側顏,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墨離衍不為所動,眼波都沒有變化半分,彷彿被砸的人不是他般。

“喲,太子,您怎麼來了?”太監總管看到踏步這方向的明黃身影,連忙迎了上去。

“孤來拜見父皇。”墨燁磊雙手負後。

今日之事,母妃無辜被遷怒,他也得不了好處,總要在父皇面前為母妃說幾句話的。

太監總管一想到這裡面的情況,就頭疼萬分,那瑾王還在裡面呢……

就皇上和瑾王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太子進去了,那豈不是火上澆油?

但是他也不能拒絕,只能弓著身子,硬著頭皮道:“太子稍等片刻,容奴才進去稟報。”

墨燁磊點了點頭。

太監總管轉身,深呼吸了兩口氣,心一橫,進去了,他走進御書房,也不敢多看一眼,彎著腰弓著身,然後跪在地上:“皇上,太子求見。”

他視線無可避免的撞上那滿地碎裂的瓷杯碎片,餘光瞥間跪在了旁邊背脊筆直如竹的年輕皇子——瑾王墨離衍。

那從他白皙額角上緩緩流淌下來的鮮血,側顏線條冰冷凌冽,即使這一幕已經習以為常,在心底卻還是忍不住顫了下。

不敢再多看一眼,直勾勾的盯著地面。

墨擎蒼疲倦的往後一靠,閉了閉眼,良久,才聲音蒼老的開口:“讓他進來。”

“嗻。”

太監總管起了身,裝做一副什麼都沒看到的模樣,走出了御書房,臉上堆著笑,“太子,皇上讓您進去呢。”

墨燁磊點頭,大步流星的走了進去。

這一進去,就看到了御書房中狼藉壓抑的場面,氣氛都有些無聲的死寂。

墨燁磊停頓了片刻,視線不留痕跡的在旁邊皇子筆直身姿上掃過,隨即,墨燁磊也跟著跪了下來,恭敬道:“兒臣拜見父皇。”

“起來吧。”到底是喜歡的女人生的孩子,墨擎蒼也沒有過多為難,抬了抬手,“坐。”

“謝父皇。”墨燁磊原本過來就是想要為皇貴妃說幾句話的時候,可是現在在面對書房這樣沉抑的氣氛他忽然就有點遲疑,不過也只是片刻的情緒,稍微沉吟著,試探道:“父皇,今日宴會上,母妃觸怒了父皇實屬無意……”

墨燁磊不提那件事情還好,這麼一說,墨擎蒼瞬間想起了那一支舞,陰冷目光從墨燁磊身上掠到墨離衍。

他沒說話。

御書房中也沒有任何聲響。

最後,

墨擎蒼抬了下手,看不出態度。

“罷了,你們都退下吧,今日就這樣了,朕乏了。”

皇上如此說,墨燁磊張了張口,心有不甘,但是見皇上神色,最後也沒再說些什麼,只能低頭道:“那兒臣告退。”

墨擎蒼摩挲了下大拇指上的扳指,點了點頭,盯著墨離衍說道:“身為皇室子弟,心思應該放在國家大事上,不能沉迷於絲竹歌舞。朕罰你在瑾王府禁足五日,你可有異議?”

“兒臣不敢。”

墨擎蒼沒再說話,大概是不好當著墨燁磊的面再發作了:“下去吧。”

墨離衍不緊不慢的起身,跪了這麼長時間並沒有給他造成半分影響,身姿修長,如竹氣節:“兒臣告退。”

墨燁磊看著這麼一幕,眯著眸子和墨離衍一前一後出了御書房,走在離宮的路上,他在墨離衍身邊,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壓低了聲音道:“三哥可真是給我母妃送了一份好禮物。”

“字畫而已,太子若喜歡,本王這裡還有。”墨離衍的眸光放在了皇宮的遠處,絲毫不偏,步伐不停。

墨燁磊狐疑的打量了面前的人兩眼。

其實他也不確定這件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也不清楚那一場舞,只是因為墨離衍被父皇遷怒,他心中有些懷疑,又不能確認。

畢竟後宮中想要害母妃的人也是數不勝數。

最後,

也沒從墨離衍神情中看出任何的端倪來,他冷哼了一聲,“不必三哥費心了,孤若是想要字畫,自然能得到。”說完之後,他往另外一個方向離開。

穿過長長的宮牆,兩邊是金黃色的琉璃瓦和厚重的灰色牆壁,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被深夜籠罩著。

巡邏的禁衛軍偶爾整齊肅穆的走過,又或者是提著燈籠的宮女匆匆離去。

盡頭彷彿在黑暗中蟄伏著一隻巨大的兇手,可以在瞬息間將人撕碎吞噬。

這樣的深宮,不知困了多少人,也引誘了多少人。

如同華麗巨大的牢籠般。

墨離衍一直往前走去,步伐始終不緊不慢,似乎蘊含了某種淡然的韻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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