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王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他的生命，他的精氣神，隨著那一番充滿了悔恨的訴說，一起從身軀裡面被抽了出去，洩得乾淨。
獵王只能用眼睛看著葉蕭，眼神裡的乞求之色，濃郁得血淚都化不開。
嘆息一聲，葉蕭緩緩點頭，道：“我不會說的.”
不知道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還是再不能支撐下去，獵王眼中爆發出了濃烈的感激之色，然後最後的神彩黯淡了下去。
他的頭無力地垂落下來，保持著跌坐姿態，再沒有生命的氣息。
獵王，隕落。
他不是死在與怪物老丁的搏殺當中，也不是死在守護獵王村的重擔下。
他是死於一念之差，死於悔恨。
葉蕭知道獵王為什麼而乞求，他可以為了村子死戰，可以不要這條命，甚至可能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是獵王對自己的一種救贖。
可是，獵王不能讓真相流傳出去，不然的話，不僅僅是他的老母，他的兒子以後再沒有抬頭挺胸地做人，就是獵王村的脊樑也會被打斷。
他是獵王。
他也只能是獵王，一個為了保衛村子而與怪物同歸於盡的英雄。
葉蕭搖搖頭，緩緩地閉上眼睛，一股無比疲憊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自己也無法分辨，這疲憊究竟是身體的累，還是短短時間見了這麼多慘劇的心累。
“既然你已經實現了救贖，付出了代價，又沒有真正對我出手，那麼就這樣吧.”
“獵王，一路走好.”
葉蕭對著獵王遺體說完這麼一番話，突然伸出手來，衝著老丁死也沒有能撲進去的洞口方向，招了招手。
“出來吧，別藏了.”
葉蕭語氣隨意，動作也軟趴趴地，充滿了意興闌珊的味道。
比他更意興闌珊的是隨著葉蕭一聲招呼，鬱悶地彎腰從洞中走出來的那位。
頭頂牛角彎彎，左手碎顱錘，右手斬象刀，這不是迪迪又是何人？“嘭嘭嘭”迪迪邁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地走了過來，在葉蕭身邊站定，看著已經斷氣的獵王，語氣複雜地道：“他死了？看來是沒有出手機會了.”
迪迪放下錘子，撓撓頭，自家也分辨不出心裡面究竟是在遺憾呢，還是在慶幸呢。
沉默了稍頃，他才想起什麼似地一揚手，咧開嘴巴笑：“哥，俺緊趕慢趕還是趕上了，那個怪物撲過來時候，要不是你擋著，俺非一錘頭捶扁他不可.”
葉蕭扯了扯嘴角，興致還是不高，問道：“井水好喝嗎？”
迪迪一聽立刻把糾結全拋了，彎起手臂吐出了上臂肌肉，隨著他動作，結實的肌肉一塊塊墳起，力量感十足。
“恢復了，全好了，太神奇了.”
迪迪憨厚地笑著，扭著身子，變著花樣地擺出各種姿勢炫耀著身上肌肉，好像一身力量都要滿溢了出來無處去使一樣。
燃燒的海門城之後，他還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好過。
“恢復了就好.”
“不用出手，更好.”
葉蕭滿意地笑了笑。
迪迪本是他埋伏下的一記暗手，獵王要是真對他出手的話，小九隻要擋上那麼一下，然後就是迪迪出場一陣掄。
強弩之末的獵王，再強，也不可能是生力軍恢復到巔峰狀態迪迪的對手。
可以說，不管獵王做出什麼選擇，他都死定了。
這一點，是在獵王村外，葉蕭帶著迪迪仔細分析過獵王出手後留下痕跡，做出的判斷。
葉蕭可不是為了聽故事，得到一個“為什麼”而去冒險的人。
“還算他有良心.”
迪迪瞥了一眼地上的獵王，如是說道。
“良心？”
葉蕭搖了搖頭，道：“未必.”
“啥？”
迪迪沒聽懂。
葉蕭耐著性子解釋道：“獵王一輩子打獵，風吹草動什麼的最是熟悉，他可能早發現你存在了.”
“或許一開始沒有，但在殺了老丁後，他可能就發現了.”
迪迪撓著頭，想說自己藏得挺好來著，又想起當初在獵王村裡，獵王就一眼看出他們幾個人人帶傷，讓小三子出動保護，可見其見微知著的眼力了。
“再說，獵王就是沒有發現你藏在哪裡，只要想想我們是一起出發的，我在這裡，你又哪裡會遠，多少也能猜的.”
葉蕭看了一眼身邊的小九，目光側移落到了誇張的骨質鐮刀上，心想：“哪怕不將迪迪考慮在內，重傷的獵王也未必能過得了小九這一關.”
至於真相，隨著獵王嚥下最後一口氣，便再也沒有人能知道了。
“一念之差，本來很多事情就是一念之差罷了.”
“他以前一念之差錯了，今天的一念之差對了.”
“人說，一念之差，便是一步傳奇，一步爛泥，無非如此罷了.”
葉蕭擺了擺手，不想再糾結這個問題了。
一身傷勢盡復的迪迪神完氣足的，可沒有葉蕭那副疲憊模樣，他挺體諒地閉上了嘴。
一個老丁，一個獵王，全都死在這洞口前空地裡，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道連山風一時都吹不散。
在容孤院裡奶奶房間中也是一樣，可能是今晚聞了太多的血腥味道，葉蕭竟是有一些作嘔的感覺。
他剛生出離開的念頭呢，遠方悉悉率率地傳來了穿行林間，摩擦枝葉的聲音。
聲音由遠而近，來得飛快，一開始還只能聞其聲，後來遠遠便可看到遠處枝繁葉茂處枝葉在搖擺。
“有人來了，應該是小三子.”
迪迪唸叨著，看向葉蕭，明顯在等他決定去留。
葉蕭略一沉吟，搖頭道：“我們走，別跟他們照面了.”
“獵王村，我們也不必再去了.”
迪迪自無異議，小九向來問都不問堅決跟著走，葉蕭決定一下，邁步而走，他們兩個就緊緊地跟了上去。
既然不打算揭穿獵王曾經幹過的事情，葉蕭自然更不想去獵王村裡聽那一村老小的嚎哭聲音。
至於沈凡，葉蕭更是全不在意，這貨向來來無影去無蹤的，這會兒十之八九都不在村中了。
他們向著葉蕭來處的樹叢裡面鑽進去，轉眼沒了蹤影。
片刻功夫，葉蕭他們只走出了幾百丈距離，突然聽得他們剛剛離開的方向，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了出來。
葉蕭腳步一頓，便再不回頭，一路走到了一處明月當空，溪水潺潺處，方才停了下來。
這裡距離那處洞口不遠，又不虞被獵王村的人找到，正可供他喘口氣。
“哥~”葉蕭剛在一塊溪邊青石上坐下來，迪迪便抓耳撓腮地湊過來，問道：“哥，你跟俺說說，說說，這是怎麼回事？你是怎麼知道老丁和獵王會往這邊跑的？俺好奇一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