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到了賈敬壽辰。
一早兒賈蓉先到了尤氏院請安,又至宗祠邊淨室去請了賈敬安。
“今兒乃太爺壽辰,太太特意吩咐孫兒一早就來請太爺。
過些時辰家裡各處親友也該來了,全都想著給太爺磕頭了.”
賈敬閉目打坐,渾然似沒聽見般。
如入定老僧,半晌也不應答。
蓉哥兒等了會,又道:“有先行的小廝報話,四王八公幾家的人都在路上了,連北靜王也親自來了,太爺總該見見.”
賈敬還是未答,到時嘴鼻發出了輕響,像是剛醒來。
“我與人間早無牽掛,生辰俗宴只會再惹塵埃.”
賈敬也不睜眼,慢慢悠悠答了。
“你會罷!”
我就知道!賈蓉心裡早有的預料,寧國府的太爺雖沒再食用金丹,氣色也好了許多,可依舊不理俗事。
若不是賈蓉每日來請安,這太爺怕連家人都要忘了。
賈蓉再道:“前兩日孫兒媳婦已去西府請了小姑姑,小姑姑今兒過來,太爺也不見一面?”
“不見.”
說罷,賈敬再次進入神遊之中,任賈蓉如何說詞也不應答。
只在賈蓉走後,才款款站起身來,停在窗邊不知看向如何。
寧國府漸漸的就有人來。
先是賈薔、賈芸來看了各處的座位。
薔哥兒問:“有什麼玩意兒沒有?”
下人答道:“我們爺命奴才們找了一班小戲兒並一檔子打十番的,都在園子裡戲臺上預備著呢.”
次後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寶玉都來了,尤氏、秦可卿接了進去。
尤氏的母親已先在這裡,大家見過了,彼此讓了坐。
除了這幾位夫人太太外,一眾姑娘也跟著進來,各個臉上洋溢著喜氣,唯獨年最小的惜春冷眼看著。
由於今兒沒去義學,寶玉才與眾人招呼便迫不及待找鯨卿玩去了。
又惹得林黛玉看著遠去的背影許久,哪怕沒蹤影也不捨挪開目光。
只輕嘆一聲幽怨。
秦可卿見了,攜上林姑姑坐下。
因寶玉總在義學後來東府找秦鍾,因此林黛玉也常來可卿院子。
她二人自此更加親厚,甚至黛玉許多心底話也與可卿來說。
王夫人則是向尤氏問起賈珍來:“前幾日聽你大妹妹說,你家老爺身上又有些不好,到底怎麼樣了?”
尤氏道:“老爺自那時受了傷,請了王太醫調理幾日也算醒了。
只沒過兩天又發了病,嘴也不說,一天比一天沒精神。
鳳姐兒生日那天,突然不知怎麼的老爺更痴了。
又請了馮紫英的先生張友士和鮑太醫看過,吃了幾味定風、固元的藥,只能每日睡著.”
幾人說上幾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的話。
沒一會,賈蓉進來了,給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及眾姑姑都請了安。
回了尤氏的話,“方才我給太爺送食去,太爺囑咐修道關鍵處,不得受打攪。
讓各家小的少的勿去請安,只叫太太好生伺候著太爺太太們,叫我好生伺候叔叔嬸子並哥兒們.”
尤氏點頭與眾夫人說了聲見諒,今日怕是一面也見不上了。
惜春依舊如旁觀者一樣看著,既不說話,也不笑顏,冷淡的很。
賈蓉瞧了這位小姑姑一眼,沒說什麼,與眾人告離退了出去。
這裡尤氏向邢夫人王夫人道:“太太們在這裡吃飯,還是在園子裡吃去?有小戲兒現在園子裡預備著呢.”
王夫人向邢夫人道:“這裡很好.”
尤氏就吩咐媳婦婆子們快擺飯來。
門外一齊答應了一聲,都各人端各人的去了。
不多時擺上了飯,尤氏讓邢夫人、王夫人並她母親都坐上,她與鳳姐兒側席坐了。
邢夫人王夫人相笑道:“我們來原為給大老爺拜壽,這豈不是我們來過生日來了麼?”
鳳姐兒說:“大老爺原是好養靜的,已修煉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
太太們這麼一說,就叫作‘心到神知’了.”
一句話說得滿屋子裡笑起來。
另一邊蓉哥兒並賈薔、賈芸接待著。
賈薔原就在寧國府長大的,與蓉哥兒一同接待親友也屬正常。
反倒是賈芸原先在賈家也不受待見,如今在蓉哥兒手底做事,大家也都客氣了許多。
賈家寧榮兩府除了遠在平安州的賈璉外,都到了外房的子弟也來不是少。
如賈菖、賈菱、賈瑞等更是不曾缺席,甚至差點被踢出族的賈芹、賈珖也來了。
賈芹畏畏縮縮地走到蓉哥兒身邊,問道:“蓉哥兒,近來可好?”
蓉哥兒心裡雖瞧不上他,但也沒給賈芹甩臉子。
今兒終究是賈敬的壽辰,來者是客。
賈蓉笑著反問道:“芹哥兒了?可好?”
“不好.”
賈芹苦笑著搖頭,道:“蓉哥兒應知自從我接了那差事,得罪了族裡不少人。
各房太爺都瞧不上我,現在手頭……”“沒錢啦?”
賈芹不好意思的點頭道:“是.”
他與賈珖自從接下在族裡清理謠言的活,家裡的子弟也不跟他一處了。
成了人人嫌棄的物件,生怕哪天說錯了話,讓賈芹抓到把柄來兩府告密。
賈珖則怨恨賈芹讓自己賠了銀子,也不待見他。
現在唯一兩個還跟他來往的也就剩下賈菖、賈菱了。
這兩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跟賈芹相處不過是想贏他手裡的銀子。
現在賈芹手裡銀子輸光了,家裡又不富裕,母親孤寡在家也沒太多進益。
現在是真的窮,連平日自己的開銷都支撐不住了。
蓉哥兒也多少知一些他的遭遇,問:“那芹哥兒的意思是?”
“我想在蓉哥兒手裡討個差事,就跟芸哥兒、薔哥兒那樣.”
“他們的活,不是不讓你做,而是太累了。
你做不了!”
賈芹現在雖然慘,可蓉哥兒可不信任他,哪裡會讓這傢伙到自己水泥窯去。
笑道:“你今年的任務就是好好整整那些嘴上沒把的,做好了,到大祭時我私人多分你些銀子.”
芹哥兒臉上為難,從現在到除夕大祭可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哪裡等得了。
“那個……我現在很缺……能不能先支點?”
“……”賈蓉疑惑的看了眼這傢伙,好歹就住在後街的榮國府外房子孫,怎麼會混到這份上了。
“可以先支,不過你要是事情沒做好,可別怪我那時不客氣.”
芹哥兒這才千謝萬謝。
等一起吃過飯了。
賈赦急急忙走了,只稱家裡有事。
賈政則不喜看戲,也不愛熱鬧,也回了家。
剩下的都被賈芸、賈薔拉著過去聽戲了。
不多時,南安郡王、東平郡王、西寧郡王三家王爺,並鎮國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差人持名帖送壽禮來。
賈蓉一一接了,將各家禮單都上了檔子。
領謝名帖都交給各家的來人,來人也各照例賞過,都讓吃了飯去了。
又聽北靜郡王到,寧國府大開中門,賈蓉領賈薔前院親迎。
不多時,賈蓉就見著門外進了個生得美秀異樣的華服男子,年歲與他相當,氣質謙和。
水溶才進門就阻了眾人大禮,道:“世交至誼,何需見外.”
北靜王說著讓王府各官抬進壽禮,與賈蓉道:“你該是受老國公指點的蓉哥兒了,氣質果真不俗.”
賈蓉謝了王爺誇讚,又要領王爺進堂。
北靜王心急問道:“老世翁可在?”
“太爺在淨室修行,今日也未出來.”
水溶似乎早有預料,真情笑道:“小王五更入朝,公事一畢,換了便服急急前來,只為給老世翁賀壽。
說來小王乃世翁晚輩,今日應當前去請安的.”
寧國府裡眾人聽了這一言,皆是一驚。
連賈蓉也忍不住對水溶刮目相看。
眼前這個郡王不僅沒有任何不滿,反而還說要自己前去請安。
賈蓉猶豫著不知怎麼答應。
水溶卻催著要見老世翁當面賀壽,他身份甚高,寧國府裡也不敢不應。
賈蓉到也沒多想,只當別人來賀壽想見壽翁一面而已。
蓉哥兒讓賈薔招待了北靜王府的各官,自己領著北靜王水溶前往賈敬淨室。
才過儀門,就見著這個偏僻院子穿堂緊閉,讓賈蓉硬生生在自己家裡吃了會閉門羹。
怎麼回事?門咋關上了?早上過來還是好好的!“我去喊門吧.”
賈蓉道。
北靜王水溶卻搖了搖頭,拉住賈蓉,緊盯著穿堂大門嘆了一口氣。
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老世翁道行越來越深,是小王無緣吧.”
水溶沒再強求要見賈敬,又問了賈珍的現狀,蓉哥兒一一回了。
“你我都是年幼當家,以後兩府得多走動才是.”
水溶說著,從腰帶上解下一面玉來,交予蓉哥兒手上。
“將來若有不便之處,可去王府尋我.”
賈蓉的腦子是嗡嗡的,什麼個情況?就看著北靜王水溶對著這院子穿堂大門行了晚輩禮,把姿態做足才罷!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水溶既沒見到賈敬,於是在寧國府裡未曾停留。
“可真是奇怪.”
賈薔將北靜王府的禮單遞上,“他家的賀禮過分貴重了.”
“是啊.”
賈蓉聯想道水溶奇怪的舉動,只覺得手中的禮單分外的沉重。
看來寧榮兩府還有許多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自己不應該收他玉佩的。
蓉哥兒暗道一聲,現在收了以後指不定出什麼事兒。
心底又覺得賈敬這人奇怪起來。
若說他荒唐不理家事,也確實是這樣。
可賈敬偏偏又曾透露自己避世修行和宮裡某位有關,當下又有北靜郡王親自賀壽。
偏這位太爺還讓人把穿堂大門給關了,不見任何外客。
面對堂堂北靜王,未免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事情一時想不通,也不去想了。
與賈薔先回了天香樓,樓裡聽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並鳳姐兒一塊聽戲,各房老爺則在凝曦軒唱樂喝酒。
尤氏問:“北靜王離了?”
“送了禮,沒聊上幾句就離了.”
尤氏不再多問,鳳姐兒先開口了,道:“可見著你寶二叔沒?才一轉眼工夫人就跑了.”
蓉哥兒回道:“寶二叔與秦家兄弟在樓外與一眾丫頭小子採菊花了,侄兒見他們玩得興起,也就沒打攪.”
王夫人斜了賈蓉一眼,沒話說,只專心看戲。
賈蓉也沒在這裡多停留,找上可卿林黛玉幾人說說笑笑。
晚時,戲全點完,方才撤下酒席擺上飯。
吃畢,喝茶,榮國府眾人又辭行。
角落裡,寶玉拉著秦鐘的手兒,小聲道:“說好了,明日可得到西府來.”
偏這話被賈蓉給聽了,扭頭看去只見秦鍾一副女兒姿態羞著臉道:“今晚我便跟姐夫姐姐求一求,讓我搬你那一同住去.”
賈蓉眉頭跳了跳,先將榮國府眾人送上了車。
回頭卻見寶玉與秦鍾還不肯鬆手,心裡大罵:這野牛肏的!蓉哥兒悶聲道:“寶二叔,該上車了.”
“哦,我就來.”
寶玉回了聲,又在秦鍾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惹得秦鍾羞紅了臉滿懷期待。
氣得賈蓉當即將寶玉抓上了鳳姐兒在的車上,回來時又給秦鍾瞪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