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鐵匠家同岑村是鄰村,隔了一條河,抄近道走過來半個多時辰的路。

昨日岑越三朝回門,到村已經晌午過一些了,之後關著門一家人熱鬧,岑村人扎堆磕牙都在說。

岑越都成了岑村,乃至十里八鄉出了名的人物了。

是說不完的話題,逮哪個角度都能插一嘴,聊著聊著能拐到十萬八千里,又能聊回來,說起來幾天幾夜那還真是樣樣不同。

單說剋夫,以前說可憐見的,說晦氣,說被剋死的鐵匠家、王壯家如今如何如何了。

如今第三嫁,還是嫁給了鎮上齊家,有錢有地的富戶,以前光聽媒婆說,傳的好,還有嘴硬不信的,變著法子把岑越日子往壞處想,覺得齊家背地裡磋磨岑越。

昨個兒見那是實打實的好——“聽他嬸子說,還有三個伺候的,也不種田,天天頓頓有肉吃.”

“出門不走路,你沒瞧還趕著車,坐車呢.”

“齊舉人模樣長得還挺好看的嘞.”

“你說是不是真應了媒婆說的,岑越命好,前頭的沒壓住?”

有人問起。

這哪能知道,不過現在瞧著齊舉人好端端的,沒準真是。

昨日就有存心瞧熱鬧的,閒了功夫特意往隔壁村跑了一趟,說著岑越三朝回門的排場,是誇了又誇,鐵匠家傍晚吃飯時聽見了。

鐵匠娘當即是破口大罵,將瞧熱鬧的趕了出去。

“我兒沒了,姓岑的浪蹄子不安分,現在不好生生窩著還到處跑,這不就是打咱家的臉面,說這個給誰聽給誰看?”

“好麼,他日子過得好了,得了五十兩怎麼說也得賠一半.”

“我苦命的老二啊.”

鐵匠娘哭了一通,鐵了心要去岑家鬧一鬧。

家裡兒媳兒子先是攔著,就說人家齊家是舉人,不好惹的,算了吧。

鐵匠娘說:“怕什麼,我不指名道姓的罵他,哭一哭我兒還不成了!”

於是就有了今早那一聲哭嚎。

岑鐵牛一聽聲,臉唰的黑了,先看齊少扉。

齊少扉正湊在岑越身邊,撒嬌精喊越越,說紅薯胖胖的甜。

岑越就挑了個個頭胖乎乎的。

等聽到聲,這聲熟悉,岑越就出了門。

那小寡婦唱墳的哭嚎聲一下子就斷了,岑越和鐵匠娘正好對上,鐵匠娘是一雙枯瘦的眼死死地狠狠的瞪著岑越,像是要扒了岑越一層皮,嘴上還哭著還兒啊還我兒的命。

岑越心底嘆氣。

村裡這種事真不好說,鐵匠家死了兒子,小岑越也死了,外人不知道,只知道他嫁的好,想瞧熱鬧,想看著他倒黴。

岑越不欲與鐵匠娘起爭執,回頭跟大哥說沒事,讓牛師傅裝車該走就走。

岑鐵牛是鐵青著臉沒說話,岑大嫂眉宇憂愁,直嘆氣,咋好生生的又來了?岑家一避,鐵匠娘就腰板子直了,也忘了先前在家時說好的‘只哭一哭’這事,是幾步到了岑家院子門口,指著岑越破口大罵,什麼腌臢難聽的都說。

“小浪蹄子你害死了我兒,現在還有臉了.”

“一個不成連著,是缺了男人不成的騷貨.”

太難聽了。

岑鐵牛青筋起,還沒咋樣,那鐵匠娘抬手作勢要撕打岑越。

這變故快,院子裡齊少扉跑了出來,擋在越越跟前護著,捱了鐵匠娘一爪子。

“越越不壞,越越最好了!”

“你是壞人壞人.”

梅香喊三少爺臉上流血了,岑越忙拉著阿扉胳膊去看,那鐵匠娘害怕了,作勢就滑到在岑家院子門口躺著誒呦誒呦的哭嚎。

不過誰都顧不上。

齊少扉臉上三道血痕,全是指甲印抓的,要是擱在岑越臉上那就是往眼睛去的,可見鐵匠娘下手狠勁。

“梅香拿藥.”

岑越捧著阿扉臉頰,“疼不疼?”

肯定疼。

他家大崽怕疼怕藥苦。

齊少扉眼淚汪汪說不疼,大聲說越越不壞,越越不是壞人,沒害人。

岑越心裡又酸又心疼,說好,一邊跟梅香說:“你扶阿扉進去,臉上傷仔細,用熱水滾過的帕子擦了,上藥.”

“阿扉不走,阿扉保護越越.”

齊少扉不願走。

“你聽不聽我的話?”

岑越急阿扉臉上傷,說了句又覺得話音太重,哄著柔和聲說:“阿扉信我,沒事的.”

齊少扉才點了點頭,信越越,跟著梅香回院子。

岑越再看躺他家門口撒潑的鐵匠娘,這次是冷了臉,跟趕來的大伯說:“請兩村村長.”

圍觀村民愣住了,咋、咋還請村長了?還請兩村的?“我家齊少扉是舉人,如今抱恙在家養病,要是好了尋常能捐個官當,如今傷著臉面,不見村長,那就見官.”

鐵匠娘哭嚎有一套,不知道嚎什麼,就是嗓門大,但這會,岑越聲不高不低,說完,那地上聲頓時啞巴了。

過去兩年,鐵匠家是岑家倒黴了過來笑幾聲鬧一通,就是岑越親孃下葬日子,也跑來看熱鬧嗑瓜子,岑鐵牛倆兄弟一直忍一直讓。

岑家本是寡母帶倆兒,過去在村裡最為不起眼最沒地位,沒啥說話的地位,加上鐵匠家死了人,岑母覺得對不住人家,任打任罵,賠了銀錢一次又一次。

咋還見官?!圍在人群裡躥出來幾個媳婦兒兒子,那是鐵匠家的,一邊扶著地上婆母一邊委屈哭著讓村裡人瞧瞧,說岑越嫁給舉人有本事了,害死了人——“我害死了誰有大人判,誰傷了齊少扉,也有大人判.”

“過去兩年,他家鬧過,今個捋清楚了,省的說我岑越和齊少扉欺負人。

大哥你把過去賠給鐵匠家的條子拿出來讓大家看看,我們家賣田三次。

鐵匠家給聘金二兩,出事後,家裡原封不動還了二兩銀子.”

“鐵匠頭七,他家來鬧,我家賠了三兩.”

“王家來下聘,他家來鬧,我家第二次賣田,賠了二兩.”

“過去零零總總加起來,除了還他家的二兩聘金,他家大大小小鬧了十多次,我家賠錢賠了七兩半.”

“說我害死鐵匠,我是殺人還是放火?”

“要是你們這麼說,那誰來償我孃的命!誰來!”

岑母就是因為不受鐵匠一家的撒潑,是氣得落下了病根。

岑越說著說著眼眶泛紅,聲聲質問。

都是窮苦人家,迎親路上山體滑坡出了性命,岑家也不願不想的,該賠的賠,伏低做小任打任罵,一直退、忍、讓,但鐵匠家要的是岑家一輩子沒好日子過,但凡有一天兩天好日子,那就得苦著,得累著,得一輩子在泥底起不來身。

岑越剛穿過來時,家裡就差把三間泥瓦房扒了,讓鐵匠家痛快痛快高興高興。

鐵匠娘哭嚎,意思七兩半銀錢算啥,你不是有五十兩銀子麼,再給賠個幾兩算啥?算啥!“梅香扶阿扉出,回鎮上,報官.”

岑越聽這話是面色寒了,“讓大人判,是你賠我家錢,你下牢獄,還是我賠你家的命.”

“走吧.”

梅香扶著三少爺出來,牛師傅早早套好了車,眾人一看岑越說的不是假話,鐵匠幾個兒子兒媳都怕了,這真要見了官,那打傷了舉人,得下牢的。

“娘,你快別說了!”

“別報官別報官,咱們好好說道.”

“我們不要你家賠錢了,不要了.”

“娘你快別哭了,我都說不來不來了.”

鐵匠娘都傻了眼,還以為跟以前一樣,鬧一鬧哭一哭,不說多少銀子,現在岑越嫁的好,為了面上光,好歹給個一兩半兩的吧?咋、咋這就真見官了!馬車被攔著,眾人看著,又說鐵匠家可憐的,可一看見齊舉人臉上的傷,又覺得這鐵匠娘出手太狠了,咋就往臉上招呼呢?岑村村長先是趕到,岑大伯三言兩句路上說了,這會一看小越咋和齊舉人走,不由問:“咋的了?不是說請村長嗎?”

“勞煩村長白跑一趟,我原先願意私了,但他家不放過我,現下決定報官.”

岑越報官倆字一說。

村長先抖了下,“報、報官?!”

時下百姓,一輩輩子哪裡有見官大人的機會,聽到都嚇得要緊,說話聲都沒剛才那麼大。

村長臉色都變了,問齊舉人是不是傷的嚴重。

岑越不言。

鐵匠一家現在怕了,弱弱說了聲就是傷了臉幾道抓痕。

岑越在旁說:“我家阿扉是舉人,可做官,做官臉上不能帶傷痕.”

村長一聽,拍著大腿,磨牙看鐵匠一家,“你以為是村裡媳婦兒大娘打架呢,咋就往臉上去,還傷了舉人老爺的臉,你們真是、真是——”村民以前不知道厲害關係,只笑話岑越嫁給個傻子舉人,都說是舉人老爺舉人老爺,可到底咋‘老爺’眾人不曉得。

現下岑越三言兩語一說,眾人才明白過來——齊舉人要是傻病好了,那齊家出銀錢能給捐官。

至於咋捐,大夥不知道,只知道齊舉人能做官的!要是傷了臉面留了疤,那就做不成了,這下確實嚴重。

“你們以為我嚇唬你們的?以為齊家不敢見官?”

岑越臉色平平,“以前兩家結了仇,你們家幾次鬧,我家說什麼了?我娘被罵的氣暈過去,我哥挨著你們的打,我被罵,我們都忍,都讓,賣田給你們賠錢……”岑鐵牛拿了條子出來,這都是過去兩年賠鐵匠家的憑證,由著村裡認識字的長輩寫的做的依據,一張張,多得是三兩,少了半兩,全都拿給眾人看。

還有賣田的契據。

村長其實都知道,只是倆傢俬下了結,最初想賠錢了事——雖說鐵匠不是岑越害死的,可到底一條人命,結果是鐵匠家一次次要,鐵牛家又一次次給,都兩年了,如今岑越嫁到鎮上,按理這事早沒牽扯,沒成想這家真是膽子壯了又來要錢。

還打傷了齊舉人。

“鐵牛是我們岑村的,他弟弟岑越嫁出去,按理不歸村裡管,齊家要告官,那就是齊家和鐵匠家的事——”村長不想管了,鐵匠娘是出了命的刻薄難纏。

就說王家,那鐵牛家賠了銀錢,王家咋不來一次次鬧?這沒完沒了了不是。

“可不敢見官啊,叔,我娘知道錯了,你幫幫忙勸勸吧,真知道錯了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鐵匠大哥喊。

村長看岑越,岑越神色沒變化,村長心裡嘆氣,說:“誰還敢信你家說的話,都鬧了多少次了哎.”

“真的,求求了我娘這麼大歲數了下獄坐牢要沒命的.”

鐵匠兄弟噗通跪地,連連磕頭求著。

鐵匠娘自打看到齊舉人上馬車,是嚇得直哆嗦,腦子全是岑越說的上府縣告官,三天後來抓她,身跟爛泥一樣攤到在地上,這下是哭都哭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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