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齊家來岑家下聘,這事沒一會傳遍了全村。

黃土夯實的半截院牆外又是瞧熱鬧的村民,飯都不去做了,這熱鬧十幾年也瞅不見一回,當然大多數不信,打死都不信齊家給五十兩,非要看個清楚。

“我看就是來罵岑鐵牛的,敢這麼張口.”

“沒準一個銅板都不會給.”

有人看不下去了,說:“你倆眼睛出氣的?瞧那院子裡擺的,還有那媒婆呲著一口牙笑的親親熱熱的,鐵牛媳婦兒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還是年輕,沒個長輩說道.”

“他大伯孃小嬸杵在那兒也說不上話啊.”

院牆內,齊家騾車裝的擺了一地,一對肥碩的鴨子,一對蓮藕,兩盒點心,兩包茶葉,兩壇酒,兩鬥上好的五穀,還有紅布、綢緞,都是成雙成對的。

這些村民能瞧出,前頭那紅漆盒子就看不出來裝什麼了。

黃大嘴道喜,報完禮單,顯擺似得把盒子開啟了,嘴上親親熱熱說:“大奶奶聽我說完,憐惜疼愛越哥兒的不成,這是一對銀鐲子,還有一雙銀釵子,大奶奶是出了名的疼愛三少爺,給三少爺定親聘哥兒,那可是掏心窩的好.”

牆外眾人倒吸一口冷氣。

“銀鐲子?還是一對.”

“你瞧見了沒,那釵子真好看.”

“都是給岑越的?咋、咋還真給定上了.”

院子裡頭,岑家婦人們也看直了眼,最後是黃媒婆把盒子扣上,交給岑大嫂手裡,岑大嫂都不敢接,先看小越。

“他嫂子放心好了,這只是聘禮,小越說的五十兩聘金一銅板都不會少.”

黃大嘴算是看出來了,這婚嫁事,越哥兒倒是能說得上話,有主意,當即把話說白了。

岑大嫂沒往哪處想,只是沒見過銀首飾,覺得貴重,哪敢拿?“這是五十兩銀子.”

齊家遠親中年男人拿著紅盒子出來。

黃媒婆在旁是一番軟硬話,“當初說好了,五十兩聘金就能成,如今齊家守約來下聘,是大奶奶心善疼三少爺,也看重越哥兒,三少爺身份富貴,雖說現在一時養病,可那也是有功名在身的舉人老爺,威名還是在.”

意思別想反悔,說什麼今天結定了親。

岑越站在一角,低聲叫了聲哥。

岑鐵牛想到早上在地裡伯孃大伯說的話,便咬咬牙上前接了聘金,這一下,黃大嘴、齊家人都高興了,院子裡就差放串鞭炮了。

“喜事喜事大喜的事,齊岑兩家定親了.”

黃媒婆高興喊。

岑大伯交代,讓媳婦回家殺兩隻雞過來,岑小叔說他家還有米酒,有菜,一併帶過來。

岑家女眷開始忙活操持飯菜,孩子們能搭把手的都來了。

“還有過年留的瓜子花生都拿來,給鄉親們散散,等小越出嫁那日請大家喝杯喜酒吃酒席.”

岑大伯交代兒子回自家拿,知道鐵牛家是什麼都沒有。

這日子過的苦,如今總算是好起來了。

岑鐵牛得大伯主持大局,村民上來給他道賀,他卻覺得嘴裡泛苦,五十兩銀子那是賣弟弟得來的,弟弟要嫁給傻子了。

晌午席面收拾出來,請齊家人黃大嘴入座,一頓吃喝完,又交換了兩家孩子庚帖,算了吉日定在月底——“這麼快?”

岑鐵牛覺得太快了。

黃大嘴拍膝笑呵呵說:“喜事嘛,自是麻麻利利早日促成.”

“是這個道理.”

岑小叔開口,早早辦了,把小越嫁過去,只是——他又想到一處,不知道怎麼提,面上就掛了些。

黃大嘴閒聊問越哥兒小叔還有什麼要問的?岑小叔尷尬呵呵笑了兩聲,“……要是小越嫁過去那什麼了齊舉人,錢還要還嗎?”

“對對,齊舉人要是出了事,可不能算岑家頭上.”

岑小嬸接話。

可見是夫妻,一個被窩睡出的,想一處去了。

黃大嘴:……裝乖摟席的岑越:……他小叔是想說,要是他剋死了齊三少爺,五十兩別退了,也別把帳算在岑家頭上。

岑越倒是沒想笑,只覺得滿腹心酸,替小岑越心酸,真是麻繩專挑細處斷,過去兩樁婚事,讓小越揹著剋夫命名聲,受人指點,母親病死,岑家也是一貧如洗,連帶著叔伯兩家都怕了。

怕借錢、怕被人找事找麻煩。

但這樁婚事,齊三少爺的繼母是專挑他這個剋夫命才下的聘,岑越看的一清二楚,齊三少要是死了,繼母得開心放鞭炮,不過面上應該也會為難為難岑越,這樣才顯得繼母慈愛。

不過岑越不信什麼剋夫命。

小岑越第一次嫁人,都說接連許多天下雨,雨水沖刷山坡,石頭滑落砸死人,只能說天災意外。

第二次,那莊稼戶常年有酗酒習慣的,婚禮前喝多了,腦淤血死的。

結果全怪一個小哥兒剋夫。

呸。

“哈哈越哥兒是富貴命,齊家家大業大的,配給了齊三少爺,這是天作之合,可別亂說.”

黃大嘴打了個哈哈,連忙就出院子上馬車,不讓送。

岑家小叔小嬸這話說的,讓她怎麼接?黃大嘴心想,大奶奶給岑越這麼多聘金,岑越要真剋死了齊三少爺,五十兩要是不可能要,不過大奶奶為了繼母慈愛顏面,那也得聲討罵一罵岑越的。

唉,這小哥兒命苦啊。

可管她什麼事,媒婆錢拿了,這次不少哩。

院子門關了。

“哥,大伯小叔今日都在,正好把銀子還了吧.”

岑越先開口道。

大伯孃笑說:“不急不急,今日你大喜日子也不是催你還錢的.”

“是啊萬一要是沒結成還得還回去……”小嬸越說聲越小,那欠她家的錢到底啥時候才能還!今個還賠了米酒賠了菜。

岑小叔打哈哈,“小越你嬸子心直口快,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往心裡去.”

“我嬸子說的有道理,就因如此先還了錢,以後再說以後的事,哥今天大伯小叔家幫襯辦了席面待客,把利息也算上,多給些.”

岑越道。

都是田裡刨食的人家,能有多富裕,還了吧。

“大伯小叔就按小越說的定.”

岑鐵牛道。

這下岑大伯開了口,說那就還了,鐵牛小越也不擔事了。

當初借錢也沒打欠條,大伯家四兩半,小叔家三兩銀子。

岑鐵牛把盒子開啟,五十兩銀子是十兩錠子,一共五個,讓媳婦取了剪刀來,還了小叔家四兩銀子,大伯家六兩,小嬸臉上就不怎麼好看,憑啥多給老大家半兩?“從我這兒再給你小叔剪一些.”

岑大伯開口,不讓鐵牛為難。

小嬸這下高興,笑的連連,嘴上說沒為這個的。

岑鐵牛估摸著剪點,兩家都高興了。

“村裡都知道你家有錢,鐵匠家、王家肯定又要來鬧——”岑小叔拿了銀錢給侄子提醒。

岑鐵牛黑著臉,“當初聘禮我家賣田還清的,還敢來,我打斷他的腿給我娘償命.”

要不是兩家鬧,他娘怎麼會死?“小越大喜日子將近,你可不許鬧事.”

岑大伯虎著臉說,“趕回去就成了.”

可那鐵匠一家是個蠻橫的,躲都躲不及。

“我也算是舉人夫郎了,之前該還的錢都還了,兩家要是來鬧,壞我的婚事,不用咱們說,齊家會出手.”

岑越故意嚇唬人,道:“抓他們下牢.”

大伯孃小嬸恍然過來,是了,小越這次夫家有本事,雖是個傻子,可那也是舉人老爺的,誰還敢欺負?後來岑越說的這番話,大伯孃小嬸跟村裡磕牙就傳出去,鐵匠家原是打這個主意再要銀錢的,一聽下牢這話還真不敢了,鎮上的齊家,還是個舉人,哪裡是他們小老百姓敢惹的。

算了算了,當初給的聘禮都還回來了,還多還了二兩。

鐵匠家不出頭,王家人孬,一聽鐵匠家沒動靜,於是也不來鬧了,只是兩家都冷眼旁觀瞧熱鬧,逢人就說,要看岑越把齊舉人剋死,到時候拿命賠!岑越嫁齊三少這場婚事,幾個村都等著看熱鬧。

不過岑家最近忙,岑小叔有句話說得對,岑家銀子多,還是過了明面上的,難保有宵小打主意,錢丟了事小,怕傷人。

“那就請人蓋屋,多花點銀錢.”

岑越跟哥嫂說:“我出嫁也風風光光的.”

岑鐵牛本不想用這錢蓋屋,可聽弟弟說‘風風光光’,當即是眼眶一紅,想到過去弟弟受的委屈,如今他們還低齊家這麼多,老屋子是難看。

“好聽你的.”

岑大嫂說:“大伯孃小嬸來幫,小越嫁衣我們做,還有些旁的席面什麼的都有大伯操心.”

蓋屋和備嫁能拉扯的開。

婚事定在月底,確實是緊,但岑家現在有銀錢,又不是收成季,地裡活還沒到抽不出人手的時候,岑鐵牛說蓋屋請人,管飯,每人每天十五個銅板,村裡大小夥子壯力都來了。

蓋的還是青磚屋,橫樑的木料是山上砍,就在原先兩間泥瓦房前頭蓋,岑家宅基地進深長,村裡都這樣,前後院子,蓋三間夠住了,岑越說在新房和泥瓦房側面加個廁房,連起來。

既然都蓋了,不差這側著一大間。

現在是岑越說啥就是啥了,畢竟銀子是岑越聘金。

蓋房子和備嫁不牽扯,老屋裡岑伯孃岑小嬸一大早來,帶著各自手巧的兒媳,裁剪縫衣裳。

岑越對月底嫁人他的婚服這事不關心,更多的是去地裡頭,或是看前院蓋房子,因為要管飯,請了個村裡做飯好的嬸子來,什麼玉米麵烙餅子卷菜、大包子,出爐第一個岑越先吃。

到了架房梁那日,按照村裡習俗這是要擺席的,謝謝來蓋屋的村民,岑家也是,殺了兩隻雞,買了只大肥豬,活的,不過不現在殺,岑鐵牛說等等。

村裡人就知道等啥。

殺豬留給岑越出嫁那天唄。

“真是手裡有錢了,又是蓋房又是賣豬的.”

酸溜溜的話。

其實村裡都酸,原先岑鐵牛家啥樣?那是村裡墊底的差,可憐的不成,如今才個把月,青磚瓦房就蓋起來了,還有白花花的銀子在,跟著鎮上齊家齊舉人成了姻親。

眼紅都能滴血了,可饞可羨慕可恨了。

“沒辦法,誰讓就岑鐵牛有個富貴命的弟弟,嫁給齊家傻子,你家要是有,也成啊.”

這把‘富貴命’說的味怪,大傢伙都笑,心知肚明,什麼富貴命,那就是剋夫命。

又想,沒準還沒過門,人就被岑越剋死了,現在看岑家屋蓋的熱熱鬧鬧的,到時候齊家來人解恨把新屋子給扒了去!“月底就有殺豬席吃咯~”小娃娃才不管大人說啥,只記得月底能吃肉了。

都盼著月底,看熱鬧的、惦記吃席的、想看看齊舉人怎麼個傻子樣的,要是眼歪嘴斜來接親,那得好好笑話了。

岑鐵牛是想給弟弟爭一口氣,爭個顏面,屋蓋好後,新屋中間充作堂屋,到時候弟弟從這兒出嫁,提前用乾草烘了烘屋,擺上了傢俱,貼著喜紙。

出嫁前一日晚上,岑大嫂做了幾個好菜,岑越吃的開心,等吃飽喝足了,說:“哥,你要說啥?”

“小越,家裡院子有你的份,要是以後你能回來了,就回來.”

岑鐵牛意思說的含糊,但態度是斬釘截鐵的。

岑越笑了下,說:“我還要給齊三少爺養老送終的,哥你和嫂子心意我領了,不過我嫁出去了,有自己家了,以後會好好過日子的.”

克什麼夫,他不信,齊三少繼母要是能隨便搞死齊三少,也不會把籌碼壓在他剋夫命上。

“……希望齊三少身體結實沒病沒災的.”

岑越小聲咕噥。

岑鐵牛不聲不響的把盒子拿來,岑越一看就是齊家裝聘金的盒子,一開啟,岑鐵牛說:“還大伯小叔的債十兩,蓋院子二十一兩,你成親操辦喜酒這些三兩八百錢,哥沒出息,用你的聘金,剩下了十五兩二百錢都在這兒,你帶著防身……”“我拿十兩就成,餘下的哥你拿著,到時候嫂子生娃,要用的多.”

岑越也沒客氣,他不拿,大哥大嫂過意不去,“就當我為還未生的孩子添點心意.”

這頓飯,岑鐵牛後來是回屋啞著聲哭,說對不住爹孃。

岑越在老屋自己炕上沒心沒肺倒頭就睡,第二天他嫁人,第一次嫁,可惜不能吃自己席面,農村殺豬菜可香了……第二天天不亮,村裡老人就來了,給岑越主持婚事,梳妝打扮。

岑越看著婚嫁衣,“裙子!!!”

失誤了,當時就該盯著嫁衣的。

岑大嫂笑說:“不是,哥兒出嫁是裙褲,你看看.”

岑越拉開倆褲腿一看,真是褲子,那就成。

“你大哥大嫂疼你,紅綢緞子做的嫁衣,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是頭一次見.”

村裡老人誇說:“多好看啊.”

岑大伯孃說:“當時縫衣還怕我手糙勾壞了料子,小越快上身試試.”

“小越模樣俊秀水靈,穿上這婚嫁衣,不得了了,漂亮漂亮.”

家裡沒鏡子,岑越並不知道自己穿上嫁衣什麼樣,不過小岑越長得和他一樣,矮了些,營養沒跟上,他十八-九時,個頭快一米八了,經常乾地裡活,面板是小麥色,娃娃臉,眼睛圓,有雙眼皮,大堂姐說他是童顏辣受——因為pp翹。

童顏他知道,說他臉小孩子氣,岑越為此還查了下啥叫辣受。

此時不提也罷。

“齊家來了、齊家來了——”外頭人喊。

一串的鞭炮炸響。

岑小嬸好奇,嘴裡是‘齊舉人長啥模樣’,一邊往外頭瞧熱鬧去,沒一會回來,神色複雜些安慰岑越說:“路上遠,說是到鎮上了,齊舉人再接你.”

齊三少爺沒來接親。

村裡人砸著嘴暗笑,看來齊舉人傻的厲害,騎不了馬,誒呦呦,岑越這哥兒命可真慘啊。

岑越在村裡或是真心祝福、或是幸災樂禍、或是可憐神色中,上了齊家接親的馬車,他坐在車裡,聽到外頭小娃娃喊開席吃肉咯,是嚥了咽口水,從懷裡掏出個肉餅子啃。

他嫂子給他塞的。

香噴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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