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上巳節由來已久,又為女兒節,是大週上至皇室宗親下至黎民百姓最為喜歡,也是最為熱鬧的節日。

按照大周的習俗,這一日天子賜予恩典,取消御門聽政,官員們儘可休沐歸家,攜妻帶子出門踏青,參加曲江池畔的流觴春宴。

因而這一日一早,李綏便在唸奴和玉奴的侍奉下以蘭湯沐浴,應了“祓禊”的習俗。

待換上了簇新的茶白唐棣刺繡春衫,配上十二幅花間齊腰長裙,外罩月白碧桃蜀錦交領半臂,搭上寶相牡丹紋的鵝黃霞帔,挽上一條硃色的暈染披帛,李綏只命念奴挽了個簡單的驚鵠髻,髮髻之右斜插兩隻赤金花絲鑲嵌寶石簪子,髮間則對稱的點綴著鎏金綴珠華勝,額間的金箔牡丹鵝黃襯得人是愈加嫵媚動人。

當趙翌、李綏夫妻二人來到曲江池時,外面早已停滿了達官貴人的寶馬香車,熱鬧至極。

下了車馬,李綏便在趙翌的等候下穩步走上去,二人並肩而行,頓時成為了門前最為奪目的一對。

在眾人不約而同地回身,笑著與他們行禮退出一條道路時,李綏聽到每一個人都禮貌地道了一聲:“御陵王、王妃.”

看著眼前的雲鬢花顏,聞著周遭的脂香四溢,待穿過了熱鬧的人群,繞過了三道門,轉了兩條迴廊,才總算到了設宴之地。

極目望去,蔚藍無雲的晴空下百花盛開,樹木蒼翠,亭臺樓閣、水榭雕臺中,眾人皆換上了簇新的薄衫,享受著這一日的春日暖陽。

世族們席地於溪水旁流觴宴飲,文士們圍坐亭中鬥詩品評,郎君們則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或在碧茵草地上投壺射藝,或在擊鞠場中揮汗如雨。

至於小娘子們自然是攜著金蘭姊妹在曲水池畔戲水玩耍,採集蘭草。

當李綏與趙翌來到擊鞠場上,便見偌大的場地上早已佈置好了一切,場中間年輕俊傑們正肆意地縱馬馳騁,贏得場下陣陣歡呼。

“瞧瞧,咱們的榮國夫人可算來了——”來到太尉府的金帳前,還未入內,李綏便看到坐於帳中,被人簇擁著的姑母李氏正笑著朝她們看來。

看著面前一同行禮的璧人,李氏高興地合不攏嘴,只將李綏拉至身邊細細打量道:“愈發豐腴好看了些,可見御陵王府是個養人的地方.”

眼瞧著李氏笑著轉而看向身後的趙翌,李綏也隨之笑著看了過去。

“夫人快看,當著咱們的面便已經眉目傳情了.”

聽了沈青琅的話,李氏並未阻止,只是佯裝地以手點了點小娘子的臉,臉上卻滿是寵溺的笑。

“如今你促狹我,待到過幾日你與三郎成了親,我可是要還回來的.”

眼看著小娘子臉上一紅,難得羞赧地看向場上正在乘勝追擊的楊徹,這才終於合上了嘴。

待陪著李氏、李章說了會子話,李綏便趁著熱鬧拉了寶纓一同出帳散心。

看著場內馬蹄喧囂,楊家四個郎君在楊崇淵的帶領下所向披靡,殺得對方片甲不留時,李綏便從旁看到了五郎楊昭滿目嚮往地站在場邊,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可惜了五郎不擅這些,不然若能一同上場,想必阿耶也會高興,他也不至於這般孤獨罷.”

聽到寶纓的感慨,李綏笑了笑,看著形單影隻的楊昭地道:“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這世間的事皆有定數.”

但也,事在人為。

聽到李綏這番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寶纓微微迷惑,李綏卻已不露痕跡地調開話題道:“你這身衣裳的花紋倒是好看,自己描的?”

話音方落,李綏便聽到一旁的蕙容眉開眼笑的道:“郡主真真兒是慧眼如炬——”眼看著面前的寶纓忽然不好意思說話了,李綏心下便已明白了幾分,蕙容隨即補充道:“夫人身上的花是郡公親手繪就的,繪得是木蘭和佩蘭,郡公說夫人氣質如蘭,溫婉端惠,唯有這般高潔之花,才配之不俗.”

“蕙容——”聽到寶纓脫口輕喚,蕙容佯裝緘口不語,可眸中跳躍的喜悅卻是掩不住的。

“難怪,我說這花繪得這般形神兼備,原是二郎的墨寶,那便不奇怪了——”說話間,李綏細細打量著寶纓身上的花,低調卻難掩芳華,的確花如其人,但也只是一瞬,李綏腦海中不由浮現這木蘭花背後的淵源故事,想到一對忠誠眷屬卻為世俗逼得投江而亡,心下漸漸生出異樣來。

就在此時,李綏察覺到寶纓的眼中些微失神,隨即不易察覺地避開,臉上的笑卻多了幾分縹緲。

順著寶纓方才的目光看去,李綏頓時明白了原因。

只見一襲月色襴衫的陳之硯依舊和煦如風,此刻正朝著她們的方向走來,而在他的身旁還並肩行著一妝扮清雅,不失書卷氣的年輕娘子,挽著百合髻,行動間頗有幾分西子捧心的美人之態,便是聞聲含笑也是低首以團扇半遮,只露出輕輕淺淺的明眸來。

與貴妃上官氏相比,李綏只覺得上官蘊這個堂妹與其倒並不相像,反倒是面前這個該喚她一聲姑母的上官令,更像是與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若看起來,上官令容貌上乘,身為上官稽的長房嫡孫,與陳之硯這個渤海郡王倒是般配的。

但前提,是她不知道陳之硯與寶纓的那段無分之緣。

就在越走越近之時,陳之硯也終於看到了這一方,靜默中,李綏默默握住身旁寶纓的手,含笑間,便看到已然走近,不可避免要與她們打招呼的陳之硯夫婦。

彼此間行了禮,寶纓便沒有再說話,倒是陳之硯目光觸動地看向她,終是歸於平靜地垂下眼眸,也是一反常態地沉默。

“都說上官一族書香門第,清流一族,貴妃的詩集我曾拜讀過,的確是柳絮之才,令人敬服.”

沉默之中,李綏深知場上不知有多少人關注著他們,因而率先打破沉默,含笑與面前上官稽的長房嫡孫女上官令寒暄起來。

聽到李綏的這番讚譽,上官令自是行禮受過,隨即溫柔出聲道:“貴妃的才德,向來是家中姐妹所敬佩嚮往的——”說著話,上官令又抬頭,眼波柔美道:“但中宮殿下澤被天下的氣度,卻是我等望之不及的.”

這一番盛讚,若是旁人說未免顯得曲意逢迎,可落入眼前女子的語中,聽起來卻是真摯不帶一絲雜念。

李綏見此一笑,隨即單手托起女子交叉行禮的雙手,待二人目光交匯時,適才出聲道:“早就聽聞上官家不僅出美人更是出才女,前者有貴妃,後者便是娘子你,可見此話謙遜了——”“王妃過譽了——”正說話間,在場忽而響起了意外的喧譁聲,好似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一般,這廂李綏一行隨之望去,便瞧著為人簇擁的帝后正朝著寶帳而去。

而遠遠的,李綏便看到一身常服的元成帝旁,那一襲高挑有致,著了火紅胡服的亮麗身影。

“是殿下——”聽到寶纓意外地脫口,李綏也是眸中頓時一亮,浮起了難掩的欣然笑意,只當服了蜜一樣甜到了心口,連忙拉了寶纓一同上前去。

“阿姐!”

一進擊鞠場楊皇后便在尋李綏的身影,此刻方被人環繞著坐於寶帳中,便聽得一個再驚喜不過的聲音來。

“阿蠻,快來——”眼看楊皇后欣然地招手,眾人連忙退開一條路出來,只待楊皇后拉著李綏說笑間,李綏適才看著眼前英姿煥發,儼然換了一個人的楊皇后道:“方才一晃眼,我只當回到了小時候,還是咱們兄弟姐妹擊鞠的時候.”

看著楊皇后溫柔含笑地看著自己,李綏連忙道:“阿姐今日換了衣裳,可是要下場的?”

面對李綏熠熠的目光,楊皇后笑著握住她的手道:“自然,咱們姐妹連心.”

“那可就要殺得他們片甲不留了——”說話間,眼看著李綏不遑多讓地轉而側首看向場上,楊皇后只是寵溺地一笑,隨即便聽得沈青琅訝異道:“看來殿下也是擊鞠高手了.”

一聽此話,李綏便與有榮焉地翹起下頜,頗有些傲氣地與楊皇后道:“阿姐,今日你可不許放水,好好展示展示咱們大周女兒的豪情.”

“好——”此刻坐在一旁的元成帝看了,也是溢於言表的高興道:“那我便在場下為你們助威好了.”

眾人正高興間,便見帳外下馬的楊崇淵一扔馬鞭,便朗聲笑道:“殿下今日這身便宜,倒是阿蠻,穿著這一身可打得過?”

察覺到楊皇后的手微微一僵,李綏默然緊了緊似是注入安慰,隨即笑著毫不在意地道:“擊鞠在於球技,可不再旁的花裡胡哨的東西,以我的球技,漫說身上這件,便是廣袖曳地的裙子我照樣奪冠.”

“好!”

聽得女兒家豪情萬丈的話,楊崇淵撫掌笑道:“這才是我們御陵王妃說出來的話.”

說話間,李綏看到趙翌與自己含笑相望,在場的人無不是再次湊熱打趣起來。

既是有楊皇后的參與,場上眾人頓時喧囂起來,因而不待開始,李綏便拉著楊皇后、寶纓、沈青琅一同先去場上熱身。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李綏果然即便穿著女兒家的裙子,也依舊肆意策馬,沒有絲毫影響,倒是楊皇后那驚人的球技卻是足足驚歎眾人,當真是與李綏不相上下。

相比於場上火熱的氣氛,此刻場下便冷清的多,上官令與陳之硯坐在帳內,看著場上來往的人,上官令能夠感受到身旁陳之硯眼中多了幾分悵然若失,適才捻袖簪了一顆葡萄遞到他的面前。

“夫君——”聽到這一聲喚,陳之硯驀然回首,看到女子淺笑的嬌靨,目光凝至葡萄上,唇畔適才浮起些微弧度。

“謝謝.”

聽到那一聲謝,上官令默然垂眸,唇邊依舊含著笑,就在此時便聽到有相好的郎君跑來喚陳之硯道:“阿憲,走,場上過兩圈去!”

看著帳外跑來的好兄弟們,側首看了眼身旁略顯孤單的上官令,陳之硯沉默間便聽得身旁人已是含笑道:“夫君快去吧,妾也想看看.”

“好,你若是倦了,便去尋平日裡的姐妹轉轉.”

聽到陳之硯溫柔的話語,上官令溫順地笑了,隨即起身目送他揚鞭策馬,融入那火熱的場上。

“郡王妃,您怎能放郡王走呢——”聽到身旁貼身婢女瑞珠著急的聲音,上官令不由噗嗤一笑地回首道:“郡王是堂堂兒郎,又不是馬廄裡的馬,我難不成要用韁繩捆著?”

眼見這個時候自家娘子還不著急,瑞珠急地恨不得跺腳道:“可您沒瞧見嗎?那長安郡公夫人分明就是郡王畫上的——”“瑞珠!”

還未待說完,上官令的臉上頓時化為嚴肅,眸中多有警醒。

“是奴婢說錯了話,可防人之心不可無——”眼瞧著瑞珠還不甘心,上官令已是難得沉著臉道:“你若再胡言亂語,便先行回府,莫在這裡與我惹禍!”

聽到自家娘子一反常態地嚴厲,瑞珠不再說下去,只難過地低頭道:“是,奴婢不敢了.”

看著從小陪伴自己的瑞珠,上官令無奈地回首,再看向遠處那兩個馬上疾馳的身影時,卻是不由失了神,心裡空落落的。

“你口中喧囂的不僅涉及長安郡公夫婦的聲譽,更有關郡王的聲譽,若是惹出是非來,必定牽連甚廣,不是你我能了的,你在我身邊多年,怎能連這些道理都不懂得?”

察覺身邊人沉默下去,上官令知道瑞珠是關心則亂,因為連她也無法騙自己。

自嫁入郡王府,一如世人所見的那般,她的夫君的確是天底下難得的如玉君子,待她溫柔、體貼、細緻,卻獨獨沒有情字。

便是新婚之夜,他與她說得第一句話也是“對不起”三個字。

他說過,她是他的妻子,所以他會用一切去補償她,除了男女之愛。

那時,她以為他只是還沒有愛上她,他只是不甘於被世俗擺佈的利益聯姻。

直至一日深夜,她擔心在書房忙於公務的他著了寒,便於夜深露重之時去替他添披風,因著他喜靜,所以書房平日向來只有他最親近的長隨臨安帶人守著,待她去時,恰逢臨安不在,為了不打擾他,她未曾命人呼喚,只帶了瑞珠進去。

入內時他已是埋於案牘間疲憊地睡著了,當她輕手輕腳將要披上衣物時,卻是在瑞珠的輕扯提醒下看到了書案一旁壓著的一卷畫。

畫上是一個穿著黃羅銀泥裙,罩著五暈羅泥銀衫子的女子,抬首間宛然是在踮腳去夠那高高芙蓉樹上掛著的一條單絲紅地披帛。

明明是一幅畫,卻是能生動地浮現她的眼前,可見勾勒之人記得是如何的清晰,又是抱著如何的情愫。

獨獨那個女子的容顏眉眼是一片空白。

從那一夜她便明白了,他不是沒有愛上她,而是他根本不會愛上她。

日夜星辰間,自己無數次的想要知道,想要問他,問那個佔據在他心裡,沒有留下絲毫縫隙的人究竟是誰。

最終她控制不住愛著他的那顆心讓她退卻,甚至是膽怯了。

而今這一切,都在方才那一場毫無波瀾地相對中大白了。

因為她看到了長安郡公夫人楊氏的右手手背上有著畫中人一模一樣的硃砂痣,她看到了她看向他時無法宣洩的酸楚與迴避,更看到了他望向她時才會有的悵然若失。

原來,他們都愛上了一個不可能的人。

倒一時教她不知道,該是高興還是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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