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進十月,冷意襲身,漢昌侯卻覺滿面燙熱,無地自容。

可有些事,該說還是要說清。

他不想在季妧心中,留下自己是人販子的印象。

“我當初和你娘,是兩情相悅……”“兩情相悅就能拐人家女兒?”

季妧雙目灼灼,“你可千萬別說是我娘拐的你.”

漢昌侯眼神微滯:“這是大人之間的事……”季妧卻執拗得很:“可是我

私奔到底是誰的主意,我孃的,還是你的?”

漢昌侯一時語塞,卻又不忍拒絕。

他剛說過要彌補季妧,自然也包括滿足她的心願。

即便父女倆談這個話題,有些古怪之感。

“都不是.”

季妧狐疑道:“莫非還有第三個人參與?”

漢昌侯遲疑了一下,簡而化之的將往事道來。

“我和你娘是在老景國公的壽宴上結識的,她……很獨特,我見之難忘,便藉故與她搭上了話,之後書信往來了一段時日.”

似是怕季妧誤會,跟著又強調了一句:“並非藉著書信傳情,而是有事請教於她……”季妧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漢昌侯面色訕然,避開了視“我那是頭一回輾轉反側的思慕一個人,但是你奶奶不許,她覺得衛家雖然清貴,於侯府終究助益不大.”

季妧這回倒是開口了,還頗為贊同的點了點頭。

“確實啊,像你們這種鐘鼎之家,要聯姻也該是世家大族,強上家強,方可保家族萬年嘛。

我只是尉老夫人是不是當時就屬意韋氏了,還是你和韋氏早已定下婚約?”

漢昌侯否定了這一說法。

“黔西韋氏,家族底蘊不足百年,你奶奶屬意的另有其人.”

既然漢昌侯那時和韋氏還沒有瓜葛,這裡面應該沒有韋氏什麼事。

可韋氏對她的恨意,實在不像是尋常正妻面對夫君私生子的態度……漢昌侯見她不說話,繼續往下。

“年少輕狂,執迷什麼,就總是想著要得到手才好。

這時有人給我出了個主意……彼時我已從往來書信中察覺到,衛氏和我有著同樣的心意,便將私奔一事寫信問她,她在回信中也同意了.”

同意了?季妧下意識皺眉。

“並不是真的打算私奔,只是先去外面躲一段時間,想著等家裡人急了,求著我們回去時,自然不會再阻攔我們……”季妧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果然年輕總要犯次蠢?回首舊事,漢昌侯也覺得那時的自己何其愚蠢。

可他跪也跪過,求也求過,實在也別無他法了。

“初時一切都很順利,沒想到進入巫江一帶出了事……我獲救後,一直在尋找衛氏,半個多月過去,毫無所獲。

所有人都告訴我,衛氏死了……”“所以你便放棄了.”

漢昌侯沉默良久,道:“我負了衛氏.”

“誰負了誰我不管,我且問你,若你當時只是想假借私奔逼家裡人同意婚事,為何中途會有了我?”

沒有明媒正娶也就罷了,還未婚先孕,這就是他對衛氏的重視?若一開始就不打算回頭,這種行為勉強還能理解;既然並不是真的私奔,這種行為等同於在斷衛氏後路,往嚴重了說,這是把衛氏往死路上逼。

和女兒談這種話題已足夠尷尬,現在直接談到那事上去……活了三四十年,早已處變不驚的人,此刻連句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上船後,稀裡糊塗……大抵,情難自禁……”孤男寡女,年輕氣盛,在那麼個環境下,發生點什麼確是情理之中。

但也只是針對生理衝動而言。

連這個都忍不了,談什麼愛呀慕呀的,當真可笑。

事情到此,似乎沒什麼可問的了——就是風流少年撩撥了深閨少女的故事。

不過衛氏能被撩動,讓季妧十分不解,她看上漢昌侯什麼了?難道就只是迷上了這張臉?這張臉確實很能讓女人動心,但衛氏並非那麼膚淺的人。

加一起也沒見過幾次面,對彼此的瞭解也不深,就憑私下幾封……季妧忽然頓住。

“誰幫你們傳的書信?”

漢昌侯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別的問題,我可以回答你.”

也就是說這個不能回答?為什麼不能?傳信這種事,肯定要交給身邊最信任的人。

如果是尉大管家,漢昌侯實在沒必要隱瞞,除非……衛氏肯與人私信往來已經大大出人意料,傳信的若是個男人,不方便且不說,衛氏估計也不好意思。

所以那人必然是衛氏親近的。

而且不是丫鬟之流,不然漢昌侯不會有顧忌。

應該是深閨蜜友之類,甚至可能還是衛氏與漢昌侯的共同好友。

季妧將這一點暗暗記下。

“最後一個問題,誰給你出的這個主意?”

見漢昌侯臉上又現出同樣神色,季妧心裡便有了數——傳信的,和給他出主意的,是同一個人。

“事情就是這樣。

妧兒……”漢昌侯看著她,眼底十分複雜,“為父有錯,為父認錯,不敢奢求你原諒,只盼你給我一個機會……”季妧抱臂哂笑。

“我給你機會,誰給過我娘機會,誰又給我外祖他們機會?我娘搭進去大半生和一條命,衛家二老餘生都活在失去女兒的痛苦中,更不提當年衛家聲名為之掃地,衛老大人因此辭官……你一句輕描淡寫的年少輕狂,毀了一個家,你知道嗎?”

漢昌侯一聲長嘆,悔之無及。

“我可以再去跟你外祖他們負荊請罪……”“你是嫌害他們害的還不夠?”

季妧的語氣直接降至冰點。

“我把你叫進來,就是想告訴你,我有娘有爹,我與你們漢昌侯府沒有半毛錢關係。

不管是你,還是漢昌侯府的誰,敢驚動衛家人,又或上門打擾,我會把賬全算在你頭上.”

說著,衝他揚了揚拳頭。

“我不怕天打雷劈,這點你應該很清楚.”

漢昌侯久久無言。

管家錯了,他也錯了。

季妧並不像他。

但凡他有季妧半分果斷與堅決,當年也不會……漢昌侯帶著人走了,天也黑了。

小紈絝把自己關在屋裡不出來,季妧沒心情做飯,隔著門告訴他餓了就吃點心,洗漱罷也回了自己屋——連著兩晚沒休息好,今夜她想好好睡上一覺。

不過註定睡不好了。

寇長卿,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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