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部戰場的主戰場是祁連原,祁連原夾在祁連山和“大通山—青泥嶺”之間,是一個東西長、南北狹窄的高山草原,從這裡南下青海湖盆地的便捷通道,無疑是在大通山和青泥嶺之間、直抵青海湖的“哈爾蓋河”河道。

吐谷渾大營駐紮在祁連原以南,所處位置正好是“哈爾蓋河”河源,只要守住了這兒,隋軍便無法南下青海盆地,當然了,隋軍也可繞行,不過卻要多走四五百里由砂石、卵石組成的戈壁灘,這樣的路況極不利牲口和輜重車行走;若是陷入石與石之間的縫隙,輕則是傷到蹄子、車輪下陷,重則馬腿折斷、車輪破碎。

所以對於隋軍來說,繞行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費時費力不說,而且容易被敵人打個以逸待勞。

故而最好、最穩妥的路線就是攻克吐谷渾大營,開啟“哈爾蓋河”河道的“北大門”,然後再沿著這條平坦、便捷的通道南下。

吐谷渾大營距離北方的隋軍大營約有十三里之遙,整座大營呈向北突出的弧形,外圍是六萬名各部士兵、牧民構成的“控弦之士”,第二層是兩萬吐谷渾精兵、主帥拓跋木彌的一萬名本部嫡系了,而最裡面則是拓跋木彌的中軍大帳,並由三千近衛軍拱衛著。

光是從營盤這種兵力部署就不難看出拓跋木彌有著儲存西部實力的用心,其意無非是先讓雜兵上、接著讓國家的精兵上、最後才輪到他的本部士兵,當然拓跋木彌此舉並非是私心,一方面是中原軍隊自古以來手段百出,如果他把精兵放在外圍,並且被隋軍以計謀攻克,後面的雜兵肯定會一鬨而散,屆時,隋軍可以長驅直入,南下青海湖盆地。

另一方面是因為吐谷渾精兵有限,而外圍防線又寬又長,所以他也只能把雜兵擺在外圍,將精兵當作刀刃來用。

如此部署下來,就算最外圍的雜兵敗了,他還能依仗精兵、本部子弟兵守著門戶,搞不好的話,還能在兩軍交戰陷入僵持之際、利用精兵殺隋軍一個措手不及。

然而設想雖然美好,可他面對是張須陀、慕容三藏、李靖、薛舉、尉遲恭這個組合,前三者包攬了鬥智鬥陣兩大板塊,而後兩者專門負責鬥勇、鬥將、衝陣。

開始的時候,拓跋木彌派人去鬥將,結果是去一個死一人、去兩個死一雙,然後被隋軍順勢衝殺了通;後來又改為叢集決鬥,最終還是給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軍心大跌!

當西部戰區慘敗、大非川淪陷的壞訊息傳開,頓時讓營中士兵惶恐不安。

過不了多久,梁元禮率軍攻破殺到青海湖區東部的龍耆城,繼而奪取了“哈爾蓋河”南出口的西海鎮,徹底斬斷了他們的後路,與祁連原的的隋軍形成南北夾擊之勢。

與此同時,防禦西平郡隋軍的主將見勢不可為,殺了“監軍”,率領一萬名部眾向樊子蓋投降,從而使隋軍兵不血刃的佔領了大通河車我真山防禦線,這又使吐谷渾東部也多了一部隋軍。

西部戰區、大非川離這裡很遙遠,它們的失守和淪陷並不能讓吐谷渾士兵感到絕望,但是後面這兩個壞訊息近在咫尺,關係每一個人的生死存亡。

但是對於拓跋木彌來說,卻是另有悲傷,他已經得到隋軍“好心”送來的訊息,他的兩個兒子盡皆戰死沙場了。

中軍大帳之內,年過六旬的拓跋木彌呆呆的坐在主位之上,他這些日子殫精竭慮,本就疲勞異常,而晚年喪子的打擊,讓他一下子蒼老十多年,眼神也失去了往日光彩。

整個人給人一種行將就木的感覺。

在他下首,站著幾名拓跋本部將領;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名身材高大,充滿彪悍氣息的中年男子,此人便是拓跋木彌的長子拓跋廣,也是拓跋部大酋長之位的繼承人。

他們在父親下首已經站了半個時辰,希望父親從悲痛之中走出來。

然而半個時辰過去了,父親猶自沉浸在喪子之痛裡,這令他異常焦急。

其實草原戰爭頻繁,失去父親、失去兒子、失去丈夫的事情是常有的事情,而拓跋廣亦是一名宿將,對於死亡看得比普通人更淡,所以兩個傑出弟弟之死並沒有令他感到觸動,他現在擔心的當前局勢。

“父親,弟弟們是勇士,他們死在沙場之上,是勇士的榮耀,也是勇士最好的歸宿,你還是考慮一下當次局勢吧!”

說到這裡,拓跋廣的聲音忽然變得嚴厲起來:“父親,西海鎮是我們的後勤重地,囤積了五十多萬石糧食,這可是小心翼翼從張峻那個貪官手中買來的上好稻米啊,可如今盡歸隋朝。

反觀我們,不但陷入了三面合圍的危險當中,而且糧食最多十天就會耗盡。

若是無糧可食,我軍就會面臨不戰而潰的危險.”

“是啊酋長,我們的將士在之前的戰鬥中,已經損失了兩萬多名將士,軍中將士現在人心惶惶,若是再不應對,此軍必然不帳而潰.”

另一名大將嘆息道:“請您以大局為重,說說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酋長,而張須陀等人至今還沒有強行攻營過,我想他們就是在等西部和南部戰場的訊息,我們應當做到迎敵的準備.”

“唉!”

拓跋木彌終於有所反應,他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抬眸看著自己的長子和部將們,眼中閃過一抹欣然之色,他的長子和他的主骨們都還在。

沉吟半晌,向長子問道:“前營將士軍心如何?”

前營雜兵是是慕容伏允從各部強徵而來的牧民,雖然人人精通騎射之道,可雜兵終究是雜兵,戰鬥力和意志遠不如精兵,這幾天壞訊息頻頻傳來,人心惶惶之下,開始出現了大量的逃兵,有的小部落酋長甚至把整個部落的兵都悄悄帶走。

若非拓跋木彌及時發現,嚴查逃亡人等,這些被強行抓來當兵的牧民怕是一鬨而散了,可是儘管如此,這幾天仍然有逃兵趁著夜色離開。

拓跋廣看了父親一眼,苦澀的說道:“我軍戰事不順,本就士氣盡失,而這幾天頻頻傳來的壞訊息,又是當頭一擊。

當他們聽說西海鎮失守、車我真山防禦線失守,便崩潰了.”

“原本就指望不上.”

拓跋木彌知道前軍士兵本來就是被迫從軍的牧民,若是打贏了還好,可現在半點希望都看不到,他們自然會以己為重。

“隋軍早已下了殺盡鮮卑人的命令,他們這麼貪生怕死!”

一名大將憤然說道:“這般逃著回去,就等著隋軍一個個殺他們的頭好了.”

“隋軍也就喊著罷了,他們是不會為難普通人的.”

拓跋木彌見眾人不解,便繼續說道:“一方面是吐谷渾以鮮卑人為上,當官的、有錢的,也是以鮮卑人為主,而他們平時對我們羌人和氐人極盡盤剝之能事,但鑑於鮮卑人掌控了一切權力,羌氐對鮮卑人敢怒不敢言。

而隋軍這個口號,便是瓦解羌氐和鮮卑的關係,只要我們內訌,他們便能從中得利.”

“另一方面,楊集打著‘收復失地’的旗號來戰,顯然是打算把吐谷渾納入隋朝版圖,如果把人都殺光了,要這地兒何用?”

衡量一個國家一個部落強盛與否、繁榮與否,標準就是人口。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時代裡,人多就能耕作更多土地、產出更多糧食、養出更多牲口、鍛造出更多更精良的武器,同樣也能徵召更多軍隊、打敗更多敵人!如果人少了,不僅興盛不起來,而且還有被敵人殲滅和吞併的危險。

隋朝人多、地盤也大,還有很多肥沃土地需要更多的人開發,焉能將大量人口往貧瘠的高原上遷?但是隋朝又要這塊土地、又要在這裡產出糧食、牲口來供應官府和駐軍,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保全土生土長的人,讓他們當隋朝的“順民”,乖乖的接受隋朝的一切政策。

拓跋木彌明白這些道理,又看清涼州針對地方豪強的本質是“打土豪分田地”,所以才說出這番話。

拓跋廣沉默半晌,又才說道:“父親,雜兵也就罷了,我看那些精兵將領的心思和雜兵、羌氐人一模一樣,都有想跑的意思了.”

“當真?”

拓跋木彌大吃一驚,連忙問道。

“不假!”

拓跋廣面色凝重的低聲說道:“他們都知道大局以定,都知道吐谷渾黯淡無光,自然有了別樣的心思.”

“現在別說是羌族氐族的將軍了,便是一些‘高貴’的鮮卑將領,也打著改族的心思.”

拓跋木彌氣極而笑,拍著大腿怒罵道:“這些無膽鼠輩當真是短視無比、可惡無比,若是吐谷渾國不在了,楊集第一個收拾的物件,便是包括我們在內的‘豪強’,絕不會因為他們逃跑、投降而饒恕.”

一名將領霍然站起,怒目圓睜的大吼道:“這些狗孃養的,真是該死之極,叔父,我現在就去殺了他們!”

“慢著!”

拓跋廣面色鐵青的拉住了這名將領的胳膊,說道:“且聽父親怎麼說.”

“叔父,我們現在怎麼著?”

這名將領望著拓跋木彌,憤憤不平的問道。

拓跋木彌皺眉沉吟片刻,沉聲說道:“立刻召集各軍將領前來議事,我有要事宣佈.”

“遵命!”

眾人行了一禮,紛紛告退。

望著這些人的背影,拓跋木彌悵然坐下,長嘆了一聲。

兒子和部將們的心思,他豈能不知?

他們與雜兵們的心思毫無異處。

然則,他們與涼州以前的豪強一樣,都是涼州新政的絆腳石,楊集對於自己人尚且那麼狠,又怎麼可能放過他們這些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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