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府外書房內一片狼藉,地上到處是書籍、紙張,以及對陶瓷碎片,桌案上甚至還有戰刀劈開的裂口……這一切都表明,元壽剛剛在這裡大發雷霆。

元壽惱恨楊集壞元氏好事只是其一,同時不是令元壽失態的重點;而且皇帝雖然否決元弘嗣出任幽州刺史的建議,可也元氏進行了“補償”,冊封他元壽為太府寺卿。

這個冊封,表面上是升官了,可他卻失去了左翊衛大將軍之職,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文官。

從實權上說,兩者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元壽想到元氏派系一番努力,非但沒有一點收穫,反而失去了軍權,他怎麼可能不怒髮衝冠?怎麼可能不暴跳如雷?

當然了,這還不是令元壽憤怒地方,關鍵是在這半天不到的時間內;洛陽風聲四起,說他元壽之所以獲得太府寺卿之職,皆是兒媳元韋氏之功。

坐在客位的張瑾也不知從何勸起,這時候說什麼都是錯的,他唯一能做的,只能陪元壽沉默,默默的等他自己冷靜下來。

他能理解元壽的暴怒,這等令元氏丟人現眼、無能為力的噁心事,元壽這個當公公的、元敏那個當丈夫的,沒有吐血身亡,已經算是心志堅定了,還能指望他們如何冷靜?

其實元韋氏與楊暕私通之事,是大隋權貴圈公開的秘密,作為當事人之一,元家豈能不知?只不過這件醜事不僅關係到元、韋兩家顏面,還涉及到皇族尊嚴,所以元氏忍不住也得忍著。

若是以往倒也就罷了,元氏就當家裡沒有那個女人,可今天,竟然有人把事情給捅了出來,而且還說元壽升官,皆是元韋氏陪楊暕睡覺,然後再透過楊暕獲得的。

不過元壽發了一通脾氣,這時也慢慢冷靜了下來,儘管有些事情他不能接受,但卻不得不面對現實。

元家現在面對這些流言蜚語,宜靜不宜動,現在非但不能懲罰元韋氏、不能殺掉姦夫,反而還要把元韋氏捧到貞潔烈婦的高度;唯有這樣,才能讓這起事件慢慢淡化下去。

“對付楊集,我們不能再走從前的路子了.”

元壽向張瑾說道:“楊集太陰險了,他擅長利用突發事件,採用一些陰謀詭計把對手引入他的圈套之中,等到對手顧此失彼、疲於應命,再給對手致命一擊.”

張瑾聞言點頭,元壽這話,實際上是老調重彈,然而楊集偏偏就屢試不爽了。

歸根結底,一是楊集沒有任何值得攻訐的汙點;二是他總是佔著大道理,而對手屁股卻又不乾淨,這才被他一個個的弄倒、弄死。

關隴貴族想對付楊集,張瑾從感情上是贊成的,而且楊集是皇帝斬向關隴貴族的利刃;如能如願把他剷除,將是關隴貴族在反抗皇帝的鬥爭中、獲得的一次偉大勝利,對凝聚人心起到難以估量的作用。

可是關隴貴族這一方,先後遭到楊堅、楊廣各個擊破,早已變成了一盤散沙。

尤其是各大門閥在楊勇、楊諒身上投下了大資本,不料,兄弟倆都不爭氣,不僅害關隴貴族血本無歸、事後還遭到血腥一般的清算,這也是讓一些人開始畏縮了。

這個關鍵時刻,關隴貴族又沒有楊堅、虞則慶這種魅力強大、一呼百應的領袖,又如何能夠凝聚各有所思的人心?

元氏雖是如願登上武川盟盟主之位,可元氏家族私心太重,使獨孤派、竇派戒備無比,再加上元氏家主元胄和元壽的能力、威望都不能令人心服。

所以武川盟成立至今,非但不能為關隴貴族爭取到什麼實實在在的好處,反而淪為元氏打壓其他家族的工具,其他人又不是傻的,又怎麼可能繼續信任元氏所主導的武川盟?

以元氏、武川盟現在這副模樣,又如何鬥得過如日中天的楊集?

想到這裡,張瑾肅容道:“我明白元兄的意思,但我們武川盟人心不齊、各有各的想法,比如說已和衛王結為兒女親家的長孫家,現在已經靠不住了。

而衛王本人勢如中天不說,背後還有聖人的全力支援。

元公覺得我們鬥得過他麼?”

元壽注視著張瑾,冷然道:“張兄,你是說……放棄?”

“元兄,不是放棄,而是避強擊弱.”

張瑾毫不示弱的盯著元壽,一字字的說道:“關隴貴族就是一支殘兵敗將,全軍上下,士氣萎靡不振,各自想著自保之策。

面對這等敗軍,主帥不是去找強亂決一死戰,而是收買人心、重豎軍心;而是用一場場小規模勝利鼓舞士氣,奠定主帥的權威。

若主帥逆大勢而為,將士們必將眾叛親離,斬下主帥的首級,向敵方邀功請賞.”

說到這兒,張瑾又補充道:“武川盟足有上百個家族,其中就算沒有聖人內應,也有人想用我們的人頭去邀功。

若是我們的敵人弱小,這兩類人見有可利可圖,或許沒有告密;但敵人若是一個強大到讓人仰望、讓人興不起反抗之念的強者,元兄覺得他們又會怎麼做?”

在獨孤陀詛咒獨孤皇后一案中,張瑾的家族生恐受到牽連,與獨孤家劃清界線,投奔到元氏麾下,此舉固然是因勢而為。

可是在關隴貴族內部,張氏的行為卻是形同造反一般,至今還遭到許多家族唾棄、嫌棄和戒備。

所以張家為了日後的名聲,必須跟著元氏走。

張瑾家族和元氏已經是榮辱與共的關係,加上他和元壽是知交,心中並不希望元氏再次失敗;不過身為元氏“代言人”的元壽聽了自己的心裡話之後,要是尤自固執己見,他也只有另作他想了。

“但不知張兄覺得誰是避強擊弱中的弱者.”

元壽深深的看了張瑾一眼,其實之前的李仲文、於仲文也隱晦表述了一次,可見這三人並不是單獨來見他,而是聽了‘流言蜚語’以後,擔心元氏做出什麼過激之事,最終連累他們,所以事先達成共識,逐個逐個的向元氏施壓,希望元氏保持冷靜。

“楊家、楊素的楊家!”

張瑾精神一振,說道:“楊素輔助聖人坐穩太子之位,是聖人的從龍之臣,可他的榮耀,卻是以我們貴族的重大犧牲為代價的,加上這些年被他剪除的人不少,所以恨他的家族同樣不少.”

“要是聖眷在,倒是不好下手。

可是楊素故去不久,楊家那幫蠢才便將楊素和聖人的情誼消耗得一乾二淨。

這不是主帥重豎聲威的機會,又是什麼?”

“我明白了!多謝張兄提點.”

元壽雙眼一亮,楊素可不僅僅只是楊素那一家子,還包括楊素生前諸多舊部,若能把楊家剷除,楊素在軍中的勢力也會遭到大清洗。

空出來的位子,不就是元氏向關隴貴族各大門閥的最好交待麼?

楊集與楊素關係極好,若是楊家倒下,豈不是又有對付楊集的機會了嗎?

兩人對望一眼,同時笑了起來,這時,門外傳來元敏聲音:“父親,李少監來了!”

張瑾聞言,連忙低聲叮囑道:“元兄,李淵是我們和獨孤氏、竇氏溝通的橋樑,務必客氣一些.”

以前由於競爭盟主的緣故,元家對李淵十分厭惡,加上他又有獨孤氏、竇氏兩大靠山,元氏生怕兩家出爾反爾,便不止一次的狙擊過李家生意,令李家受到重創。

經獨孤氏、竇氏強勢施壓,元氏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作罷。

而後,李淵又接二連三的讓李神通向元氏示好,當時的元氏從當上的盟主的喜悅冷靜了下來,便接受了的李家的示好。

然而元氏企圖再次對付楊集之時,李建成卻洞悉了元氏的險惡用心,他知道元氏名為對付楊集,實則懷有三個險惡用心:一是借關隴貴族之力報家仇;二是當上盟主不久,急著表示存在,希望以“扳倒”楊集為契機,拉攏獨孤派、竇派裡的牆頭草;第三點,是把關隴貴族綁上元氏的戰車,只要扳楊集不倒,關隴貴族只能跟著元氏一路黑到底,免得被楊集逐個擊破。

元氏當時以武川盟盟主之地位,向李氏發施號令,如果李氏被弄死,那麼元氏既消滅了一個威脅,又成功引發大家的仇恨。

李建成深知李氏人微言輕,若是不做,便受到關隴貴族的孤立,於是將元氏的用心告訴了獨孤整、竇威。

兩家、兩派焉能甘心當元氏的刀子?不出意料的在“會議”上反對了元氏,使元氏的計劃破產。

李氏雖然躲了一劫,但與獨孤整和竇威讓李建成向各家家主陳說厲害關係時,由於人多嘴雜,使“李淵”背後慫恿獨孤氏、竇氏反對的訊息不脛而走。

元氏知道“李淵”搞鬼,新仇舊恨一下子就湧上了心頭,使兩家又走上了明爭暗鬥之路。

時至今日,元氏令各大門閥失望之極,不像當初那麼相信元氏了。

元氏迫於形勢,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好將打壓李氏的戰略改為接觸,以免其他門閥離心離德。

可以說,自武川盟橫空出世以來;元、李兩家便鬥個不休,李氏實力弱小、遠遠不如元氏,之所以堅持不倒,便是獨孤氏、竇氏出了大力氣。

正因如此,張瑾才著重提醒元壽,希望他以大局為重,休要為難李淵。

元壽也明白張瑾的意思,點頭承諾道:“放心,我請李淵來,就是看重這一點。

不過,他必須拿出實質性的誠意來.”

“那就好!”

張瑾笑著點頭。

“請李少監入內敘話!”

元壽站起身來,向門外高聲說道。

門被元敏從外面推開,李淵緊跟而入,快步近前,向起身相迎的元壽拱手施禮道:“卑職參見太府卿,原來大將軍也在,幸會、幸會!”

“賢弟請坐!”

元壽今天很是熱情。

“謝太常卿.”

李家這些年被元氏打壓得相當悽慘,李淵對包括元壽有內的元氏上下,都是恨之入骨,不過表面上的禮儀卻做得相當周到,等到元壽回主位坐下,方才入座。

元壽待李淵坐下,緩緩的說道:“李賢弟,你也知道我們關隴門閥的處境。

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努力奪回本應屬於我們的地位!可惜我們費盡力氣的滲透一批,這批人便在政鬥中損失掉了。

不僅這批人損失了,甚至與他們沾親帶故的人,也紛紛落馬.”

“當下,皇帝又推出州郡縣制,將郡官直降幾個品階,而損失最多的,還是我們家大業大、子弟眾多的關隴貴族.”

“我不知道皇帝還有什麼手段等著我們,但我知道,如果我們毫無作為,必將失去現有的一切.”

說完,元壽注視著李淵,問道:“賢弟以為然否?”

“然也!”

關於這一點,李淵沒有反對理由,自從大隋打得突厥汗國俯首稱臣,先帝便開始向關隴貴族揮起了屠刀。

而現在的皇帝對曾經反對他的關隴貴族更為忌憚,若是關隴貴族像現在這樣毫無作為,遲早被皇帝步步消弱。

只不過李淵雖然有此意識,也大致猜到了元壽用意所在,不過他的仕途剛剛順了一點,能否更進一步,皆在皇帝一念之間,他哪怕再傻,也不可能自找沒趣、做皇帝不滿之事。

更何況,李氏小腿小胳膊的,可經不起半點折騰、也承受不了皇帝的怒火。

如果皇帝心生警惕,或許拿獨孤氏、竇氏、元氏沒辦法,但李家絕對成為殺雞儆猴的那隻雞。

至於獨孤氏、竇氏、元氏的真面目,他算是徹底看清了,根本就沒有一個靠得住,

所以不管從個人私利著想,還是出於李氏生存、發展的需要,他都不可能在明面上與皇帝唱對臺戲。

但是李淵也知道元壽代元氏行使武川盟盟主的權力,而他又承擔不起分裂武川盟的罪責,便拱手問道:“太府卿找卑職來,不知有何吩咐?”

元壽接觸過李淵的堂弟李神通,心知這對兄弟滑不溜手,若你拐彎抹角,他們會裝傻充愣、左顧而言他,然後再找理由逃跑,索性開門見山的說道:“李賢弟,我們打算合力對付楊素這一家,所以請你來商議.”

李淵暗吃一驚,不過迎著元壽、張瑾的目光,毫不猶豫的明確立場:“只要武川盟長老們同意,卑職絕無二話.”

這個冠冕堂皇的承諾,令元壽很是不滿,進一步逼迫道:“李賢弟,我希望你能夠拿出實實在在的辦法,而不是應付官面那些.”

“此事太過突然了,還請太常卿容許卑職思量思量.”

“不知李賢弟需要多少時間?”

“明天天黑之前!”

李淵無奈的說道:“卑職長期在外任職,對京城各方勢力瞭解不多,未免壞了大計,還得細細思索一番.”

“那好,我和張賢弟、於家主、李家主(李仲文)明天登門造訪,一起聆聽賢弟良策.”

元壽看著李淵,微笑道:“事關我關隴貴族各大門閥生死,還望賢弟不要責怪方可.”

這一頂帽子扣下來,李淵心中異常苦澀,說道:“此乃卑職之幸,何來責怪之說?”

“就這麼說定了?”

元壽滿意的點了點頭。

“那卑職即刻回去安排,恭候諸公大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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