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集一直把自己定義為地方官,認為朝堂之事,始終與他沒有半點關係;對於早朝,更是能躲則躲,但楊廣那個當皇帝的,卻不這麼認為的,若他頭一天早朝見到楊集缺席,他第二天天不亮,就派內侍逮著楊集上朝。

而楊集是涼州牧,可他本人卻長期賴在京城不走。

對此,官員們暗自嘀咕,以為皇帝擔心楊整合為第二個楊諒,所以把楊集圈養在京城;可是慢慢的,官員們便意識到了不對。

皇帝這哪是圈養楊集啊,分明是需要楊集,捨不得讓他離開京城,否則也不會天天早朝過後,將他召去仁壽殿秘談了。

今天一大早,楊集又被內侍叫去參與朝會了;朝會一結束,楊廣又把他叫去仁壽殿商量老半天。

過了晌午,卻又被‘轟’回來了,等他回到王府,肚子直餓得咕咕叫。

“人呢?都哪兒去了?”

往常這個時候,楊集的老婆會把兒子抱到人數比較多的中庭,讓他們熟悉人、習慣人多的氛圍。

然而今天剛到中庭庭院,就聽到面前的大殿、偏殿裡面安安靜靜的;好像,一個人都沒有。

“大王,太妃、王妃她們帶著公子去走親戚了.”

緊緊跟隨的鮮于芳答道。

“今天又去哪個親戚家了?”

鮮于芳這個回答,楊集並不意外,自那兩個小子出生以後,他就變得一個可有可無的“局外人”了;近段時間以來,他老孃老是帶著三個兒媳、倆個孫子走親戚,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

“長孫家!”

鮮于芳說道。

“哦!”

楊集隨口應了一聲,楊昊和長孫家的觀音婢的親事,幾天前已經定了下來。

最開始,他老孃、老婆全都抱著反對的態度,可見了粉粉嘟嘟、十分可愛的觀音婢,全都不說話了。

照她們那個架勢,若是長孫晟夫婦答應,她們絕對會把觀音婢領回家來自己養、自己教育!

其實長孫家如果真的允許觀音婢來,楊集絕對願意自己養;因為他知道觀音婢雖然在史上被譽為賢后,但拿她和獨孤皇后一比,水分就出現了;而最讓人詬病的,就是她無腦袒護孃家,如果她從小就在王府長大,情況絕對大不同。

“給我準備點午飯.”

楊集吩咐一聲,便向偏殿走去。

“喏!”

鮮于芳應聲而去。

楊集進入偏殿膳堂,忽然看到姨娘蘇芸娘從後殿走了出來,不待楊集開口,她就快步過來說道:“金剛奴,你可算回來了.”

楊集聽她話中有話,不過還是隨口問道:“姨娘,你沒去長孫家?”

“家中終歸要有人看著!”

蘇芸娘應了一聲,又說道:“今早,樂平公主和齊公家的高夫人來了,她們剛走不久.”

“又來說親啊?”

楊集愣了一下。

好傢伙,高熲竟然改走“夫人路線”了?那麼自己和楊廣的打賭,算誰贏?

“差不多吧!”

蘇芸娘輕笑一聲,說道:“不過大家心中都有分寸,你放心好了.”

楊集聞言坐下。

該說的,他都說了;大家心裡有數,他自然放心了。

蘇芸娘坐在楊集對面,又問道:“聽陰司馬說,你早朝在上又和人吵上了?”

楊集說道:“在任命州刺史、司馬、長史的問題上,出了一些爭執,不過都是小事.”

州郡縣定下來了,親王為首的,則以州牧尊之;親王以下,皆以刺史為名,這個訊息將在明年元日朝會上宣佈,以示正式執行。

不過一些前期工作,朝廷都要提前準備才好,以免到時措手不及。

在已經定下來的職務中,楊集是涼州牧、楊智積是揚州牧、楊綸是冀州牧、楊靜是青州牧,而留守西京的楊昭兼任雍州牧之職。

幷州刺史則是楊集的大舅獨孤楷、交州刺史是劉方、幽州刺史是李子雄。

至於剩下的豫、荊、兗、徐、益、梁,暫時還沒有合適的刺史人選;而朝臣今早重點爭奪的,就是這六州刺史。

除此以外,州府的通守、司馬、長史、主薄、各部各司各監等要職,盡皆大權在握、炙手可熱,自然也是各大政治勢力角逐的物件。

楊集爭執的,倒不是這些未定的職務,而是和元氏派系爭李子雄那個幽州刺史。

元壽為首的元氏派系,他們推薦的物件是元弘嗣。

元弘嗣是北魏漁陽王元剛之孫,在幽州已經自成一脈,他以前是幽州總管屬官,但由於幽州總管燕榮性格孤僻、殘酷無情、貪贓枉法,而元弘嗣本人更是飽受折磨、差點被打死餓死。

元妻於是入京為夫鳴冤,楊堅遣使驗案,確認燕榮罪行為實,而賜死了他。

同時任命元弘嗣為幽州長史、代行幽州總管之職。

但可笑的是,元弘嗣比燕榮的殘暴有過之而無不及,於是他也被革職查辦了。

後來又從“零”開始;在仁壽四年被任命為木工總管、負責營建洛陽新城事宜。

由於他辦事得力,被提為尚書省右丞。

此人品德雖然不行,可能力卻是有的,於是元氏推薦了他。

希望他能奪取幽州刺史之職,要是他當上幽州刺史,不僅元氏漁陽王房得以壯大、元氏家族的商隊也能暢通於東北各國、各族。

楊集覺得此人才能、品德遠不如李子雄;幽州又是大隋日後進軍高句麗的大後方,擔心元弘嗣壞了大隋戰略、毀掉民心基礎,便堅決反對。

雙方就幽州刺史這個要職,爭執不下。

楊廣對元氏這個魏朝皇族元氏戒備有加,加上元氏當年又勾結洮州党項為禍地方,焉能再把幽州刺史這等要職交給元氏?而李子雄不僅是他的老部下,背後又有準備重用的趙郡李氏;於是以幽州局勢複雜、不宜‘臨陣換將’為由,定下了李子雄。

聽完楊集敘說清楚,蘇芸娘頗有擔憂道:“元氏家大業大,你這等反對,不會有事吧?”

“政治立場不同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面對這個精明的能幹的小媽,楊集也不隱瞞,他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再說了,以我們和元氏的矛盾,就算我一言不發,他們也不可能冰釋前嫌的;而且元弘嗣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當然要反對。

現在好了,便宜了李子雄.”

“這才是你的用意所在吧?”

蘇芸娘頓時啼笑皆非,既然元弘嗣爭不過能力更強的李子雄,那麼楊集的反對不僅利國、利己,還能收穫趙郡李氏的感激,可謂是一舉多得啊!

如果換作是她,她也會站出來反對。

楊集笑著說道:“私心肯定有一點點,但於國無害.”

蘇芸娘默然點頭,不再多言。

真正高明的政客,往往都是把自身利益和國家利益緊密聯絡在一起;也只有曉得與國互利,才能令國家富強、萬民愛戴。

而她這個“兒子”本來就是天縱之才,又領悟了這種厲害關係,實乃大隋之幸、王府之福。

將洛陽城分為兩半洛水是條浩渺寬闊的大河,新都營造之前,河床兩岸就是尋常的河灘,在新都營造之時,洛洛兩岸都修起了觀影河堤,以及向河床延伸的石階,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漕船、客船、觀景船駛於河心,每天都是帆檣林立、遮天蔽日。

兩岸的“綠化帶”種植了許多名貴的常綠樹、花草,極具觀賞價值。

而溝通南北兩岸的,主要是以“三座橋樑”為主,一是直通皇宮正門的“星津—天津—黃道”橋,二是中部的新中橋、三是東邊的名叫浮橋的石橋。

受限於橋樑技術的不足,以及防禦的需求,楊素在設計防禦體系時,使飛架在洛水上的“三座橋樑”呈現出“兩島三橋”的格局。

每座島嶼和南北兩岸的左右兩側,都建有城堡一般軍營,城堡之內又建監督過往船隻的哨塔。

而元壽的府邸,便位於新中橋南岸的道德坊北曲。

在楊集與蘇芸娘對話的同一時間,有一輛馬車在數名隨從的護衛下,駛到佔地百餘畝的元府門前廣場。

馬車停穩,殿內少監李淵走下馬車,步履匆匆的前上正門前的臺階,而門口,無壽之子元敏似已久候多時。

元敏看到李淵走來,連忙上前迎接,拱手道:“李公,家父已在外書房恭候多時.”

武川盟成立之初,關隴貴族中的獨孤氏、竇氏知道元氏復國之志不死,兩者生恐元氏將關隴貴族帶向滅亡的絕地,便在暗中達成了妥協。

兩家幾經協商,一致認為身為李家家主的李淵,既是獨孤家外甥、又是竇氏女婿,他身上有著獨孤氏和竇氏可以妥協的契機,於是兩家為首的獨孤派、竇派便舉薦李淵為武川盟盟主。

然而元氏為了盟主這個位子,把許多賺錢生意以低價賣給獨孤氏、竇氏,令兩家閉嘴。

同時向關隴貴族門閥作出承諾,說是元氏有實力、有能力帶領關隴貴族進一步輝煌,只要元氏當上盟主,立刻就能幹幾件轟轟烈烈的大事。

獨孤氏、竇氏雖然不太同意,可元氏向他們兩家讓利後,立刻又向獨孤派、竇派其他家族讓出重利,使那些家族從反對變成了默然。

獨孤氏、竇氏見“屬下”們蠢蠢欲動,大有投靠元派的意思,而且元氏給予的實在太多,便放棄了李淵,改為支援元氏。

他們倒是好了,可李淵家族競選盟主失敗以後,卻在方方面面慘遭元氏打壓。

寸步難行倒是說不上,但情況卻是相當不妙。

李淵當初為了權力、為了恢復家族榮耀,甘做獨孤氏、竇氏棋子,可兩家後面的表面讓他意識到‘求人不如求己’。

對獨孤氏、竇氏失望透頂之下,不再奢望這兩家幫忙自己脫離困境。

他為了破開“整個關隴貴族集團”的封鎖和打壓,便瞅準目標,一而再再而三登門造訪,希望與元氏和解。

不過元氏對李淵成見極深,又擔心在他身上有共同利益的獨孤氏、竇氏,日後再次扶持李淵“競選”盟主,便對乞求和解的李淵置若罔聞、不理不踩。

直到李淵殿內少監以後,元氏這才看重李淵天子近臣一般的身份,願意向他敞開和解大門。

今天是李淵第三次登門了,而且還是元壽這個元氏‘代言人’主動邀請,李淵便意識到這是他與元氏徹底和解的機會到了。

路上,李淵也想到元壽之所以邀請自己,原圖無外乎有二:一是元氏拿下盟主位子以後,他們在與楊集的鬥爭中,不僅毫無建樹,反而損兵折將;事後,又無所成就,這讓關隴貴族各大門閥對元氏失望不已,覺得元氏沒有領導關隴貴族進一步,都有了換個盟主的心思。

二是元弘嗣競爭幽州刺史的失敗,使元氏產生了巨大危機感,同時也意識到元氏並非他們所想的那麼強大。

兩相疊加,迫使元氏不得不放下往昔的高傲,主動向自己這個獨孤氏外甥、竇氏女婿釋放善意。

只要和解了、併成功的拉攏了自己,另外兩派便失去了符合共同利益的盟主人選。

只要兩家選不到一個符合兩家利益的合適人選,就不會聯手剝奪元氏的盟主之位;而元氏,也就不受威脅了。

對此,李淵不僅沒有絲毫不滿、憤怒,反而激動異常。

畢竟他之前,只是一個毫無權力、可有可無的棋子;而今,他這枚棋子不但活了,還擁有與元氏直接對話的‘權力’和地位了。

這對他、對李家而言,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不過他也知曉元氏困境為次,主要還是“殿內少監”所帶來的,這也讓他對權力的便利、價值有了更為深刻的瞭解。

雖然被人利用很不爽,可李淵覺得一個人,如果連被利用的價值都沒有,那才是最可悲的事情。

李淵走上拾級而上,與元敏稍稍寒暄了幾句,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廣場左側一眼。

他下車的時候就發現廣場上停著一輛華麗馬車,四周布有十多名氣宇軒昂的隨從,光是從這番氣勢就能看出主人的不凡。

“賢侄,但不知那是哪位大員的隨從?”

李淵好奇的問道。

元敏笑了一笑,拱手回答:“回世叔,那是張大將軍的隨從!”

“張家家主張瑾?”

李淵知道元壽和張瑾關係密切,在他外出為官之時,族弟李神通便奉命“攻打”張瑾。

而張瑾倒也不負重託,不僅對李家頗為照顧,而且為了關隴貴族的團結,居中說項。

(注)

這樣一個大局為重的人,李淵覺得他比誰都符合當盟主,不過遺憾的是,他李淵說了不算。

“正是張大將軍!”

元敏點了點頭,向李淵解釋道:“於仲文世叔、李仲文世叔離開不久,張大將軍就來了.”

李淵聞言,心中暗自發毛:元壽代表元氏接見三名大將軍、三名家主,究竟是要做什麼?難道氣不過皇帝今早的任命、又想採用粗暴的老辦法,向皇帝表示存在不成?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這個結,不解也罷。

李家實力弱、玩不起!

恕不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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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張瑾和凌煙閣二十名臣中的張公瑾,其實就是一個人,只是後來被誤會成兩個人了——這是有史可查的事,並不是我在這裡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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