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集和蕭穎的馬車在蕭府門前停下,蕭珣和蕭瑀帶著子弟們迎了出來。

今天雖不是旬休,可因為是庶母慶生,蕭琮、蕭瑒也請假在家,不過蕭夫人只請女兒、女婿、外孫,私人性質濃重,故而身為朝堂大員的蕭琮、蕭瑒,以及蕭瑑、蕭璟沒有出門,而是帶著府上女眷在影壁之後的前庭內等候,便是壽星蕭夫人也在。

由此,也可看出蕭家對於楊集這個“姑爺”的重視。

一行人進入前堂,當楊集和蕭穎抱著兒子向蕭夫人拜壽時,她笑容滿面的將他們扶了起來:“你們都是好孩子,只要你們夫婦和睦美滿,就是我們這些長輩最大的安慰.”

蕭夫人對楊集這個女婿喜歡到了極點,他和女兒的婚姻給自己帶來了巨大的榮耀,使她在蕭家的地位、一下子提高到了以前做夢都難以想象的高度,蕭珣和兒媳對她敬重有加。

兒子這個書痴在半年前更是首次參加了蕭家的族老會,成了蕭家一名大管事,這是以前從未有過之事。

他們“母子”不僅在蕭家的地位得到顯著提高,甚至也引起了親戚們的重視,今天蕭家女婿王袞、竇威、侯莫陳毅還專門備了一份厚禮讓妻兒帶來祝賀,如果女兒嫁給其他人,她是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榮耀的,蕭夫人暗暗慶幸。

“娘子!”

蕭琮見拜壽完畢,向自己的夫人吩咐道:“你們帶阿穎他們母子去敘話。

文會去我書房,我有話與你說.”

“喏!”

蕭琮的妻子姓張,以前是當過皇后的人,端莊大氣,聞言將蕭穎母子請入內宅敘話,蕭氏子弟自行散去。

蕭琮兄弟六人將楊集請入書房,七人坐下,蕭琮向楊集說道:“文會,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哪怕有些比較見外、不中聽的話,我們也應該開誠佈公,你認為呢?”

“理當如此!”

楊集微笑點頭,正如蕭琮所言,既然是一家人,有些大事最好還是開誠佈公為好,免得一些小誤會積攢成難以彌補的裂痕。

而且他也有些話想說,蕭琮能這麼想,那是再好不過了。

“嗯!那我就直接問了!”

蕭琮沉吟半晌,緩緩的說道:“這次科舉來得十分突然,很多人都以為是你提議,後來我越想想不對,但具體是怎麼回事,聖人卻隱瞞住了。

我想問你,科舉是不是你提議的?”

其實科舉是先帝定下來的未來大戰略,先帝在開皇七年正式設立分科考試製度,取代九品中正制,自此以後,門閥子弟、權貴子弟想要出仕,也要與其他人競爭;不過競爭的物件,是在世家門閥、達官貴人之中進行。

而今,楊廣則是把科舉的考生範圍放大到整個天下,自此選官不問門第,唯才是舉。

蕭琮知道楊廣這一大步實際是大勢所趨,就算他不走這一步,日後也有皇帝走。

但是第一個走出去的人,往往會遭到整個社會的舊勢力強烈反對,幾乎都不會有好下場。

如果科舉是皇帝自己的決定,那也就罷了。

如果是楊集提議,他日後的處境,有可能不妙。

只有弄清了源頭,蕭家這邊才能有個心理準備,免得日後措手不及、深受其害。

如果不聞不問,這對蕭家、楊集都不好。

“這倒不是!”

楊集搖了搖頭,說道:“楊諒造反時,有很多地方豪強、寒門世家暗中相助,聖人便意識到這個比上不足、以下有餘的龐大群體,對‘朝廷禁止’他們入仕的政策頗為不滿,如果朝廷不能把這個不滿的根源解決乾淨,他們以後還會支援其他人謀反。

與其放任他們成為社會動盪的分子,倒不如敞開門戶,讓天下文人、武士為朝廷所用.”

“而武舉的成功,使朝廷公平取才、唯才是用的理念推廣了開去,同時為推行科舉取士打下了良好基礎。

這些年來,寒門士子要求朝廷開辦全民科舉的呼聲不斷。

所以,聖人認為開科取士已經水到渠成,便順應人心、順勢而為。

與我毫無關係.”

科舉雖然朝廷得很突然,但是透過楊廣以往的作為,以及以往的溝通,楊集很容易就推測出了這番話。

蕭氏兄弟聞言,心中煞是震驚。

照楊集這麼說來,楊廣分明就是拿他來“頂包扛雷”。

楊集雖然隻字不說,可他早已“惡名昭著”,現在誰都認為是楊集在搞鬼,天下士族集中起來的壓力、怨言,全都壓到楊集身上;而皇帝,卻是半點壓力都沒有。

如果皇帝事先和楊集,以及重臣們商量一番,然後再到朝堂上走個流程,那麼這個沉重的壓力就會散到很多臣子身上了,而不是由楊集一個人來揹負。

雖然說,臣子幫皇帝頂包是朝堂的常態,可是這個壓力實非一個臣子所能扛下。

更重要的是,皇帝利用楊集“惡名”的痕跡實在太過明顯了,同時也太讓人心寒了。

沉默半晌,蕭琮向楊集說道:“文會,你現在的處境不是很好,你知道嗎?”

“我知道!”

楊集點了點頭,微笑向著蕭琮說道:“我今天來,既是為岳母過壽,也是希望蕭家以後與我‘疏遠’,尤其是在政見方面,該反對就反對、該攻擊就攻擊.”

蕭琮、蕭瑒對望一眼,蕭琮眼中滿是讚歎之色,他是當過皇帝的人,十分了解帝王之心、臣子之心,情知楊集如果再無作為,亦或是繼續被“扣留”在京城之內;臣子們為了自身利益,定然聯合起來,對“失寵”的楊叢集起而攻、天下士族也將群相響應。

而他們兄弟、裴矩、蘇威、楊雄、楊達、高熲與楊集關係密切,若是他們在關鍵的時刻出面,皇帝不僅不會答應,反而疑神疑鬼、猜忌有加;而大家最後非但幫不到楊集,反而害了楊集。

所以他們最好的幫忙方式,要麼是在關鍵時刻不聞不問、作壁上觀,要麼是裝模作樣、不痛不癢的跟著大家攻擊楊集、孤立楊集,這樣反而是真正的幫忙。

這就是他們決定“疏遠”楊集的用意所在,不過希望楊集明白蕭家“疏遠”他的真正用心才好,不然,雙方會真正的疏遠和對立。

不料楊集竟然自己提出來了,可見他的政治智慧,遠比大家想象中的要高。

既然達成了共識,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文會,卻是為何?”

蕭珣不太明白楊集的意思。

“‘敵人’和政敵有時候比親朋好友作用更好.”

楊集笑了笑,續道:“以前也就罷了,可是我現在在大家眼中,已經是官場中的一大派系,如果我繼續和代表南方士族的大兄、代表河東士族的裴相、代表關中士族的蘇相親密無間,對誰都沒有好處,所以表面上的疏遠、隔閡很有必要.”

聽到這裡,蕭珣方始明白長兄、六弟的深意,他皺眉道:“文會,蘇相也就罷,可你是蕭、裴兩的女婿,就算表面上的疏遠,人家也未必相信啊!”

“這就需要下面怎麼演戲了.”

楊集說道:“在人們心目中,世家門閥以自家利益為重,私人情誼什麼的,都是次要的,如果利益足夠,踩親戚朋友一腳都正常。

蕭家、裴家、蘇家是三大士族群體的領袖,而此時又有科舉這個藉口為由,所以此時‘疏遠’我的話,不僅正當其時,而且也不突兀.”

其實楊集當然也知道這番話很刺耳、不中聽,但醜話必須說在前頭,只有將一些齷齪點明清楚;蕭家也就不能懷揣明白裝糊塗了,否則的話,你明明知道他們裝傻充愣,也拿他們沒有辦法。

本來,他找不到理由說這種話,正好蕭珣這個親舅子詢問,索性就把這些不太好聽的話一併說了。

蕭琮、蕭瑒、蕭璟:“……”

這話是半點沒錯,但你也沒必要當著我們的面說出來吧?

蕭琮默然半晌,向楊集說道:“文會,我之前說你處境不好,指的是你在官場上豎敵太多,而我們這些相國、尚書又不能出面幫倒忙,所以你在朝堂之上,實際上無人可以依靠。

不過聖人現在不會追究你什麼,更不會拿下來你。

因為他要用你擔任改革的急先鋒,也只有你能當好這個急先鋒,除了你之外,他在改革這方面,幾乎無人可用.”

“大兄言之有理!”

一旁的蕭瑒向楊集補充道:“文會,你最大依仗不是聖人、也不是你的親戚,而是改革急先鋒這個身份;這個身份才是你最大的依仗,也是你安身立命之關鍵。

你只有沿著改革這條路一直走下去,你才安全。

否則,你就是一顆沒用的棄子.”

“如果事態真到那一步,你親王、軍神的身份,以及蕭家和裴家女婿的身份不僅救不了你,反而是你的致命毒藥,你明白嗎?”

楊集聞言,冷汗都流了下來,心中更是後怕不已。

老實說,他經過科舉推廣、嫡系被拆分這兩起大事件,已經不想再當楊廣的工具了,此時一聽蕭氏兄弟分析,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多麼的危險。

他站起身來,先後向蕭琮、蕭瑒深深的行了一禮,說道:“多謝兄長教誨,小弟明白了.”

“文會,你能明白,那是再好不過了!”

蕭琮微笑道:“你的孤臣之路,其實並沒問題。

但你不是普普通通、毫無根基的臣子,你和史上那些孤臣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而且現在,你不僅是親王,還是大隋最傑出的大帥。

說得嚴重一點,你有點功高震主了;如果聖人不相信你,你再怎麼自汙、再怎麼當孤臣都沒有。

所以你不能視孤臣為保命符,你得稍微改變一下思路;日後具體怎麼做,最好先問一問你的幕僚,聽聽他們怎麼說.”

“另外一點,你做的事情太多、打擊面太廣,可是你做的每一件事情,好像都沒有獲得決定性的成績。

長此以往,不僅讓你得罪了所有勢力,就連聖人,恐怕都會慢慢的置疑你的正確性。

所以日後行事,最好是深耕、紮根,而不是東一榔頭西一棒.”

西梁祖孫三代都是人傑,他們作為南蕭餘部,卻能以彈丸之地、自立一國,並且還能在幾大勢力的夾縫中苟延殘喘、活得瀟灑,這本身就是一種能力的表現。

然而他們的起點實在太低了,區區江陵一地,使他們縱有天大才能也無法施展。

哪怕他們再怎麼竭盡全力、奮發圖強,天下大勢、自身處境和地盤,也註定他們做無用功。

正是因此,蕭琮這個西梁末代皇帝才做出了正確選擇,藉機取消國號,徹徹底底的歸降大隋,以全心全意的忠誠換取蕭家在大隋王朝的生存和發展。

蕭琮是從亂世走出來的有能力的皇帝,他在生死存亡之際,見慣了臣子百態,對於朝廷勢力的把控、對君臣關係的定位,說是當代第一人亦不為過;楊集哪有資格和他相提並論?所以虛心聽取蕭琮的認真分析,絕對沒錯。

重要的是,楊集知道楊廣成了皇帝以後,蕭家和他的關係已經大變模樣;蕭家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把家族命運押在皇帝身上,可是他們又有利益訴求。

所以在不能相信皇帝、不能過早向太子效忠的情況下,最好的選擇就是和他楊集合作。

此刻,蕭家再怎麼著,都不會騙他。

這其實也是蕭家兄弟說得這麼坦誠的原因。

蕭琮見到楊集若有所思,又說道:“你本身就是多錯多錯、不做也錯的親王,加上衛王系或涼州系根基實力比較弱小,你還不足以應對某種勢力的政治勢力。

如果要做什麼事,以後再遇到什麼大事,你可以和我們商量,然後我們聯手做事,這樣更有把握一些.”

圖窮匕現!

“嗯!日後再有什麼事,我會與幾位兄長細細商量.”

楊集點了點頭,儘管他明白蕭琮這番話的用意是希望蕭家從某起事件中獲利,但蕭琮的思路並沒有錯。

有一些事情,蕭家或外人出面的話,的確比他更好一些。

簡單來說,他以後絕對不能吃獨食,一旦有好“專案”,理當拿出來給大家分享,“利潤”或者薄了一些,可是風險,卻也同樣被大家分攤了。

“文會能這麼想,那是再好不過了!”

蕭琮欣然一笑:“你可以小瞧任何人,但不能小瞧聖人,他現在是重用你、要你去對付傳統上的強大的‘敵人’,所以在很多事情、很多細節上,不會和你計較。

可你要是把所有都包攬了,他和其他勢力都會覺得自己很笨.”

楊集笑著點頭!

這次交談很是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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