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鳳鳴樓的二樓的打架鬥毆事件,一時轟動全樓,處處都在談論此事,本來在青樓、酒肆、客棧打架鬥毆是大興城習以為常的日常小事,但打架的人是如日中天的楊集那就不一樣了。

京城人士對楊集的感情是複雜的,本來他在大家的心目中是一無是處、紈絝中的紈絝之王;好像除了欺男霸女不敢幹以外,吃喝嫖賭、坑蒙拐騙、打架鬥毆是樣樣精通,名聲早就臭大街了。

然而楊集去了涼州大半年,就把突厥汗國打崩潰了,不但輕而易舉的消滅了幾十萬突厥大軍,還順手把步迦可汗、第二可汗等等重要人物的腦袋拎來了京城。

這等功績,不能說是空前絕後,但是在名將薈萃的大隋王朝,卻是相當罕見了。

軍神楊素多次在宴會上盛讚,說楊集用兵靈活、不拘一格,這場戰役體現出了兵家“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至理,打得十分精彩、十分聰明。

便是楊堅也得意的把楊集譽為大隋王朝罕有的帥才,必將如楊爽、楊素等人一樣,成為大隋最犀利的神兵、最堅固的盾牌。

這麼一個臭名遠揚的紈絝之王,短短時間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頓時讓所有人都徹底傻了。

楊集本身就是有權有錢、後臺又硬的親王,唯一讓人詬病的是他品性不端,如今打了一場大勝仗回來,人們對楊集的惡劣印象也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

作為一個“大英雄”,楊集如果做出什麼惡劣小事,善良的人們都會抱以善意的理解,甚至還會露出微笑,覺得理所當然。

而今,他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青樓侍女出頭,使人們心中的英雄形象也變得更加豐滿起來。

彷彿憑空就多了一卷墨香撲鼻的書卷,令許多向住才子佳人傳說降臨自身的青樓女子,芳心柔軟、媚眼連拋,若是能夠與這等有一夕之緣,哪怕是倒貼錢,她們也樂意啊。

獨孤斌見楊集一心要賠錢,並且把話說死了,自然不好再推辭了,只好讓人統計損失。

他也知道楊集和楊綸等人是來玩的,不是聽他廢話,將他們帶往另外一個視線更好的雅間,便識趣的退走。

“卑職秦瓊參見大王.”

待楊集等人入座不久,比較懂得人情世故的秦瓊帶著一名鼻青臉腫的大漢求見。

另外那人也拱手行禮道:“曹州單雄信,參見大王.”

“無須多禮!”

楊集也沒料到,秦瓊、程咬金、單雄信等人竟然這麼早就走到了一起,不過仔細一想,便又釋然了。

這些人基本是北齊的官幾代,人人都是官宦世家出身,雖然因為北齊亡國,他們都被當權的關隴貴族打壓,變成了龜縮在地方上的地方豪強。

雖然他們失去了權力,但是家族底蘊畢竟擺在那裡,在地方上依舊屬於有錢有勢的人上人,而秦瓊、單雄信、程咬金他們的祖輩一起在北齊為官,本身在青州、兗州等地又是響噹噹的人物,他們因為惺惺相惜的走到一起,也比較好理解。

秦瓊又說道:“大王,今天之事錯在我等,這賠償應該由我們來承擔,豈能由大王破費?”

“算了算了!”

楊集搖了搖頭,笑著說道:“這裡是獨孤世家的產業,打碎的東西皆是昂貴之物,如果由你們來承擔,獨孤世家準能把你們弄得清家蕩產。

你們吃了皮肉之苦,這賠償損失的錢,由我來出便是.”

這點錢對楊集來說不算什麼,權當結個善緣。

秦瓊聞言有些猶豫不決,旁邊的單雄信卻已經抱拳行禮道:“既然大王這樣說,單某也不矯情了.”

楊集微微一笑:“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此事就此作罷。

另外還有幾句話想提醒二位.”

單雄信在曹州濟貧扶弱,專好打抱不平,喜歡結交天下豪傑,現在哪怕捱了一頓揍,但是對楊集印象卻極好,這種打異族的大英雄素來是他崇拜的人物,聞言連忙拱手道:“請大王吩咐.”

楊集說道:“京城之中凡是出名的、大一點的青樓、酒肆、客棧、商鋪,它們的東主都是門閥世家、達官顯貴。

就拿這座鳳鳴樓來說,它的東主是獨孤世家,而且現在這裡面,恐怕就有不少國公郡公、柱國將軍。

諸位在京城行事,最好謹慎一點,否則還會吃虧、還會惹到某些大人物.”

“多謝大王良言相告,我等銘記在心.”

單雄信和秦瓊對望一眼,臉上都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他們兩人年紀大一些,自然知道京城藏龍臥虎、權貴遍佈,萬萬不可輕浮大意,可是程咬金和另外幾個朋友放蕩成性、年輕氣盛,到了京城也是秉性難改,說好話他們不聽,打又打不得。

現在好了?出來不到半個時辰,就招惹了風頭正健的衛王楊集,而且這裡除了楊集,還有滕王楊綸,另外那些人,既然能和兩大親王一起,想來也不是什麼易與之輩,好在吃虧的是自己這邊,不然的話,楊集豈能這麼好說話?如今再聽楊集這一說,兩人才發現京城這潭水,比他們想象中還要深。

“我等也不打擾大王雅興了,就此告辭.”

他們還有一個被打得半死的程咬金,雖然鳳鳴樓的醫匠幫忙治療了,但單雄信尤不放心,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沒用的寒暄之中。

“去吧.”

楊集點了點頭。

秦瓊、單雄信向眾人團團行禮,便轉身離開。

待兩人走後,楊綸笑著說道:“這兩人比較有擔當,不過我更欣賞這個名叫單雄信的漢子,行事幹脆利落,是個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或許吧.”

楊集笑了笑,目光在楊善會、韋雲起、蘇亶、郝瑗、宋正本身上掃了一遍,這幾個傢伙是被秦瓊等人從背後撂倒的人,看著他們渾身是腳印,忍俊不禁的笑問道:“你們沒事吧?”

“沒事.”

楊善會苦笑道:“他們只是把我踢了一腳而已,可是你們卻在我身上踩來踩去、踩來踩去,真是夠倒黴的.”

韋雲起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我也是這樣,不過不要緊.”

郝瑗笑著說道:“想想其實蠻好玩的.”

“我就倒黴了,我的臉都被踩了幾腳.”

頂著兩個熊貓眼的宋正本,之前有秦瓊、單雄信在,便一直硬挺著,這時沒有了外人,才絲絲呼痛道:“剛才到處都是腿,也不知是誰幹的,我被踩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現在摸著都疼.”

看著他左臉腫出來的鞋子印,眾人忍俊不禁,紛紛放聲大笑。

“蘇亶,你呢,沒事吧?”

楊集剛剛見到最慘的要數蘇亶,此時見他默不作聲,鬱鬱寡歡,便關心的問道。

“多謝殿下關心,我也沒事的.”

蘇亶沉默了一會兒,目光看向楊集,低聲說道:“殿下,我去不成涼州了?”

李大通向他怒目而視:“你小子要背叛殿下嗎?”

“給我閉嘴!”

楊集怒斥李大通一聲,和顏悅色的向蘇亶問道:“是不是蘇相另有安排?”

“是的!”

蘇亶忽然流出了淚水,低聲泣道:“殿下,我也捨不得離開大家,但是祖父舉薦我當豫州陽城縣縣令,我也沒辦法,懇請殿下恕罪.”

楊集連忙將他扶起,笑著說道:“從軍也好、當官也罷,都是為大隋百姓謀福祉,只要以大隋為重、以百姓為重,在哪都一樣.”

大隋做官的徑途有世襲、門蔭、自薦、舉薦等方式。

世襲好理解,簡單來說就是子承父業,降級繼承父輩的爵位、勳,然而透過父輩的關係、能力踏入仕途。

門蔭是朝廷給高官開設的一種福利,他們有權保舉自己的至親子弟為官,保舉物件是子、弟、侄、孫,保舉的人數以自身的職位來定,不過這種制度早已不限於至親,已經擴大到宗族、門從等,由於大家都是這麼幹,自然沒人出來找碴,誰敢破壞這種對所有官員都有利的潛規則,誰就是官場的公敵。

至於自薦、舉薦這兩種方式,名義上是朝廷給無依無靠的寒士開設的通道,只是受到自薦、舉薦的人要麼有名望,要麼有才學,要麼是做出政績的小官,總之是要有一個舉薦人把他推薦上去,但是職位有限,處於一種僧多粥少的局面,所以有資格當舉薦人的官員,一般都會推薦自己人上去,要麼是與其他人交換,形成了你推薦我的子弟門生、我推薦你子弟門生的潛規則。

一個小小的縣令,以蘇威當朝宰相的權力,很容易就能辦到,然而從縣令再想往上升,幾乎每一步都是難如登天,蘇威先讓蘇亶做個小官,分明就是讓他先進入官僚系統,一旦做出政績,那麼政績和積壓不用的軍功便能一起發揮出作用了。

不過蘇威安排蘇亶去豫州陽城縣,就有些耐人尋味了,那可是鄰近洛陽的縣,那隻老狐狸也許是察覺到楊堅、楊廣有了遷都的意思,所以讓自己的孫子先去搶佔一個好位子。

不多時,侍女便把有各種美味佳餚和酒水被送了上來,還有整理的很精緻的果盤糕點。

“諸位貴客請慢用.”

為首那名侍女臉頰緋紅,滿目含春的瞟了楊集一眼,嬌滴滴地道:“公子,需要奴婢等人服侍嗎?”

“不必了、不必了.”

楊集揮了揮手:“我們自己來,忙去吧.”

“喏.”

那少女幽怨的看了楊集一眼,便帶隊離開。

等她們離開之後,眾人便開動了起來。

然而過了不久,又聽到開門的聲音,幹過一架的眾人立即把目光看了過去。

只見三道倩影,從屏風後面轉了進來。

楊集目光落在了為首那道倩影身上。

那是個身穿白色宮裝的女子,她螓道蛾眉,玉頸白皙修長,香肩半露,她的面部被一層白紗遮擋,只露半個鼻樑和一雙眼睛。

雅間內的聲音瞬間安靜了下來,楊綸忽然激動地歡呼了一聲:“雲秀心娘子來了?”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瞄向了雲秀心的眼睛。

楊集也不例外,楊綸說得沒錯,這雙眼睛確實很美,任何華麗的辭藻都不足以形容這雙眼睛。

雲秀心只不過是看了他一眼,但是給楊集的感覺是心裡想什麼,好像都瞞不過這雙美麗的眼睛一般。

更荒謬的是,哪怕看不到她的廬山真面目,可是看了這雙眼睛以後,理所當然的覺得她的姿色也不會差。

只見那雲秀心斂衽行禮,輕聲說道:“雲秀心拜見衛王、騰王、諸位貴客,感謝衛王仗義出手.”

聲音有如銀鈴般清脆悅耳,語聲更是嬌柔動聽,楊集聽了這語聲,也不禁想要瞧瞧她的真實容貌了,畢竟男人對女人,總有一種獵奇的心思,楊集也不例外,便笑著說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大隋軍人特有的氣度,這點小事算不了什麼,況且打人的感覺還是蠻舒服的,雲娘子無須放在心上.”

自從從戰場上歸來,楊集就覺得自己不對勁,脾氣變得暴躁了,心中始終有一種想搞破壞的感覺,這種心境令他十分恐慌。

然而打這一架過後,腦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炸開了一樣,周遭一切突然變得清晰起來,就彷彿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從他心中被一腳踢開。

他見到兩名侍女各抱一罈酒,笑問道:“雲娘子,這是犒勞我們的嗎?”

“犒勞不敢當.”

雲秀心柔聲道:“這是奴婢釀製的桃花酒,聊表心意而已.”

說著,便從侍女手中接過酒罈,一一放在几案之上。

“多謝了.”

楊集點了點頭,問道:“大家對雲娘子的容顏都好奇,能不能取下面紗?”

這下,眾人又都看向了雲秀心,經過楊綸介紹,大家都知道沒人見過她的真面目,這種似遮似掩的感覺早就勾起了他們肚裡的好奇心,都想看看面紗底下那到底是一副怎樣的絕色容姿。

雲秀心雙眸中頓時露出一絲為難的神色,顯得特別嬌弱。

楊集看得神情一愣,他也算是殺人如麻人物,而且經過剛才那一架,心境好像也得到了提升,可是雲秀心只是一個柔弱的眼神,就讓他動了惻隱之心。

他此刻心情甚好,想到無數人都在等雲秀心表演,說道:“既然雲娘子為難那就算了,你忙去吧.”

眾人:“……”雲秀心怔怔的看著楊集,心想他是真的,還是假的?楊集始終而露微笑,很有謙謙君子的氣質。

事實上,楊集確實只是好奇而已。

他家有美若天仙、乖巧迷人的蕭穎,怎麼佔便宜都覺得佔不完,根本就不願意來青樓玩,所以先在宮中就拒絕了楊綸。

只是後來聽了公孫桓對付賀若弼的計劃,才又邀請楊綸以及一干下屬出來喝酒,到了半路才知道這裡有個雲秀心,於是就有了打架鬥毆事件。

此時眼見雲秀心如此為難,想想也就算了,若是強行為之,與那程咬金何異?見到雲秀心呆呆的看著自己,以為她害怕,便又坦率的強調道:“我們只是純粹來喝酒、來看你展示才藝的,我對你也只是好奇而已,絕對沒別的意思,你放心的去吧.”

“喏.”

雲秀心微微頷首,美麗雙眸閃動了兩下,竟流露出一絲詫異的神色,來這裡的男人,都恨不得將她的面紗扯下來,然後將她抱上床去玩弄。

可是今天卻有這麼一個奇葩,她反而好奇了:“衛王莫非是第一次到青樓?”

楊集點了點頭,反問道:“你說我來青樓幹嘛?”

雲秀心足足呆愣了好半晌,心說你們男人來青樓還能幹嘛?你現在竟然反而來問我。

你贏了。

“篤篤篤!”

這時有人在外面敲門,並響起了一個少女的聲音:“娘子,該上場了.”

雲秀心還沒來得及開口,楊集便已經說道:“去吧,忙去吧.”

他本質上是一個宅男,再加上這年頭的娛樂方式太少,且最好的娛樂就在宮中家裡,所以他每天完成了必定的功課以後,便在家裡睡懶覺、看書練字、吹拉彈唱,要不是老孃讓他當紈絝,根本就不會出來打架鬥毆。

“……”雲秀心懵了,以一種不知如何形容的心態出了雅間。

她感覺得出楊集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回事,這絕對是她出閣至今,首次遇到這麼個不解風情的人物,也是首次受到如此冷落,心裡竟然泛起了一股酸溜溜的感覺。

“金剛奴,你現在信了吧?”

楊綸抱怨道。

“信了是信了,不過若是說她有多美,卻是未必.”

楊集笑著說道:“說白了,不值一提.”

“說說看?”

眾人都好奇了。

楊集以一種篤定的口吻分析道:“雲秀心身材好、衣著得體、能歌善舞,當她戴上面紗,只將最美的眼睛露出來,便給人一種十分完美的暗示。

尤其是京城男人都已經將雲秀心渲染得過份,幾乎將她當成女神一般來看待,是以其他人一見雲秀心,第一個印象就當她是個完美無暇的大美人,再聽到她的歌喉、舞姿等等才藝,便不再懷疑什麼了.”

李靖嘆道:“殿下見解,當真精闢已極.”

楊集笑著說道:“這是名聲所帶來的好處了,其實與孔明、謝安養望是同一回事,至於她長得是否漂亮,已經不重要了.”

此時的雲秀心還在門口懵懵懂懂,但由於還有一道屏風隔著,楊集等人都以為她走了,是以這番對話被她聽了個正著。

當她聽到楊集如是說她,心中煞是氣憤,真想跑回去摘下面紗,讓這不解風情、自以為是的傢伙知道什麼叫國色天香、花容月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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