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加小心,有事上翰林院找我.”

她這樣默然,杜睿也不知說什麼。

他看了眼從紫宸殿方向漸漸走過來的人群,薄唇翕了幾次,最終也只對她吐出這一句話,然後就抿著唇掉頭,快步往永福宮去了。

琉璃看著他背影消失在樹蔭後,雙手才漸漸鬆開。

“懿貞!”

祈允灝一躍而上,到了她面前,“沒事吧?”

琉璃搖搖頭,望了眼湖心亭那對被簇擁著的婦人。

原來是太子妃下的手!看來她是真要逼著她偏向陸詔這邊了。

而祈允灝目光則望向了永和宮那邊,方才那緋色身影一閃即入永和宮中,他不是沒瞧見的。

“我們回去!”

他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到坡下,這裡已經停了架軟輦。

琉璃依舊回東郊去,突然遇見杜睿的確讓她心緒不寧了一陣,不過這時候已經平靜下來了,在思考這些事情之前,如何在太子妃一黨的陰謀下保全自我似乎更迫切。

如果皇后的手段是於無聲中下手,那太子妃則直接得多了,她要的就是琉璃不好過。

而且,是到了無法忍耐的地步。

今日若不是杜睿,若不是祈允灝預先安排了陸詔的黃纓侍衛暗中相隨,她今兒就算保住了肚裡孩子,只怕也要被嚇出個好歹來。

祈允灝陪她坐的馬車,見她默默無語,也並沒有說話。

黃纓侍衛們方才都把實話跟他說了,是杜睿將她抱離的險境——當然,他們也把扔水桶的人查到了,是太子妃宮裡的人。

在他們團團圍住琉璃之際,那人就已經逃跑了。

這筆帳他自會在太子夫婦身上討回來的,不過,杜睿走後她就這樣不發一言是什麼意思?他看了她許久,她也沒發覺。

他忽然有些擔心——每次事關她時,他就總會有這樣的心情,擔心著她也會如車窗外這陽光似的,最後也會從他身上偏移到別處。

他知道她不是那種朝秦暮楚的女子,可是杜睿這份痴心太強大了,令他也有些吃不準。

論身份,他們旗鼓相當,論地位,不相上下,論才幹,各有千秋,論對她的用情——他自認是比他還多上幾分的,至少,他如今是這樣依賴她,可以在她面前卸下所有的尊嚴都不顧,寧願讓人笑話他夫綱不振,杜睿能嗎?當然,一個男人能夠為一個女人做到誓不娶妻,從一個生下來就註定襲著不減等的爵位的小侯爺,放棄爵位奮進到當上探花郎、而後躋身朝堂、憑本事踏上仕途的地步,當然也不容易。

杜睿的心思,很容易看清楚。

他種種所為,每當外頭傳他與她夫妻之間有點什麼,就有所動作,不就是想發奮爬到與他平等的位置,憑實力把琉璃奪回去嗎?可是他怎麼可能讓他得逞。

殿試中選那日,聽說他往營裡跑來了,他預先就出來了。

要不然,真的跟他打一架嗎?嚴格說起來,他還真沒比他占上許多優勢。

可是縱然如此,他對杜睿又能怎樣,威脅他?暗算他?雖然他真的很想痛揍他一頓,讓他死心,不要再覷覦他的妻子,甚至想法子把他弄到偏遠地界去,可這都不是他屑以為之的,到如今為止,杜睿對琉璃一直謹守著禮儀,除了讓世人都知道他有這麼個堅韌的情敵之外,並沒有真正冒犯過他身為男人的尊嚴,侍衛們說的很清楚,方才情況確實驚險,只怕不是這樣,他還是不會出面與她相見的。

如此他就是想抓他的把柄對付他,也抓不到。

所以,這樣無懈可擊的情敵,讓他無處下嘴,也更讓他恨得牙癢癢。

而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也才是真正使人煎熬難忍的。

馬車忽然輕顛了一下,他下意識將她攬進懷裡。

琉璃因此回了神,看向窗外:“到了嗎?”

他嗯了聲,“到了.”

馬車在坡下停住,上坡的路不太平整,他將她抱下車,然後一路抱回房去。

蕊兒見得他們回來,連忙讓春香打扇,自己給琉璃上了碗溫好的墨魚蓮子,給祈允灝上了碗涼透的百合湯。

等琉璃把湯喝完,祈允灝說道:“住這裡到底不如城裡方便,請太醫都不及時。

府裡我都差不多安排好了,隨時可以回去住。

你看你幾時可以回府?你別擔心,回去後你若還想來這裡住,我再抽空陪你過來住兩日便是.”

這裡到底不如王府守衛森嚴啊。

上晌問過醫正,醫正說眼下快四個月了,胎位穩了,不如頭三個月那麼易驚動,莊子裡寬敞又空爽,所以住住倒無妨。

原本他也是想由著她性子再住住的,可是杜睿已經見過她,那就不成了。

萬一那小子一個沒忍住,跑這裡來撬他的牆角就不是不妙之極麼?這裡正揣著他的小心思,哪知琉璃卻也嘆道:“你說的是,我也是該回去了。

皇后方才說了,明兒個就會送個人到府裡來幫我協理家務,順便幫著侍侯你。

我要是再呆在這裡,只怕牆角都要被人撬了!”

說著睨了他一眼,牙齒咬起來。

他聽她這麼說,心底下竟是歡喜起來。

也沒去深究琉璃話裡意思,不欲讓她看出什麼,因而面上仍然一派正經,如往常那副大將軍的模樣,慢吞吞道:“很是。

你在府裡,很多事情就讓人沒空子可鑽了。

只不知皇后要派誰來?”

琉璃捧著湯碗白眼看他:“還能有誰?段文蕙唄!你都忘了我幹嘛出來的了?”

祈允灝這回才是真的聽進去了。

皇后既然明日把人送到府來,那就是說琉璃必然要在場的了。

當然,皇后自然也料到她這一回府就不會再輕易出府,於是琉璃也就索性將東西全都收拾好,再讓人回城另派了輛馬車過來,預備好明兒一早回府去。

其實原本可以不回東郊,直拉就回府去,可是事出突然,到底還有些事要當面交代賴五與馮春兒,所以不能貪便利。

祈允灝夜裡就留在這兒了,晚飯後聽見外頭蛙鳴,見著李行他們出去釣蛙,居然興起也一道去了。

到半夜回來,居然收穫頗豐,幾個人釣了足有小半麻袋,算算怕有一二十斤,明日足可以帶回去讓謝二家的做幾日好下酒菜。

馮春兒見他們興致高,當場就宰了半盆蛙,生了大火,下了足油,抓了把朝天椒和兩把蒜子加幾片八角桂皮丟下油鍋,再將蛙肉滋滋地爆了,炒成麻辣鮮香的一大鍋端上來,看著聞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然後賴五又抱來一罈酒,熱了幾個饅頭,祈允灝指著他倆坐下,與他們一道宵夜了。

琉璃也披著衣坐在一旁,看他們吃的香,自己卻是不吃的。

見過活的之後她就怪不忍心。

但這些侍衛們不同,長年呆在邊關那地方,輕易吃不到新鮮肉菜,聽祈允灝說,軍餉沒到的時候,為了保持體力,山上的草根和沙漠裡的蠍子和晰蜴都逼得沒法吃過,所以是不忌這些的,琉璃想象著那樣的艱苦,所以能理解。

於是估計定北王也喜歡,到底黃、虞二嬤嬤的確照顧得她不錯,看在這份上,於是讓月桂從眾狼手裡搶過一盆生的來,交代預留著到時給定北王送去。

祈允灝也沒吃,只讓馮春兒下了碗麵來吃了。

他順道還給琉璃採回把野花,讓海棠插在水瓶裡給她獻寶。

琉璃把聖上給的諭旨給他瞧,並說了路遇駱貴妃的事,不過杜睿那段隱去了。

祈允灝看見這諭旨也很歡喜,並沒問她杜睿的事,只摘了兩朵最大最鮮豔的花,替她插在鬢間。

琉璃現在有些貪睡,起床的時候祈允灝已經去上朝了,李行留下來,帶著侍衛隊所有人護送琉璃回府。

吳忠範雲聽說琉璃回來,早在大門迎上了,琉璃回房後吳忠自去辦事不提。

琉璃留下範雲,說道:“皇后派了個人來咱們房裡,說話就來了,你去後院收拾間好些的屋子來讓此人住著。

該用的該配備的都往好了配,千萬不要怠慢了她.”

範雲聽得說是皇后派來的,又要住在後院,心下就有察覺了,再一看她眼神,立時就道:“小的謹遵奶奶吩咐,定不落下把柄讓皇后責難.”

琉璃點點頭,揮退他下去。

如果待會兒來的真是段文蕙,那這院裡必然要堵得讓人插不進針眼兒才成。

一想祈允灝說屋裡都打點好了,這才想起喚月桂道:“去看看咱們院裡人有什麼不同.”

又想起他說院子裡種了樹,連忙又出門去看,果然原先那大槐樹旁邊又種了一溜小樹,按照原先這棵的速度,過不了幾年,的確可以長到架鞦韆的高度了。

“奶奶!奶奶!”

琉璃正坐在廊下曬晨光,不遠處廊子下忽然有人快速地喊起來。

她定睛一瞧,居然是隻五彩大鸚哥兒,不由噗地笑了。

“大奶奶好興致.”

院門口忽然有人柔柔地開腔了。

琉璃回頭看去,段文蕙面含微笑站在那裡,渾身珠翠,身後還跟著兩名小宮女。

葉同劉威箭一般衝進來護在琉璃身前,面上尚餘幾分兒狼狽。

一隊府兵也立時從兩邊院門衝進來,將琉璃圍在中央護了個嚴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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