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樸松在日落時趕了回來,官服未除衝進內院。

隨同一道的何修原將他死死拉住:“三哥,不能進去!”

何樸松將他一把撂翻在地,箭一般衝進了門。

但是裡頭的丫鬟婆子又一齊把他頂出來了。

琉璃等人也不由得走到了穿堂門口,隔著院子往那頭張望。

齊氏的聲音越來越弱了,丫鬟婆子們的聲音則高漲起來!進出的人越顯混亂,許多叫喚著齊氏的聲音像潮水一樣突然湧起,而且還伴隨著大量的哭聲!緊接著就聽齊氏突然地一陣嘶喊,一道嬰兒的啼哭聲隨之傳來!“生了!生了!”

梁氏滿手血汙衝出來,何樸松再也忍不住了,撥開人群衝進去。

琉璃鬆了口氣,浣華坐起來,雙目發著亮,但是雙手又緊揪著衣襟。

“是,是男是女啊?”

柳姨娘寧姨娘等人都衝過去了。

謝氏阮氏也都過了去。

琉璃張望著那頭動靜,說道:“聽著,像是個男孩.”

她忽然想起去裕王府時路上她說過的擔憂,倏地回過頭來,看著她。

她臉色垮下,像是這瞬間七魂六魄都失去了似的。

“你怎麼了?”

琉璃覺得她有些不對勁,按理說,就算是齊氏生下了男孩,經過了這麼久的鋪陳,她也該能平靜地接受了才是,眼下這模樣,可跟平靜接受沾不上半點邊。

她忽然想起方才水靈說要單獨告訴她——府裡沒有人不知道她跟浣華要好,難道說,讓水靈來偷小本子的人,竟然是浣華!她想到了這點,陡然間打了個激靈。

浣華為了柳姨娘,竟然在這麼做?!“你知道了是不是?”

浣華望著她,慘笑了聲,站起來,“我還是失敗了,她還是把孩子生下來了.”

琉璃怔忡在地,半日啞口無言。

“我是不是很蠢?”

浣華眼淚滾下來,“事沒做成,如今反倒落了把柄在她手裡。

我這輩子已經完了,她是絕對不會再放過我的了。

還有我娘!”

她聲音忽地揚起,仰起臉看向已經在產房裡忙碌的柳姨娘所在的方向,“她什麼也不知道,現在這樣一來,齊氏一定恨死她了.”

“浣兒!”

琉璃扶住她,真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件事如果換成是她自己,當然不會這麼做的。

可是事已至此,又有什麼辦法呢?她從來不贊成把大人的恩怨牽連到孩子身上,孩子什麼都不知道,他是無辜的,他選擇不了自己的父母,罪孽的是大人。

琉璃也恨齊氏,只不過到了如今這份上,不願再與她計較罷了。

可是對於這未出世的孩子,她真沒什麼想法。

站在浣華的角度,是為出嫁後解決生母的後顧之憂,所以才向她下手,以為可以使這孩子見不得天日,生母便安全了。

看起來沒錯,但是沾染到無辜血腥就錯了。

不管這孩子生不生得下來,她這麼直逼到齊氏頭上,縱始將來她出了嫁,齊氏也不會饒了她。

“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你為什麼不先跟我商量商量?”

琉璃沉重地道。

論心底裡,她真心不願意見到她有什麼不測,可是眼下,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幫到她了。

“跟你商量,難免把你拉下水.”

浣華苦笑道,“我就是知道你把那小本子給了二嬸,所以才讓采芹去買通了水靈,讓她偷來給我的。

要是還在你手上,我是不會拿的.”

琉璃更加無語了。

半日,她想起來,“那東西呢?那本子你放哪兒去了?”

她抬起頭來,茫然道:“放在齊氏手上啊。

早上我拿過去時,她就在床上躺著,我給她看了,她很生氣,然後就說肚子疼。

我隔了會兒才讓人叫大夫的——應該就在她床上!”

“你真糊塗!”

琉璃站起來,終於忍不住罵她了:“你走的時候那東西就該帶走,怎麼能隨手放在那裡?這會子滿屋子人,指不定落到誰手裡了,怎麼這點心眼兒都沒有?”

她真不知說什麼好了,若她是自己的丫鬟,指不定衝著這碼子事,她就得攆了她出去!浣華臉色禁不住又白了,說道:“那也沒什麼,反正這事鬧到了老太爺那裡,也兜不住的.”

琉璃不知該怎麼把這裡頭厲害告訴她,這根本不是老太爺知道不知道的事,沒有證據,光憑王二麻子信口渾說,老太爺對齊是可治可不治,或者說還可以延後再治,可若是有人把這本子直接逞到了他面前,那就是逼得他非治不可了!論理生產後三天內都沒算從鬼門關出來,齊氏要是被氣出個不測,死了人,那浣華作為孝女,可不像老太太死,只需要守半年熱孝,她的婚期可要生生耽誤三年!有個寧姨娘在側,三年裡能鬧出什麼來,誰知道?!看天色老太爺應也回來了,一時間也沒心情跟她說這個,於是道:“你先回房歇著,讓人進齊氏屋裡悄悄地看東西還在不在——多半是不在了,好歹去瞧瞧。

我去老太爺那裡瞅瞅.”

浣華點頭,倒是應了。

齊氏生了個男嬰的訊息飛快就傳遍了府裡,琉璃回到正院時,老太爺正在樂呵呵地與老爺們喝茶。

產婦跟前老爺們去不了,便就只好在正院等訊息。

琉璃打量老太爺神色,沒見著什麼不喜,想來是還沒有決定把齊氏怎麼著。

說來幾千兩銀子對府上來說不算大數,的確是可究可不究的事情。

眼下有了添孫之喜,自然也就更談不上什麼了。

長房二房四房被這事一耽誤,屋裡就回不成了,琉璃讓人去大廚房張羅飯菜,就讓各房在正院裡吃了。

何樸松又喜不自勝地過來,拿錢讓大廚房添菜,如此一鬧騰,倒是沒人再過問那小本子去處的事了。

梁氏聶氏等到把孩子洗完身子才回正院,見著琉璃,自然又想起先前那事來。

只是礙著人都在,卻不好問,正好月桂走進來回話,聶氏便道:“水靈那丫頭現在何處?”

月桂看著琉璃,琉璃道:“在我屋裡關著呢,走不了。

先把這裡事處置完了再說.”

聶氏只好不做聲了。

才坐下,門口卻走進來何廷芳夫婦來。

見了何樸松也不道喜,卻與老太爺道:“孫兒聽說前些日子莊子裡發賣了一批奴才,乃是被查出來貪墨公銀一事,敢問老太爺,可有這事不曾?”

提到這個,梁氏聶氏面色一凜,頓時有些坐不住了。

琉璃倒是沒動,不過才準備喝茶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老太爺微蹙了眉,捋須道:“是有這回事,如何?”

何廷芳道:“孫兒還聽說,那被髮賣的王二麻子日前還寫了封狀子,告我們府中有人有了他們的贓銀,現在狀子已經放在了老太爺案頭。

敢問老太爺何時處置此人?”

老太爺沉下臉來:“此事豈能你來過問?下去!”

四位老爺包括何蓯立此時都在,除了何樸松一頭霧水,其餘三個皆顯出了幾分尷尬,想是已經從各自的渠道聽到了訊息,此時也就無人來斥何廷芳。

何廷芳緊抿著嘴,忿然道:“孫兒是長房的嫡子,也是老太爺的嫡孫,這公中銀子將來分家也是於我們長房有份的!如今被別人貪了去,為何我不能問?”

這個話倒是說的沒錯,老太爺也不好駁他了,只好道:“又沒有真憑實據,如何懲治?那奴才的話你也能信!”

這時候所有人都已經豎起了耳朵來,好些人都不知道為何何廷芳偏偏挑了眼下這個時候說事兒。

“他們狗咬狗,難道不能算證據麼?”

何廷芳氣道。

但當著這麼多長輩,卻也不敢太放肆。

老太爺不耐煩了,皺眉道:“此事過後再議.”

“老太爺說這個話,就未免有失公允了.”

這時候阮氏見何廷芳被堵,緩緩站出來道:“公中財物都不是某一個人的,貪墨銀子是府裡的大事,當初我婆婆不也是因為這個而受到了重罰麼?如果說長房貪銀子就要受罰,別的人卻可以拖,豈非對我們長房不公平?好歹咱們大老爺將來也是承宗的嫡長子,不說求老太爺偏心點兒,這基本公道,還是要遵遵的罷.”

琉璃聽得這話,就知道自己預感的事情來了。

長房裡最不消停的就是何廷芳這一對,如果說原先何廷芳成親前還不覺得如何的話,自打娶了這阮氏,那就簡直是一個鼻孔出氣了。

今兒這事,多半就是阮氏攛掇的。

果然老太爺被氣到了,吹鬍子道:“你倒跟我來討公道!你們長房膽子都上天了,還跟我討公道?!”

何蓯立連忙站出來,斥何廷芳夫婦:“沒證據也出來瞎說?這裡沒你們說話的份,還不下去!”

阮氏衝他一福,沒曾下去,倒是道:“若說證據,我這裡倒也有一個,既然沒咱們說話的份,不如請大老爺瞧瞧,然後再做定奪。

兒媳也不是為了我自個兒出頭,到底咱們都是長房的人,也不是打小沒見過錢,不圖這幾千兩銀子,就憑個公道二字,總不能讓婆婆獨受了這份被羈押的委屈不是?”

說著她從袖子裡取出個藍皮小本兒來,遞到何蓯立手裡。

梁氏見著那本子,頓時就倒抽了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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