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默然嘆了口氣,撇開頭去。

她哪裡不知道她們並不是看不起這一百兩?事實上百兩銀子都可以讓她們各自不做不動過上好幾年的了,憑每個月拿二兩月錢的她們怎麼會不動心?只是在這麼些日子與她同甘共苦積累下的情分面前,這些錢也變得無足輕重了。

他們說的是對的,只要祈允灝贏了,那她們的將來絕對會風光榮耀,得到的也絕對會比這一百兩多的多,可也要她們狠得下這個心去賭,琉璃這一刻,是真正體會到攏絡人心的真諦了——多年前為了一個蕊兒,她氣恨心傷的時候,蘇姨娘就毫不留情地告訴她,她輸就輸在沒辦法給予身邊人想要的東西,當她沒能力給予,他們自然就沒有盡忠的動力,所以她們的忠心也就有限。

如今她把御人之術運用得嫻熟,再也不需要靠手段去迫使身邊人忠於她,從她身上,從她給予蕊兒與月桂的器重之上,她們也能看到她們自己未來的影子。

蕊兒月桂就是她們盡忠的典範,也是驅使她們越發堅定的力量源泉。

所以,即使她拿出這些錢給他們是出自真心誠意,也是真心地替他們安排後路,可是他們仍然願意陪她堅守到底。

琉璃因她們而感到心疼,也感到欣慰,將銀票遞到月桂手裡:“你們既然都不走,那我感謝你們。

不過你們如果改變了主意,也可以向月桂拿錢走的.”

鈴蘭等人默默退下,誰也沒有接她的話。

琉璃偏頭跟月桂道:“你去幫小嘟嚕收拾東西,多帶些衣服,乳孃也要一同走.”

月桂下去後,她又看著海棠:“李行是軍人,他是不能撤離的,月桂自然也會跟著他一起。

你呢?真的不走嗎?”

海棠搖頭,“奶奶,你怎麼糊塗了?我們都是您的奴才,哪裡有主子有難,奴才先走的?如果真有這樣的人,我肯定衝上去把她揍扁!”

琉璃定定看著她,忽而盈開一絲笑,“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別的原因?”

海棠一怔,然後忽然臉紅了。

“奶奶——”琉璃笑道:“我看見你早些日子縫的那件衣裳,這兩日穿在葉同身上.”

海棠的臉越發紅得似血了。

琉璃垂眼沉吟了一下,又說道:“雖然葉同跟李行一樣,都是侍衛隊裡的,可是李行是祈家的家將,是家奴出身,月桂和他兩人都可以一輩子留在王府,可是葉同是軍籍,他們這些人雖是將軍一手選拔栽培的,將來到了一定年歲卻要退役。

他又沒有別的特長,不能為官,到時只能回鄉。

葉同的老家在滇南,距此十分遙遠,你願意去嗎?”

海棠怔住,臉色又變得蒼白了。

她真沒想過葉同將來的去向,這確實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沒想到琉璃心細如髮,竟然不聲不響已替她考慮得這麼周到。

“好了.”

琉璃看她這麼惶然,不忍心再為難她,遂說道:“等將軍大勝,這些事我會替你安排好.”

“奶奶!”

海棠熱淚盈眶,當即垂頭捻起了衣角。

琉璃笑了下,拍了拍她手背。

“你們三個都是跟著我吃過苦的,我一個也不會虧待你們。

但是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現在幫我去送封信到裕親王府給小戚妃,然後我床頭有個小包袱,裡面是部分地契房產還有銀票,你都幫我拿過去給她.”

她原本想過給陸沐陽,可是聶珏早就公然與陸詔祈允灝廝混在一起,這次指不定還有他的任務,如果陸詔兵敗,陳國公府肯定免不了面臨危機,那時候陸沐陽雖為皇親可以免罪,與聶珏感情深厚的她只怕也抽不出身為她奔走。

裕親王是朝中輩份最大的皇親,而且是聖上的嫡親弟弟,一直在太子與陸詔之間左右周旋,兩方也沒得罪,所以奪嫡的風波肯定影響不到他們身上。

小戚妃甚有義氣,這件事委託給她,再穩當不過。

送走了海棠,黃嬤嬤她們也都收拾好了。

虞嬤嬤把小嘟嚕抱過來給她看,小傢伙看見母親便笑得兩眼眯成了縫,渾然不知即將要與母親分別。

琉璃親了他小臉蛋好幾遍,又親親他的手心,抹去臉上淚水,讓虞嬤嬤抱著他下去,自己掀簾進了房。

一直到蕊兒抱著小嘟嚕含淚在簾外叩拜她也沒出來。

沒有做過母親不知骨肉相連的親近與分離的痛苦,小嘟嚕是這個世上與她血脈最近的那個人,是她十月懷胎經歷過撕心裂肺的陣痛後生下的她的孩子,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與她如此緊密相連,母子間的感情,是丈夫也給不了妻子的愛和痛。

琉璃在房裡獨處到深夜,然後隨便吃了幾口飯,屋裡沒有小嘟嚕的聲音,祈允灝又沒回來,愈發顯得冷清。

時間越接近約定的時刻越發難熬,到了翌日晌午,範雲前來回話,吳忠也來就祈允靖下過決策的兩回事來問了問,好歹轉移了注意力,捱到黃昏,祈允灝終於風塵僕僕回來了。

這一夜一日不知道他做了多少事,整個銀甲上佈滿了厚厚的塵土,就連眉毛也沾了黃土而變成棕黃色。

琉璃趕忙讓鈴蘭備熱水讓他沐浴,自己拿著衣裳在旁親自侍侯,知道他時間緊急,便一面把小嘟嚕送走的事說了。

祈允灝握住她的手,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這種骨肉分離的痛楚他是知道的,但是眼下讓小嘟嚕離開王府對他來說才是最安全,他對他的感情不亞於琉璃對他,只是他怕琉璃接受不了這樣的安排所以一直忍著沒說,眼下她這麼做了,除了心疼她的堅韌,便是對她的愧疚。

“放心,我就是拼死也要讓你們母子團聚!”

他在她手背上吻了口。

琉璃抽身打他的肩:“胡說什麼?你怎麼會死?”

說著箍緊他的脖子:“就是死也要等到我七老八十以後,我咬不動了,聽不見了,看不清了,而那時候小嘟嚕和他許多弟妹都成年了,又都各自開枝散葉,使咱們兒孫滿堂了,那時候才準你死.”

“嗯.”

祈允灝點點頭,閉上眼來。

陸詔讓他亥時前帶藥進宮,眼下還有兩個多時辰的時間可以養精蓄銳。

琉璃等他沐浴完,便讓扶桑端了肉湯和米飯,還有幾樣營養又開胃的菜過來,等他吃下,便讓他在房裡歇著,自己退到書房,找了本書在手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雖然定北王乃是令胡虜聞風喪膽的戰神,祈允灝也是智勇雙全的干將,陸詔也是胸有韜略的領袖,有他們三個精心佈署,再加上身邊那麼多謀臣擁護,看起來這件事萬無一失,可也許是她這輩子並沒有遇見過什麼完美無缺的計劃,似乎最後總會在哪裡冒出些漏洞,所以她心底裡卻隱約總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卻又想出來癥結會是在哪裡。

這一天一夜她已經把前後大小事情都細細捋過好幾遍,還是想不出來哪裡不對,最後只得把忐忑的原因歸結於自己,一定是她太緊張了,畢竟這件事如此重要。

書翻了兩頁便再沒動過,倒是門被叩響了,祈允灝走進來,“時間差不多了,把藥給我,我進宮去.”

琉璃將早準備在袖中的曼陀羅取出來,“不是亥時嗎?怎麼這麼快就走?睡了會兒沒?”

到了這一刻,她忽然又有些害怕它來臨,成敗在此一舉,她多想暫且留住這一刻。

祈允灝點頭,將藥瓶放進懷裡,撫她的臉道:“睡了會兒。

已經快亥時了,再不走就要誤事了.”

偏頭看了眼門外,他俯身親吻她,片刻後將她放開,說道:“我讓李行他們留下來陪你,他們不讓你出府,你千萬不能出府.”

“那你呢?”

琉璃急道,“都留給我嗎?”

他道:“如今九道宮門已經有三處是我們的人,老爺子的人也暗中護住了外宮城,陸詔也已經派了人手進去,還有聶珏杜睿蔣澈他們都帶著人在宮裡,不會有事的。

你聽話,千萬不要出門.”

他這樣叮囑,然後深深看了眼她,最後吻了吻她的額角,轉身出了門去。

“允灝!”

琉璃追出門口,衝他背影大叫。

祈允灝迴轉身,安撫地笑了笑,然後提刀出了院門。

琉璃呆望了片刻,驀地衝夜空裡呼道:“李行!”

“小的在!”

李行瞬時從旁邊閃出來。

琉璃走上前,一把拔出他腰上刀來,直直對準他心窩。

李行怔住:“奶奶!”

“你帶兩個人去暗中跟著將軍!”

“不!”

李行果斷搖頭:“將軍已經吩咐小的,必須誓死護衛奶奶周全!小的只聽將軍命令!”

“你不去,我就殺了你!”

琉璃咬緊牙關,將刀往前伸了伸。

祈允灝臨走前的眼神裡,她看出來他心裡的猶豫,他一定是知道今夜的事沒有十成十的把握,所以才命令所有人全部留下保護她!可是他太小看她了,她怎麼會明知道他孤身涉險,還心安理得地呆在深宅享受著侍衛們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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