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姨娘的衣襟早已經被淚水浸得透溼,蘅薇扶著她,也已然泣不成聲。

餘氏不住的冷笑,驀地衝上去往程媽當胸狠踢了一腳:“你這妖婆子竟敢背叛我!我對你不夠好嗎?你竟敢在這節骨眼上捅我一刀,蘇眉音這個賤人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值得你這麼對待我!”

程媽捂著胸口道:“你對我好,你哪裡對我好?我閨女為你賣命,死了你就給二十兩銀子!買口棺材葬了後就沒幾個錢剩了,你要是對我好,貪了那麼多銀子在手,會捨不得多給我些?”

餘氏指著她,半日沒回過氣來,末了氣極反笑,咬著牙道:“二十兩銀子,你竟是為了二十兩子就出賣了我!你們看看,這就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像她這種畜生,只要誰給了錢就替誰說話,她的話也能信?也能當證據?!”

可是不管她再怎麼辯駁,眾人都已經無動於衷了。

何蓯立眼神冰冷地盯著她,似乎盯著個陌生人。

一片沉默之中,何修原忽然站起身,說道:“如果程媽的話不足信,那我來。

我可以為當年的事作證.”

“你?!”

這下不管是梁氏齊氏聶氏,還是琉璃蘇姨娘和餘氏以及老太爺等人,俱都驚異地瞧過來。

何修原點點頭,說道:“大嫂方才說我素來怕你,你可知我為何這般怕你麼?那是因為,十七年前的那天夜裡,我正好目睹了你抱著眉姐姐的孩子交給身邊你的奶孃,讓她丟到井裡去那一幕.”

餘氏驚恐莫名,顫抖地道:“你?”

何修原眯起眼來,“那年我十七歲,正好是父母雙親為我訂下聶氏為妻之時。

我因為惱恨大哥把這爛攤子交給我收拾,所以那天從頭一回府,便直接到長房來,打算趁那天他不在府時上長房來與大嫂說道。

不料那正是眉姐姐生產之時,我進得門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就暫且在後廊子底下站著,想著等無人溜走算數。

可那時我卻聽見身後窗戶裡傳出了嬰兒啼哭聲,然後裡頭產婆說道‘是個男孩兒’,我正為眉姐姐高興著,可接著就聽大嫂走進來,給了那產婆一張銀票,然後把啼哭中的男嬰交給了她自己的奶孃,讓她扔到井中去!“我聽後十分心驚,想要衝出去阻止,可是忽然又聽另一邊有人抱了個嬰孩進來,我還以為大嫂又改變了主意,便就放了心。

等我趁得無人溜到後門時,忽然聽翠玉苑方向傳來嬰孩微弱的啼哭,我想起那裡頭正是有口水井,這才意識到原來眉姐姐的孩子當真被大嫂扔去了井中!等我急忙趕到井邊一看,裡頭黑乎乎的,孩子的哭聲已經沒有了.”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叫人把他救上來!為什麼?!”

蘇姨娘像瘋了一樣撲過去揪住他的衣襟痛哭道。

何修原也流起淚來:“我不敢……大嫂當時說要溺死這孩子時的表情我都透過窗戶紙看到了,我從來沒想過看上去溫婉賢淑的女人狠毒起來會是這樣,就像是吃人的惡魔一樣,我怕她報復我——大哥,眉姐姐,對不住!”

何修原朝何蓯立跪下來,抹著眼淚嗚嗚地哭。

蘇姨娘癱倒在地上,已然肝腸寸斷。

琉璃走上前,將手搭在她肩膀上,聲音極致低緩:“所謂的大家閨秀,所謂的相府嫡女,竟然可以對一個甫出生的孩子下這樣的毒手,老太爺身為家長,難道不用還那無辜的孩子一個公道嗎?”

老太爺早已老淚縱橫,聽得這話不由痛苦地把眼閉上。

“這是我何府家門不幸,是我的罪過!”

“把這毒婦拖下去!”

何蓯立紅著眼眶,指著餘氏嘶吼。

“慢著!”

餘氏鼓瞪著雙眼,指著琉璃:“想要把我拖走,也得先把她送到官府去再說!”

琉璃站起來。

餘氏咬牙衝到她跟前,說道:“你們這些不要臉的婢妾庶女,一個個都串通好了來害我,你們休想!今日便是我倒了黴,如今你謀害老太太的證據確鑿,我也斷不會讓你逃過去!錢長勝,還不叫你家小子過來拿她!”

錢長勝兩口子因著賬簿一事正提著顆心在嗓子眼,聽得她呼喚,哪裡敢動?餘氏見狀,便不顧一切拖著琉璃往外走。

琉璃一手扯住老太爺手臂,一面與她掙扎,何蓯立見狀上前喝斥:“都給我住手!”

餘氏到了此時已如亡命之徒般,一心只想把琉璃帶出去讓官府押走,因著先前確是從倚壽園搜出了毒藥,眾人這會也不知幫誰說話好,是而都未動。

只有聶氏站出來:“還不把這瘋婆子拖下去?!”

但無老太爺發話,下人們也都不敢動。

“九姑娘不能去官府.”

正在僵滯之時,門外忽然傳來淡淡一道聲音,緊接著門口光影一黯,一道淡淡身影便就走了進來。

“先生?!”

琉璃驚訝出聲,她怎麼也沒想到郭遐會在這個時候到來,她來做什麼?老太爺與何蓯立俱都站起來,但是目光炯炯,都沒有說話,其目光那般複雜,令人揣測不明。

郭遐到了堂中,向老太爺施了禮,便道:“九姑娘不能走,這裡有封信,還請老太爺先過目.”

說著她從袖中取中一信,遞向老太爺。

老太爺忙伸手接了,取來看畢,那神色便立顯驚詫起來。

連往琉璃處看了幾眼,才把信緩緩收起。

琉璃不知信是誰寫的,誰的什麼,只覺老太爺這神色似乎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她往蘇姨娘望去,以為是她暗中請她來的,但蘇姨娘悲傷之中也帶著怔愣,似乎對這一切也很意外。

何蓯立等人也很驚異,想要接信來看,不料老太爺卻將信塞進懷裡,沉吟了一下說道:“如此看來,九丫頭確是不便去官府了。

只是不瞞先生說,賤內中毒一事總要求個真相,如今證據確鑿,九丫頭總歸逃不過一場責罰.”

郭遐道:“這容易。

只要老太爺答應不送九姑娘去官府,別的都好辦。

這事既事關於她,她身為我弟子,我如今便以為師之名在此聽聽她還有什麼話說.”

“這怎麼成?!她犯了事,必須接受官府嚴判!”

餘氏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而且還是為保琉璃而來,當下就怒了。

老太爺皺眉道:“把大夫人且押下去,稍後定奪.”

“慢著!”

琉璃忽地站出來,“老太爺既同意讓我為自己說話,那麼今日這事總要落個水落石出才算罷休。

大夫人是指證我有罪之人,她豈能走?”

老太爺沉吟著,擺擺手:“讓她留下.”

餘氏哼聲站定了,琉璃才拂了拂衣袖道:“大夫人方才雖然從倚壽園搜出了砒霜與毒燕,如此便認定我是兇手,那是不是可以這麼說,凡是沾手過這燕窩的人,同時又能在房裡搜出有毒燕窩來的人就是兇手?”

老太爺與何蓯立等人互看一眼,道:“那還能怎麼樣?”

琉璃點頭,道:“好,既如此,別的我先不說,且請老太爺讓人同去長房大夫人屋裡查查,看看有無毒燕窩什麼的再說.”

餘氏猛地一個激靈,斥道:“我怎知你有沒有暗中讓人放東西在我房裡陷害我?!”

琉璃冷笑道:“大夫人反應可真快,我只說去搜,又沒說去放,你怎地這麼快就能想到我會派人放毒藥進去陷害你?莫非你正巧做過此事,所以說出口來便連草稿也不打?”

餘氏咬牙不語。

琉璃又道:“明眼人都知道,你是府裡掌管中饋的主母,底下人無一不聽無一不從,你讓誰放點什麼在我房裡,或是從我房裡取點什麼出來,豈非輕而易舉?可是我呢?不過是個在正院侍候祖母的庶孫女,自從昨日事發以來便被關進了佛堂,至今滴水未進粒米未入,這幫下人們都恨不得早些餓死我好向您表功呢,我又哪裡來的那麼大神通,可以在夫人您的房裡設陷阱?莫非我早有先見之明,知道我今日會有此一劫,所以早就安置好了用來害你?”

餘氏詞窮,老太爺這裡卻已經派了聶氏蘇姨娘與何蓯立一道前去長房了。

琉璃繼續看著餘氏,說道:“誠如你所說,這燕窩自打進入長房以來便是我一人掌管著,這點我承認。

人家反問你我的作案時間,你也說不上來。

可是燕窩在進來正院之前呢?御燕莊的燕窩每批到府後皆由您親自交收,因此,你也是接觸每批燕窩的人其一。

吳大夫既說這燕窩是用含砒霜的水浸過,那自然需要一定時間才能滲入燕窩之中,然後晾乾才送來。

每批燕窩您簽收以及轉到正院來都有時間登記,我們現在只需要把你簽收燕窩的時間與正院接收燕窩的時間拿出來比對比對,看看中間能不能銜接得上,便可首先確定你具不具備這個作案的時間。

大夫人,您說呢?”

餘氏臉色倏的從漲紅變得刷白,握著絹子的一雙手也在篩糠一樣顫抖了。

老太爺拍案而起,指著門口喝道:“傳我的命令,去長房把簽收御燕莊燕窩的登記簿子拿過來!還有正院裡接收府裡供給的簿子,一併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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