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氏轉過身來肅立地下,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

不經意中吃了齊氏這一暗招子,本就憋屈至極。

眼見著老太太又護著琉璃,心裡這火氣便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可當著面卻又不能將她如何,看著琉璃仍跪在地下,便就按捺不住喝斥道:“叫你跪不跪,不叫你跪倒跪上癮了。

還不起來!”

琉璃頓了頓,站起來。

老太太看著餘氏,說道:“我知道你惱我護著這丫頭,可你身為主母,又是長嫂,縱然對這庶女不親近,也不能有失偏頗。

二房也非我親生,自打他生下來,明面上我卻沒偏心過半點。

有幾句話,我也是憋了許久想說了。

如今沒有外人,也就跟你提個醒。

你長房三房四房都是我的親生子,我最不能見的便是兄弟相殘,如今長房你們打理得很好,我也高興,但是為些個眼前利益便爭得你死我活,這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容許的!你身為長嫂,妯娌間有個不是,還該調解,如今與三房爭成這般,今日我暗算你,明日你算計我,傳出去還當我何府裡竟是些上不了道的小家子!這個事上,你很該反省.”

餘氏被訓得面紅耳赤,連忙道:“母親教訓得是!”

老太太又道:“今日這事到我這裡便就罷了,讓玉兒兩口子別鬧了,三房那裡我也自會去與她說,以後這事誰也別再提起。

九丫頭現如今是我的人,你也給我個面子,讓我來罰她便罷了.”

碧雲聽著,不動聲色看了眼餘氏。

餘氏今日裡先是為瑞惜急疼了頭,後又因琉璃氣炸了肺,轉眼還來個齊氏令她恨得牙癢癢,這會子再被老太太訓話,整個人便如遭了三味真火燒烤一般,哪還敢說不是?當下連連應了,退了出來。

蘇姨娘便也隨著一道退了。

等餘氏走後,老太太把碧雲青裳也揮退下去,指著琉璃道:“你可知罪?!”

琉璃跪下來:“此事雖非琉璃親手所為,但是為證清白,卻使得大夫人與三夫人之間嫌隙加重,有違老太太的心意,這是我的錯。

請老太太責罰.”

老太太道:“你去把《金剛經》給我抄十遍吧.”

說罷揮揮手,撐額歪在榻上,似十分疲倦。

琉璃站起來,杵著半日未動。

老太太眉尖略動,“怎麼不去?”

琉璃捉著衣襬,輕聲道:“老太太真的相信我麼?”

老太太睜開眼,看向她,渾濁的眼裡微有些不可捉摸的深意,半日後她又緩緩將眼閉,說道:“我連身家性命都交給你了,你說呢?”

屋裡靜默下來,琉璃屏息著,彷彿怕驚動了空氣,把方才這句話也一下子驚散。

碧雲出得廳門,在廊下與青裳道:“我有方帕子不見了,想是日間落在了長房,我去尋尋.”

說罷抬腳往長房裡來。

餘氏這一急一氣之下十分受不住,回房便躺在床上直喚心窩子疼。

蘇姨娘連忙讓人拿蜜丸沖水給她順氣,又替她捶背撫胸,折騰了有半日這才緩過氣來。

見得采芹端來了參茶,忙又侍候著她喝了兩口。

餘氏有氣無力道:“你們老爺是給我找了個庶女回來麼?他竟是給我找了個冤家回來!原先住在園子裡也就罷了,左右眼不見為淨,如今到了老太太身邊,她那是在領罰麼?竟是來長威風來了!現如今把老太太糊弄得站在了她那一邊,來日還不得爬到我頭上去?!”

蘇姨娘連忙安撫:“夫人且別這麼說,九丫頭縱然囂張,但今日這事卻是因三夫人而起,別的也就罷了,我只是可憐瑞惜那孩子無辜。

大奶奶方才心疼得都快哭暈過去了,長房的嫡孫可還沒出來呢,她若是因此急出個三長兩短,來日害處不是更大?”

餘氏一怔,說道:“你說的也是,大奶奶如今如何了?”

蘇姨娘看了眼采芹,采芹忙道:“二姐兒確認無事,方才餵了奶後,已睡著了。

大奶奶如今有大少爺在旁陪著,也已經安靜下來.”

餘氏這才放心,一面又不由咬起牙:“那婦人果真惡毒,她這輩子生不出孩子,便也想害得我長房無後,她做夢!”

蘇姨娘替她順著背,慢悠悠說道:“夫人莫生氣,顧著身子要緊.”

采芹端起餘氏喝過殘茶出門,才到門口又迴轉來:“夫人,碧雲姐姐來了.”

餘氏一聽,下意識要起身,看了蘇姨娘一眼,又把身子緩下去,說道:“讓她進來吧.”

蘇姨娘站起身,碧雲便自屏風外轉進來了。

見著她在,便且笑了笑:“姨娘也在。

我來長房尋帕子,順便進來看看夫人.”

蘇姨娘看了她兩眼,餘光又瞧了眼餘氏,也笑道:“我屋裡有事,正要回去,你來得正好,快陪夫人說說話.”

說著往門外走來。

碧雲目送她離開,遂與餘氏道:“夫人安睡?”

餘氏嘆了口氣,指著蘇姨娘方才坐過的梅花凳:“坐吧.”

屏風外蘇姨娘聽見說話,回頭看了眼,才又緩步離去。

碧雲打量著餘氏臉色,說道:“夫人這會子可是心裡不舒服?”

餘氏微哼了聲,拿過一旁新沏的參茶喝起來。

碧雲淺笑了笑,說道:“夫人眼下的心情,碧雲可是再瞭解不過了。

誰也沒有想到,九姑娘犯下這麼大的錯,居然最後不但沒有受到責罰,反而還引得大夫人在老太太跟前落了一身不是。

這種氣,沒幾個人能忍得下的,也就是寬容大度如夫人,才會寧願自己受氣也不再深究.”

餘氏抬起頭來,“深究?什麼意思?”

碧雲道:“我只問夫人,如今這一來,落了不是的是誰?”

餘氏沉哼道:“自然是我與齊氏。

如何?”

“這就對了.”

碧雲道:“九姑娘只說站在她身後是三夫人,青裳也只說是三夫人站在她身後,可誰又曾親眼見到是三夫人踢了她呢?假設一下,九姑娘早就預謀借這件事行個一石雙鳥之計,一則攪和掉二姐兒的三朝宴,二則嫁禍三夫人,把罪責推在她身上,引得夫人與她再生嫌隙,然後再在老太太面前討個乖賣個巧,為自己洗脫罪名,這樣,夫人的目標就會轉移到三夫人身上,與三房鬥得不可開交,她再暗中跟老太太吹吹風,到那時,倒黴豈不是你們二人麼?”

餘氏聽得目瞪口呆,半日才捂著胸口下了地來,臉上由青轉暗,由暗又轉青,狠瞪眼望著前方,一口牙咬得咯咯作響。

碧雲隨之緩緩站起來,道:“自然,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測,不過夫人的恩賜,我可是一直拿著當寶貝的.”

說著她將右手抬起,衣袖滑下,便露出一隻金光璀燦的鐲子來。

餘氏扭過頭來,皺眉道:“你將它日日戴著?”

碧雲笑道:“不日日戴著,又怎能記住夫人的囑託?何況,老太太連自己首飾有多少都記不清,是不會管這些的,這鐲子雖則貴重,夫人卻不曾親戴過,旁人又怎會疑心到你我頭上?”

餘氏點點頭,回到榻旁,碧雲上前攙著她坐下了。

餘氏看了她一眼,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碧雲走開來,緩緩笑道:“我本是下人,原談不上對九姑娘有什麼目的。

只不過我以為什麼人就該站什麼樣的位置,她是姑娘,就該好好做她的姑娘,我是正院的奴婢,就該好好侍候好老太爺老太太。

可是如今姑娘佔了奴婢的位置,又讓奴婢何以自容呢?我只求能站回原來的位置,盡心侍候好老太太.”

餘氏盯著她,默了半日,忽然問:“你原先在房裡管什麼?”

碧雲道:“首飾衣物,盡歸我管.”

餘氏目光裡閃過絲銳光,瞬間又消逝在眼底。

對於三朝宴上發生的事,梁氏也許是樂得看熱鬧的,本以為琉璃此番定然逃不過餘氏一頓好罰,哪料得最後只被罰抄個經書而已,而餘氏反倒被氣得不輕,正在驚疑不解之時,緊接著老太太夜裡又把齊氏叫過去說了一頓,這便十分詭異了!越想越覺有問題,等夜裡淑華在屋裡寫字時,她便忍不住進來道:“這野雞怕真是要變鳳凰了!鬧出這麼大的事老太太都還護著她,反把餘氏齊氏二人訓了一頓,她一個野丫頭哪裡變得這麼有臉面了?”

淑華倒是極淡定,說道:“她要是無辜的,自然就不該受罰了.”

梁氏道:“你怎麼知道?”

淑華看了她一眼,“她犯這個事對她來說沒好處。

若只是為了嫁禍別人,那她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可她又不是那種不自量力的人,自然,就是無辜的啦!”

梁氏聽了半日沒懂,索性不管它了,一面心滿意足的嘆道:“近日真是太順我二房的心了!先是你大嫂生了個胖小子,而後又讓聶氏吃了癟,如今你又深得先生青睞,眼看著離二月選秀只有幾個月了,等你進了宮,我二房揚眉吐氣的時候也就到了!”

淑華手上一抖,筆尖上一滴墨落下來,將紙上一個“華”字掩去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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