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朝本就在商場裡，得到鄒茜恩的提示後，乘坐扶手梯上了一層樓，找到拐角那家奢侈品店。
店裡寥寥幾位顧客。
聞朝立在門口，先瞥見靠近門邊貨架旁的俞靜，微微一愣，神色自然地對她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俞靜定睛看著他，極力想從他臉上尋到一絲異樣的情緒，然而沒有。她只能勉強壓下起伏的心緒，扯了扯唇角，回以微笑。
鄒茜恩背對著門口，沒留意聞朝已經到了。她站在櫃檯前，店員正在給她買的東西包裝，她突然出聲阻止了。
她只要了一個購物袋，把身上背的小包扔進購物袋裡，挎上新買的包包，宣告舊的包失寵了。
店員微笑著遞迴她的卡和購物小票。
聞朝悄無聲息走到她身邊，問：“買的什麼？”
鄒茜恩嚇了一跳，轉頭看向他：“你怎麼來這麼快？”
話音落地，她眼角的餘光四掃，發現那個女人竟然還沒走，她視線轉回聞朝臉上，他沒注意到他前女友在這裡嗎？
聞朝幫她拎購物袋：“我就在下面一層，上來很快。”
“哦。”鄒茜恩側了側身，舉起新買的包給他展示，回答他方才的問題，“我買的這個。”
聞朝認認真真端詳那個包，憑藉自己並不深刻的記憶，他覺得自己好像見過這個包，遲疑道：“你不是有個一模一樣的？”
“你居然知道？”
“印象裡見你背過。”
鄒茜恩抿唇，輕輕笑了下：“款式一樣，顏色相近而已。之前那個是薄荷綠，這是松柏綠。”
聞朝點頭，表示領會到了，確實顏色深淺有分別：“還買別的東西嗎？我再陪你四處逛逛，時間還早，不著急吃飯。”
他抬起手腕，給她看了眼腕錶。
對於今天未能陪她，聞朝心裡很有些過意不去，是他提議週末出來約會，失約的人也是他，顯得他出爾反爾。
“不買了。”鄒茜恩趁機說道，“我剛刷了你的卡。”
“嗯？”
鄒茜恩把卡包裡的那張卡抽出來：“你給我的這張。”
聞朝不在意道：“給你了就是你的，不用跟我報備。”
鄒茜恩把卡塞回卡包裡，嘴唇翕動，嘀咕了一句話。聞朝沒聽清，湊近她問了一遍，她搖搖頭說沒什麼。
站在不遠處的俞靜將兩人之間的互動看在眼裡，看著他們頭挨著頭的樣子，她心裡莫名的冒出一股不平衡感，隱隱伴隨著不甘。
原本站在聞朝身邊的人該是她，她因為想回國發展，跟他提出分手，本意並不是跟他一刀兩斷，從此不相往來。她想他能為她重新考慮未來的打算，現實卻是他同意了分手，用一種很平靜的口吻。
目睹那兩人即將走出商店，俞靜指甲掐進肉裡，快步追了上去：“阿朝。”
聞朝停下腳步，他身旁的鄒茜恩不得不跟著停下，微微蹙眉，望著距離他們幾步遠的女人。
阿朝，好親密的稱呼。
“晚上有時間嗎？一起吃頓飯吧。”俞靜握緊購物袋的提手，面上冷靜如水，目光掃了眼鄒茜恩，扯出一抹笑來，“鄒小姐可以一起。”
鄒茜恩聽得刺耳。
女人的話就好像在說自己和聞朝才是一對，而她是順便捎帶的外人。
鄒茜恩深吸了口氣，挽住聞朝的手臂，抬首直視面前的女人：“不知道怎麼稱呼這位小姐。”
俞靜笑了笑，看向聞朝，話卻是對鄒茜恩說的：“阿朝沒向你介紹我？”
“他只跟我說了你們分手的事，倒是沒提名字，用‘前女友’三個字替代了你的名字。”鄒茜恩微笑著刺回去。
聞朝能感覺到鄒茜恩的不悅，主動握住她的手，才發覺她的指尖有點涼。他將其攥緊，坦蕩地說：“她是俞靜。那晚在酒店，你見過的。”
後面那句話稍顯多餘，根據鄒茜恩眼下的表現，顯然她認出俞靜了。
聞朝原以為那晚的話說得很明白了，甚至更早之前，在他和俞靜分手的時候，該說的話都說盡了，約定好以後見面就是點頭之交。
他方才也確實是那麼做的，跟俞靜頷一頷首，算作打招呼，其餘的沒必要多言。
可是，俞靜似乎不打算踐行約定。
鄒茜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俞小姐。俞小姐找我未婚夫有事嗎？如果你們是要談工作上的事，那我就不打擾了。如果是私事，我想也沒什麼好談的，畢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俞靜眉心微擰，目視著聞朝。
聞朝順著鄒茜恩的話說：“不若俞小姐先說說找我有什麼事。”
俞靜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叫她俞小姐？
——
俞靜急匆匆地走了，沒說一句告別的話。
鄒茜恩望著她遠去的背影，輕舒口氣，沒有一絲身為勝利者的快感，有的只是更深沉的鬱結和失落。
聞朝晃了下她的手：“我們去吃飯？”
鄒茜恩稍稍回魂，笑著看他：“好。”
聞朝看得出來，她的笑容有些勉強。她真心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不是這樣的。她的眼睛很漂亮，彎起來不像月亮，像清澈的一汪湖泊。
兩人出現在空中的旋轉餐廳，三面都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置身其中，有種上天攬星河的縹緲感。
聞朝知曉鄒茜恩不恐高，提前預定了臨窗的位置。
她異常沉默，託著腮望著落地窗外的景色。時間尚早，天幕未完全拉黑，半明半暗的一種昏昧。
前菜端上來時，鄒茜恩才收回視線，把注意力給到食物，精緻得能用藝術品來形容的餐點。
聞朝手持刀叉，直白地問：“心情不好？因為俞靜？還是因為我？”
“啊？”鄒茜恩沒想到他這麼直接，抬起眼眸，一臉怔愣的神色，反應過來後她極力否認，“不是，我沒有心情不好。”
“我和她是在國外認識的。”
“我知道……”
“你聽我說。”聞朝把刀叉放回餐盤邊，專注地看著她，“我和她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家書店，那家書店是會員制，我忘了帶卡，她把她的卡借給我用，作為答謝，我請她吃了頓晚餐……”
兩人就是這麼認識的，後來時不時在那家書店碰到，偶然發現彼此閱讀的書籍有百分之八十的重疊，覺得挺有緣分。
聞朝在國外除了碩士課業，還要兼顧海外的事業，十分繁忙，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得到充分利用。因而他去書店的時間很少，巧的是每次都能遇到俞靜。
一來二去，兩人熟悉了，越過陌生人的界限，成為能說上幾句話的朋友。
閒暇時間，他們一起去聽音樂會，一起在咖啡店辦公，一起吃飯。
兩人走到一起，是水到渠成的過程，平淡而舒緩，在一起後沒有過爭吵，也沒有轟轟烈烈的感覺，分手都安安靜靜，連個悶雷聲都沒聽到。
聞朝敘事很有邏輯，不會東拉西扯，順著時間線娓娓道來。
如果故事的男主角不是他，鄒茜恩想，自己會聽得津津有味。
她又想到俞靜在那家奢侈品店說的那句話：沒想到我與這位小姐的品位如此相似。
看來，真正與俞靜品位相似的人是聞朝，當她得知他們連讀物的重疊率都那麼高時，心裡難以扼制地生出幾分自卑。
她從來就不是個愛看書的人，也不喜歡音樂會、歌劇之類的。
聞朝總結陳詞：“我和她之間只有這些事。分手的原因，我先前也跟你說了，關於未來的規劃，我們產生了分歧。”
或許更早，他們之間就有了分手的預兆。分手前那半年是他最忙的時候，通宵達旦是常事，沒有多少時間陪伴女友，俞靜沒跟他爭吵過，心裡卻埋下了離別的種子。
分開，是遲早的事。
侍應生陸陸續續端來兩人點的餐點，開了聞朝存放在這裡的一瓶紅酒，給兩人各倒上小半杯。
“我跟你說這些，是不想對你有所隱瞞。”聞朝端起邊上的紅酒，抿了一口，“今天見面是個意外，以後我會避免。”
鄒茜恩努努嘴，吞下一口牛排：“我本來想提醒你的，但是……懶得說。”
“你們有過交流？”聞朝問。
“說過兩句話而已。”鄒茜恩瞞不住事，實話實說，“她搶走了我喜歡的那雙鞋，還跟我說我倆挑東西的品位相似，我覺得她可能對你餘情未了。”
聞朝舉著高腳杯的動作頓了下，眉心動了動：“哪雙鞋？”
“算啦，我不喜歡了。”鄒茜恩聳了聳肩，用刀劃拉著牛排，臉上精緻的妝容在燈光下極為出挑，尤其是眼睛和嘴唇，閃亮亮的，她微垂著眼眸，真誠道，“我也沒有生氣，就是不大看得慣她對我表現出來的敵意。我看小說和電視劇時，最煩的劇情就是女配遇到事情不找男主，偏要跟女主過不去，關女主什麼事？”
聞朝沉默，定定地看著她。
“難道我說的不對？”鄒茜恩眨了眨眼，眼皮上的亮片跟著閃了閃，“俞小姐要是對你還有情，她該找你，針對我算什麼？”
她每說一句話就吃一口牛排，絕不虧待自己的嘴巴：“不過，事先說好，你們要是哪天舊情復燃了，要提前跟我說。哪怕宣告聯姻作廢，也得由我來宣告。”
“不會的。”聞朝斬釘截鐵。
鄒茜恩點點頭，解決完一份牛排，她吃起了蔬菜沙拉，頭腦清醒地說：“確實有點難。我找我哥哥瞭解過，目前聞鄒兩家的合作，十三期投資加起來上百億，利益牽扯太深，不可能輕易割斷。哪怕我肯，到了這一步，我家裡人也不會讓我任性。”
她說話的語氣還算輕快，可聞朝就是有種心臟被針刺的感覺。
他更喜歡鄒茜恩無憂無慮、天真嬉笑的樣子，眼前的她，讓他只想用玻璃房子將她罩起來，隔絕外界的紛擾。
“嗯？”鄒茜恩眼神茫然，“你怎麼不吃？牛排涼了口感就不好了。”
這頓晚餐，聞朝沒吃幾口，鄒茜恩卻吃得很飽，結束後還繞道去買了她愛吃的那家炸雞鎖骨，她開心得又露出那樣滿足又天真的笑容。
高雅的餐廳她喜歡，充滿煙火氣的小店她也喜歡，她活得比很多人恣意。
聞朝時不時回想她在旋轉餐廳說的話，心情略低沉，他意識到她並未沉湎於他們這段關係，她做了隨時抽身的準備。
而他卻想一直看她這麼無所顧忌地笑。
——
這之後，聞朝敏銳地覺察到，鄒茜恩不似前段時間那麼依賴他，很少在他面前嘰嘰喳喳說些零碎的事情。
雖然她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舉動，專注於畫畫，空閒了就去好朋友家做客，會跟阿姨學習烘焙糕點。
進門前，聞朝聽到一陣大笑的聲音，來自鄒茜恩。
進門後，鄒茜恩看見他，笑容收斂起來，跟以前一樣，語調歡快地說：“你回來啦。”
“嗯。”聞朝換了鞋走過去，“在笑什麼？”
阿姨也是笑眯眯的，指給他看：“你看茜恩用奶油擠出來的屋頂，跟那個什麼的形狀一樣。”
兩人在做蛋糕，鄒茜恩想做成小房子的形狀，尖尖的屋頂，用奶油一圈一圈往上擠，最後呈現出來的形狀很像粑粑。
兩人對著成品笑得肚子痛。
鄒茜恩抿唇壓下笑意，看向聞朝：“你要吃嗎？”
聞朝本想說不愛吃甜食，對上她的目光，他就改了說辭：“給我切一塊吧。”
鄒茜恩切了一塊相對完整的，裝進瓷碟裡，端給他：“蛋糕胚和奶油都是姚媽做的，味道應該不錯。”
聞朝笑納了，站在廚房跟她們一起吃。
他晚飯沒吃多少，原本計劃著早點回來吃宵夜，幾口蛋糕吃下去，把他膩得不行。碟子裡還剩下一些奶油，他視線微抬，看了眼正在低頭吃蛋糕的鄒茜恩，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手指蹭了點奶油，抹到她臉上。
鄒茜恩一驚，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睛，騰出手摸了下臉，果然摸到一抹粉色的奶油。她不甘示弱地在自己的碟子裡挖出一坨，準備抹到聞朝臉上。
聞朝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讓她夠不著自己的臉。
“不公平！你仗著個子高力氣大佔我便宜！”鄒茜恩使勁兒踮起腳，但是手被他死死鉗制住，動彈不了分毫。
阿姨見狀，端著自己沒吃完的半塊蛋糕默默地退出了廚房。
聞朝見鄒茜恩氣急敗壞、臉都憋紅了的樣子，微微勾了下唇，故意讓著她，鬆懈了手上的力道。
她得以掙脫，把奶油抹到他下巴處。
鄒茜恩得逞了，退後一步，傲嬌地仰起臉，笑得洋洋得意。
聞朝把碟子擱到桌上，低頭看著她的臉，那抹奶油沒有擦乾淨，還剩下一點粉粉的，敷在她瑩白的臉頰上。
他說：“鄒茜恩，我們明天去約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