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屋子人一人說一句,不知不覺就聊到了十點多,平日裡老太太早就回房睡覺了,眼下比年輕人還精神。
“你們倆住的那地方有專門做飯的阿姨嗎?”老太太操心寧蘇意日後的飲食問題,“不行的話就搬回老宅住。”
“他們倆都是自己做飯,沒請保姆阿姨。”邰淑英說。
井遲以往對自己的廚藝有幾分信心,但是現在寧蘇意情況特殊,他不敢自誇:“搬回老宅住上班不方便,回頭我請一位做飯的阿姨。”
老太太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乾脆叫玉瓊過去照顧你們好了,有她在,奶奶也能安心不少。”
寧蘇意愣了一下,忙不迭推拒:“瓊姨平時負責照顧您的生活起居,她走了您怎麼辦,我和小遲自己找就行了。”
“不妨事,我一個老太太,也沒到腿腳不能動的地步,一大家子都看著我,不需要額外照顧。倒是你,懷著孩子,還管理偌大的公司,勞心勞力的。”老太太感覺自己有操不完的心,“工作方面奶奶不懂,也不干涉你,只有一點要記住,合理安排時間,別太累著自己,有事就叫小遲幫你。”
寧蘇意動容不過,點了點頭:“我知道。”
葛佩如拍拍老太太的手,示意她打住:“一晃眼都快十點半了,孕婦得注意休息,有什麼事您明兒再嘮叨。”
老太太眯著眼看了眼掛鐘,一拍膝蓋:“喲,真不早了。”
寧宗德和邰淑英起身告辭。葛佩如留他們過夜,家裡空置的客房多得很,叫人收拾一下就能住人。
邰淑英婉拒:“我們就不叨擾了。錦斕苑離得不遠,開車回去不到二十分鐘。”
寧宗德取下衣架上的外套,分別遞給母女倆。寧蘇意低著頭拉羽絨服的拉鍊,聽見井遲說:“我沒喝酒,開車送你們。”
邰淑英沒有拒絕。
烏泱泱一群人往門口走,邰淑英一步一回頭,揮手示意後面的人:“都回去吧,外邊冷,不用送了。”
目送幾人步下臺階,井家一眾人才止住步伐。
井遲牽著寧蘇意的手,對走在前面的寧宗德和邰淑英說:“叔叔阿姨,你們先到車裡等等,我跟酥酥單獨說兩句話。”
邰淑英停下腳步,夜裡的溫度低,她把下巴埋進圍巾裡,扭頭看著他們倆。這一整晚大家都圍著寧蘇意轉,事無鉅細地叮嚀她,反倒是井遲,沒機會與寧蘇意交流。
想到他也是今晚才知道寧蘇意有孕一事,邰淑英瞬間就能理解了。
“那你倆快點,別凍著了。”邰淑英囑咐。
井遲頷了頷首,表示自己會注意時間。
邰淑英挽著丈夫的手臂,先一步離開,給他們小倆口留足空間。
寧蘇意挪動腳步,與井遲面對面而立,纖長的眼睫撲扇撲扇,仰面看著他:“你要跟我說什麼?”
井遲怕她冷,拉著她的手走到避風的地方。
側面正對著偏廳的落地窗,井羨幫爸爸收拾茶具時,瞧見了兩人相對而立的身影,不自禁地驚呼了一聲:“他倆這是在幹什麼?”
她一句話引來屋裡眾人的圍觀。
頃刻間,重現了那天晚上井遲向寧蘇意求婚時,傅明川他們暗中偷窺的畫面——井羨的臉湊到玻璃窗前,兩隻手擋在眼睛旁作望遠鏡狀。她旁邊是葛佩如的腦袋,葛佩如旁邊是老太太的腦袋,還有幾顆腦袋,一個挨著一個趴在窗前,盯著屋外樹下的兩道身影。
老太太說:“小倆口在說什麼?我耳背,聽不清。”
井羨咕噥:“我耳朵不背也聽不清好嗎?”
葛佩如咬咬牙,恨鐵不成鋼:“小遲真是不懂事,怎麼能讓酥酥吹冷風呢?有什麼話不曉得把人叫到屋裡來說嗎?我忍不住了,我得去提醒他,萬一酥酥凍感冒了怎麼辦?”
“媽,你別摻和了。”井羨一把拉住她,“人家小倆口就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談談心。”
井遲出門時套了件長款的黑色羽絨服,不像寧蘇意從脖子裹到小腿,他身上的羽絨服拉鍊沒拉,敞開懷。
他拉開兩邊的衣襟,將寧蘇意裹進懷裡,問她:“冷不冷?”
寧蘇意隔著一層柔軟的毛衣料子,抱住他的腰,笑說:“不冷。”
屋裡操心寧蘇意會凍感冒的幾個長輩,看見這一幕,終於把心放進肚子裡。葛佩如喃喃道:“還不傻,還知道給老婆供暖。”
一開口說話,面前的玻璃就被嘴裡哈出的熱氣蒙上一層水霧,葛佩如抬起袖子擦了擦玻璃,擦得鋥亮,然後繼續圍觀。
井遲垂眸看著懷裡的人,聲音很低:“你真想好了?”
寧蘇意問:“想好什麼?”
“生寶寶。”井遲的表情很凝重,很糾結。
“我想好了啊。”寧蘇意有點茫然,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沉默了幾秒,緩緩問道,“你不想要?”
“當然不是!”井遲語氣彆扭,一字一頓地說,“我是覺得,生孩子這件事女人受到的影響肯定比男人大,我不想你有任何的壓力,我只在乎你的想法,其他人不重要。我想,你瞞著家裡人,打算先告訴我,就是想跟我一起商量,結果陰差陽錯鬧得兩家的長輩都知道,讓你為難了……”
“井遲。”寧蘇意喚他的名字,打斷他跑偏的聯想,“我是盤算著先瞞著長輩,那是因為我不曉得該以什麼方式跟他們講,不是別的原因。”
井遲抱著她的手臂收緊,嘴唇碰了碰她的額頭:“對不起。”
寧蘇意快要跟不上他跳躍的思維,困惑道:“為什麼突然跟我道歉?”
“這種事不都是男人的責任嗎?”井遲深刻地檢討自己,愈發自責,“是我沒有做好措施。我明知道你近期的計劃安排裡絕對沒有生孩子這一項,我就該自覺做好避孕措施,不該心存僥倖。”
說著說著,他的眼眶就紅了,是真的覺得愧怍,打亂了她的計劃。他聽說了,她公司最近幾個大專案展開,她忙得睡覺時間都少了。
寧蘇意手指蹭了下他的眼角,指尖沾上一點潮溼,她還有心情調笑:“井遲,你好久沒在我面前哭了。”
井遲眼珠轉一圈,狠狠瞪向她。
寧蘇意卻覺得他的表情一點都不兇狠,像齜牙的小奶狗,沒半點殺傷力,只會裝腔作勢罷了。
“這孩子的到來,確實打亂了我近期的計劃。”寧蘇意收起了玩笑,眼睛烏黑明亮又迷人,“但是你要知道一點,我的真實想法就是,這是我們的孩子,無論什麼時候來,我都不會不要的。”
井遲心裡酸酸脹脹的,眼睛更紅了,眼睫毛被不知名的水汽染得溼漉漉——他絕不承認自己哭了,他把眼淚稱作“不知名的水汽”。
“你真好。酥酥,你真好。”
“好了,我知道我很好,別哭了。”
“我沒哭。”井遲很倔強,這一點上打死都不鬆口。
寧蘇意憋不住,笑出聲來。
“別笑。”井遲嗓音低低啞啞的,低下頭去,嘴唇摩挲著寧蘇意的唇瓣,深深淺淺地吻她,尋著接吻的空隙低聲說愛她。
“哎,他們倆說什麼了,怎麼親上了?”老太太一個字都聽不到,真是恨不得把腦袋鑽出玻璃窗。
井羨其實也聽不清,只依稀捕捉到幾個字眼:“好像是在聊孩子吧。小遲說這孩子打亂了酥酥的計劃,酥酥就說這是他倆的孩子,她不會不要的。”
那幾顆腦袋藏在窗簾邊上,很難被發現,屋外的兩人渾然不知。
綿長的一吻結束,寧蘇意喘著氣,小聲說:“你說錯了一句話。”
“嗯?”
“這不是你的責任,是我們共同的責任。”寧蘇意有點站不住,臉靠在他胸膛上,把自己身體的重量分給他,“所以,你就不要自責了。”
井遲把她的話仔細品味了一番,忽然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說,孩子是平安夜那天懷上的?”
寧蘇意:“我以為你猜到了。”
井遲眼睛瞪得大大的,驚訝不已:“真的是那晚?”
“不確定,八九不離十吧。”寧蘇意動動嘴唇,嘟囔了句,“如果不是那一晚,我們還有哪次疏忽了?”
井遲想了想,還真沒有。
“我還……挺厲害的,就一次。”
“……”
井遲的手掌隔著厚厚的羽絨服和毛衣,貼在寧蘇意的小腹處,經過最初得知訊息的震驚和糾結,以及跟寧蘇意聊完後心境起了變化,他才靜下心來接受這個孩子的存在。
他和酥酥的孩子,此刻正孕育在酥酥的肚子裡。
這種感覺他沒體驗過,很新奇。
“除了胃口不好,還有其他的症狀嗎?”井遲問完這一句,又開始莫名的自責,“對不起,是我最近沒照顧好你。”
寧蘇意捂住他的嘴,她不想再聽到他說道歉的那三個字。
她也沒有故作坦然地說一點症狀都沒有,將實情告知他,能讓他少費些心思揣摩:“除了胃口不好,偶爾會感到乏力。我之前熬了兩個晚上,頭暈就比較嚴重。其他的還好,沒有特別大的反應。以前是不知情,以後我會注意,不會再熬夜工作了。”
井遲蹙蹙眉,這些還不算大反應?
他又想起她繁忙的工作,視線下移,看了看她的肚子,嘀咕了句:“這孩子真會挑時候來,不懂事。”
寧蘇意立馬進入母親的角色,護犢子:“你別這麼說寶寶,會被他聽到的,寶寶知道爸爸不期待他,多傷心。”
井遲表情微微一變,像是做錯了事,鄭重其事地蹲下來對著她的肚子道歉:“爸爸不是那個意思,你千萬別誤會爸爸,爸爸很喜歡你的。你乖一點,別折騰你媽媽了,等你出來以後,爸爸給你買玩具。”
說完,井遲手指輕輕摸了下寧蘇意的小腹,當是跟裡面的孩子約定好了。
寧蘇意滿意地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