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簫開車到醫院,找到陸詢住的病房,敲了敲門,進去後就看見他躺在病床上,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臉色蒼白。

病床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年輕的女人,黑長卷發披肩,面容姣好,穿著淺杏色的長裙。聽到開門聲後,她站起身看向應簫,笑著朝他頷首。

應簫腳步微頓,不認識她,目光看向躺在那裡的人:“陸詢,這位是?”

陸詢偏過頭,眉宇間一絲不易察覺的煩悶閃過:“元絲雨,元朗成的女兒,你沒見過。”

應簫搞不懂當下是什麼情況,只得暫時按下好奇心,笑著寒暄:“原來是元小姐,久聞不如一見。”

元絲雨笑笑,抓起床頭櫃上的包,目光溫柔地看著病床上的陸詢:“時間不早了,陸詢哥,我明天再過來看你,先走了。”

陸詢不好駁人面子,懶懶地應了一聲。

元絲雨離開後,病房裡只剩下兄弟兩個。應簫拉過椅子坐下來,指了指門的方向:“那個元小姐,怎麼回事?”

陸詢手臂拐到頭頂,疲憊地嘆了口氣:“跟著我媽過來的。我媽下去買東西了。”

應簫見他一臉不耐,猜到了兩分,幸災樂禍道:“兩家長輩有意撮合?”

陸詢就知道他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沒擺到明面兒上來說,我不好直言拒絕。”

很久前,兩家一起吃了頓飯,聊過幾句,僅此而已。他沒當回事,可元小姐從那以後,時不時出現在他面前。

去年,他好不容易約葉繁霜出來,在餐廳裡吃晚飯,只有他們兩個人,中途卻被元絲雨擾亂了氣氛。他到現在還記得。

應簫蹺起二郎腿,手搭在膝蓋上,輕輕嘖了聲:“幸好葉繁霜沒答應跟我來醫院,倘若被她看見,你的追妻路還得再加兩萬裡。”

陸詢只注意到他說的“葉繁霜”三個字,眼睛一亮:“她知道?”

“下班在停車場碰見她了。”應簫說。

“她還說了什麼?”陸詢迫不及待地問。

應簫笑了一聲,難得見他緊張成這樣。

“陸詢,你老實講,你對葉繁霜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人家對待你如同洪水猛獸。”應簫慢悠悠地道,“我跟她說你動手術住院了,問她要不要跟我一起來醫院,人家冷酷地拒絕了我。”

陸詢眼神灰暗下去,臉上的表情凝固,漸而陰沉。

應簫催促:“說話啊,裝什麼啞巴。你以前在公司是不是沒給她好臉色?她好像比我想象中討厭你。”

陸詢睨他一眼:“你是來探病的,還是來添堵的?”

應簫舉起雙手,表示自己不問了。

他這位堂弟發脾氣從來都是不動聲色的,木著一張臉,特能唬人。作為他的兄長,應簫自知討不到半點便宜。

——

葉繁霜週六也沒閒著,一堆工作等著她處理,從茶水間沖泡一杯咖啡,回到辦公室,手機就響了。

她趁著喝咖啡的間隙,拿起手機檢視訊息。

陸詢:“在忙嗎?”

葉繁霜一愣,不小心被咖啡燙了嘴。她抿了抿唇,沒有回覆。

隔了兩分鐘,陸詢又發來一條:“前段時間太忙了,又是出差又是晝夜顛倒,聽應簫說你也很忙,便沒有打擾你。”

葉繁霜暗道,果然,應簫和陸詢是穿同一條褲子的,應簫會把她的行程彙報給陸詢……

她不由得想,應簫還跟他說了什麼?包括她昨天下午拒絕去醫院探望他的事?

葉繁霜把咖啡放到桌上,騰出手來回訊息。

葉繁霜:“在忙。”

陸詢緊跟著回了過來:“週六也這麼忙?”

葉繁霜扯了扯唇,打字飛快:“你在天譽公關時,我週末忙碌的時間還少嗎?元旦都加過班。”

陸詢:“……”

葉繁霜自認扳回一局,放下手機,坐回椅子上,輕按了下鍵盤,電腦的顯示器亮了起來。

下一秒,手機又響了。

葉繁霜看了一眼,遲遲沒有拿起來。陸詢住院,清閒了,所以就有時間來騷擾她了?

她原本還考慮要不要抽個時間去醫院探望,畢竟那是一起共過事的上司,不知道他住院就算了,偏偏無意中讓她知道了。可是現在,她覺得他字裡行間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點事都沒有。

而且,昨天應簫接電話的語氣也不是很緊張,想來陸詢只是做了個小手術。

葉繁霜沒管那訊息,聚精會神地工作。

等到中午休息時,她才想起被自己遺忘的那條未讀訊息,拿起手機邊往食堂走邊看。

陸詢:“應簫說你知道我住院的事了,不過來探望一下?”

葉繁霜腳步停住,眨了眨眼,很難相信這條微信出自陸詢之手,他不會是被人魂穿了吧?

沒見過有病人邀請別人去醫院探望的。葉繁霜也算開了眼了。

葉繁霜走到食堂,徐姐也在,剛打完餐,端著餐盤佔據了一張桌子,見到葉繁霜低頭看手機,喊了她一聲。

葉繁霜抬起頭,收起手機朝她笑了一下,很快端著餐盤坐到徐姐對面。

公司的食堂水準不差,價格也實惠,平時大家為了省時省事會過來吃,吃膩了就點外賣。

徐姐說:“你最近夠忙的啊,手裡堆好幾個案子。”

葉繁霜吃著米飯,如實道:“想休個假,得在請假前把工作安排妥當。”

“你也該休息休息了。”徐姐笑了笑,“知道公司裡的人怎麼形容你嗎?說你是鋼鐵俠,不知疲累。”

“沒那麼誇張。”

“你晚上有時間嗎?一起去酒吧喝一杯,我最近也夠忙的,想放鬆放鬆。”徐姐說。

葉繁霜把菜裡的蒜苗挑出來,放在餐盤邊緣:“我下午還有點事,可能得提前走。找小昭吧,她有空。”

徐姐嘆口氣:“行吧。”

葉繁霜聽出她語氣裡的遺憾意味,開玩笑道:“這麼想我陪你?”

徐姐掀掀眼皮,嗔了她一眼:“去你的。”突然想到什麼,她往前傾了傾身,音量陡然小了許多,“我問你件事,財務部的那個小薛找過你嗎?”

葉繁霜:“哪個小薛?”

“嘖,還能有哪個?長得最好看的那個,去年年底入職的。”徐姐眼珠子轉了轉,笑得曖昧,“前兩天碰見他,在我跟前打聽你呢。”

葉繁霜更疑惑了:“打聽我什麼?”

徐姐“哎呀”了一聲,怪她不開竅,手在桌面拍了一下,急切道:“還能打聽什麼,拐彎抹角從我這兒刺探你有沒有男朋友。他是什麼意思還用我給你說明白?”

這下葉繁霜聽懂了,臉上沒有表情。

徐姐盯著她打量了一會兒,低聲說:“你別看小薛去年入職,他和你同齡,以前在別的公司。人看著特顯年輕,白白淨淨的。”

葉繁霜興致缺缺:“對男人不感興趣。”

徐姐:“……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我比你先入職的,好幾年了,追你的男人我見過好幾個,就是沒見你談過戀愛。”

葉繁霜端起餐盤上放著的不鏽鋼小碗,喝了口蛋花湯,朝她挑挑眉:“你要這麼認為也可以呀。”

徐姐知她是在開玩笑,在她手臂上打了一下:“你真是夠了。”

葉繁霜表情正經了點,說:“他下回再找你打聽我,你就隨便找個理由搪塞,說我有男朋友也行。我這人原則性比較強,不大想談辦公室戀情,財務部的那就更不想了。”

是出於避嫌,徐姐明白其中的干係,答應了她。

——

葉繁霜沒午休,提前忙完了當天的安排,瞄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點開微信。

與陸詢的聊天內容還停留在上午,他主動說自己住院了,叫她去醫院探望。

葉繁霜一邊罵著陸詢是奇葩,一邊關了電腦,收拾桌面的東西裝進包裡,換上一雙平底鞋走出辦公室。

坐到駕駛座上,葉繁霜沒急著啟動車子,先發微信問陸詢,他是在哪家醫院,病房號多少。

陸詢收到訊息時,懷疑自己看錯了,使勁兒盯著螢幕,那執著的目光彷彿能將螢幕盯出個窟窿。

病房裡的陸母都被他驚動了:“看什麼激動成這樣?跟你說了別總想著工作上的事。手機給我,別看了。”

陸詢沒聽陸母的,手指戳著螢幕,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點選傳送。

心還飄在半空,他還有點不敢相信。

“你要來醫院探望我?”

他自己都沒發覺,這條訊息所傳達的語境有多小心翼翼。

葉繁霜只回了一個簡單的“嗯”字。

陸詢手裡的手機落到被子上,陸母見他怔忡的樣子,擰了擰眉:“阿詢?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陸詢回神:“媽,你沒什麼事的話就回家吧,醫院裡有護工照料。”

陸母一副看穿他的樣子:“你是想把我趕走,你好繼續工作?”頓了頓,還是控制不住對他進行說教,“你的身體全是你作出來的毛病!天譽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又創辦什麼傳媒公司,你是孫悟空嗎?七十二變,一個人當十個人用?”

陸詢投降:“不是工作。”

“我才不信你的話。”

“真不是工作。”

“昨天我讓絲雨過來盯著你,你和她……”

陸詢怕了她,急忙打斷:“媽,你別亂點鴛鴦譜,我和她沒關係。”

“懶得管你。”陸母橫了他一眼,又心疼地叮囑他,“那你自己多注意點,不舒服就找護士。養病得靜心,別老惦記著工作,工作永遠做不完,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陸詢一一應下,目送她離開病房,這才重新拿起手機,煎熬地等待。

實際上,他從昨日聽完應簫的話後就在等待,時不時就會走神,想她會不會過來。

可見她並非那般鐵石心腸。

——

葉繁霜在路邊的花店停了車,走進去掃視一圈。店員聽到風鈴聲,放下手裡的包裝紙,前去問她有什麼需要。

“想挑一束送給病人的花,有什麼推薦嗎?”葉繁霜自己選不好花束,乾脆把問題丟給專業的人。

“是現在就要嗎?”店員問。

“嗯。”

店員根據她的需求幫她紮了一束花,馬蹄蓮、粉百合、洋桔梗、點綴滿天星和尤加利葉,顏色清新淡雅。

葉繁霜拿著包裝好的花束上車,放在副駕駛座上。

到了醫院,她看了眼手機上陸詢發來的病房號,先去詢問護士站的人,順著護士指的方向找到那間VIP病房。

葉繁霜手裡握著一束花,看著面前緊閉的門,不知道自己突如其來的猶豫是為什麼。

來都來了,臨門一腳反倒踟躕了。葉繁霜垂眸,看著手裡的花發呆,淡淡沁人心脾的花香在鼻尖縈繞。

一門之隔的病房裡,陸詢掐算著時間,沒忍住發了條訊息給葉繁霜:“你到了嗎?”

一聲清脆的微信提示音在病房門口響起。

陸詢微微一怔,不敢確定門外的人是葉繁霜,緊接著,他打出一個問號傳送出去,下一秒門外就又響起一聲提示音。

“葉繁霜,進來。”陸詢這下確定了。

葉繁霜手握住門把,推開了病房門。

“你來多久了?怎麼不進來?”

陸詢靠坐在病床上,背後墊了靠枕,面容跟以往相比還是憔悴了不少,額前的碎髮耷拉下來,遮蓋了眉,顯得很沒精神。

“剛到。”葉繁霜與他對視了一秒,鎮定地走過去,把花放在床頭櫃上,“聽應總說你住院了,過來看一下。”

陸詢笑道:“你一定要這麼客套?”

說出來的話跟背的公式一樣,她說著不彆扭,他聽著都彆扭。

葉繁霜沒理會他的要求,繼續公式化地問候:“陸總做的什麼手術?”

陸詢回答:“膽囊上長了個東西,割掉了。”

葉繁霜看著他,難怪他看上去那麼虛弱,畢竟是在肚子上開了個口子,身體再如何強健也不可能短時間就恢復如常。

陸詢見她還杵在那裡,抬了抬下巴:“坐。”

葉繁霜不想久坐:“陸總你多休息,我就不留下來打擾你了。”

“葉繁霜。”陸詢叫住她,手撐著床面,不當心扯到刀口了,蹙著眉嘶了一聲。

葉繁霜僵住不敢動,語氣失了平靜,多了一分慌亂:“你怎麼樣?用不用叫醫生過來?”

陸詢擺手,一口氣緩過來後就好多了,抬眼看她:“你在病房裡待了有三分鐘嗎?你是探望病人還是來打卡的?”

葉繁霜默默地拖了張椅子到病床邊,坐下來。

陸詢舒口氣,眼睛盯著她。她穿了件普通得沒有任何圖案裝飾的打底白T恤,下面是白色的短褲,布料硬挺,外面套著一件oversize的西裝,衣襬遮到大腿,露出來的一雙腿筆直修長。

“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陸詢盯了她半晌,見她一點反應都沒有,心底生出一絲無奈。

葉繁霜靠著椅背,只有兩個人在的空間裡,她倒也沒覺得尷尬,直直地看著他,展露個笑臉:“陸總想讓我說什麼?”

她腹誹,叫她留下來的人是他,現在不滿意的人也是他,他還真難伺候。

陸詢思索片刻,開口道:“不如就從改稱呼說起,已經不是你上司了,你能不能換掉‘陸總’這個稱呼?”

“習慣了。”

葉繁霜想,自己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叫他陸總,有時候被他氣到了,她會直呼他陸詢。

她脾氣並不好。她自己清楚。

陸詢說:“習慣也是可以改掉的。”

葉繁霜張了張嘴,外面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她要說的話。葉繁霜以為是護士,沒多想就去開門。

然而,站在門外的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元小姐。

元絲雨見到葉繁霜,整個人都愣住了,所幸她記憶力比較好,還記得眼前的人:“你……你是陸詢哥的下屬吧?來找他談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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