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蘇意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井遲就抱起她上樓,一股不容置喙的架勢。

井遲霸道強勢起來,實在叫人很難拿他當弟弟看待。他眉峰聳著,眉心微微蹙起,中間幾道摺痕,咬著腮,抿著峭薄的唇,面部緊繃,側臉的線條顯得格外立體,尤其是耳下連線下頜的那條線。

寧蘇意嘴唇闔動兩下,把即將出口的話嚥了回去。

哪怕是井遲動手幫她洗澡,也害怕會不小心打溼傷口。穩妥起見,他找來一隻一次性薄膜手套,裹住寧蘇意受傷的右手。手套口用皮筋扎住,免得水淌進去。手腕處那一個小傷口,貼了枚防水的創可貼,問題應當不大。

井遲開啟花灑,調好水溫,幫她脫掉身上的衣服,讓她自己舉起右手,而他垂著眼心無旁騖給她洗澡,沒半點旖旎曖昧的心思。

寧蘇意起初很有些難為情,不好意思抬眼看他,後來見他面色沉靜如水,身體逐漸放鬆下來,很快洗完。

忘了拿睡衣進來,寧蘇意裹著浴巾走進衣帽間,拆掉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扔進垃圾桶,找了條棉質的長袖睡裙套上。

浴室裡,井遲簡單清理了一下地面的水漬,長長地舒口氣,走出來。

寧蘇意躺到了床上,纏著紗布的右手擺在被子上,單薄的被子蓋著她單薄的身體,平躺著看起來幾乎沒有起伏。

眼前這一幅畫面,讓井遲的心驀地一疼。

幾天而已,她看著瘦了好多,踩著高跟鞋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悲傷壓抑的情緒加上連軸轉的工作,鐵打的人也扛不住,若不是他一再勸說,她還不肯回來休息。

一想到明天她要去外地出差,井遲嘆一口氣,生出無力感。

寧蘇意眨著眼睛,盯著幾步開外的男人,他凝眉垂目,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從醫院見到她起,他就時不時露出類似的表情。

“好端端的,嘆什麼氣。”

寧蘇意突然出聲,打斷了井遲紛亂的思緒,他掀起眼簾朝她看過來,眉眼處的陰霾散去,化作一絲笑意。

“你這還叫好端端的?”他走到床邊,坐下來看著她。

寧蘇意翻身朝左側躺,聲線懶洋洋的:“都過去了,不提了。”

井遲踢了腳上的拖鞋,上床在她身邊躺下,大掌攬過她的腰身,輕聲說:“好,不提了。快睡,我陪你。”

寧蘇意“嗯”一聲,閉上眼睛。

井遲沒有睡意,睜著眼睛發呆,保持著一個姿勢沒動。

過了好久,身邊的人呼吸漸漸變淺,也沒再有動作,井遲以為她睡著了,垂眼一看,她眉心還皺著,他沒忍住,指腹貼上去,給她撫了撫。

寧蘇意睫毛顫了顫,發出一聲含糊的咕噥。

井遲停了手,不敢再動,試探著問:“還沒睡著?”

說著,他看了眼時間,過去了一個小時,一般人都睡完一個午覺了。

寧蘇意側了側頭,不大舒服的樣子:“傷口疼。”

這時候才肯流露出一絲脆弱,先前梁穗和醫生問她疼不疼,她都是雲淡風輕地回答,還好,能忍受。

井遲的心頓時揪了起來,他就該想到她會疼得睡不著。

“那怎麼辦?能吃止疼片嗎?”

寧蘇意沒回答,平躺著睡,然而也沒好到哪裡去。傷口就在那裡,不碰它也會源源不斷的疼。

井遲呼吸沉重,心情沒法好轉了,瞅著她攏著眉的樣子,他恨不得將她大伯拉出來狠狠揍一頓。

什麼垃圾。

法治社會竟然敢傷人。

怎麼沒送到警察局去?

又過了好久,寧蘇意終於睡著了,眉間攏起的痕跡慢慢淡下去,呼吸平穩,手乖乖放在身側。

井遲安靜地等了一會兒,確定她睡熟了,輕手輕腳地起了床,走出房間,到樓下去,拿手機給魏思遠撥了個電話。

——

醫院的VIP病房裡,柳西蝶午睡了一個小時,醒來後在房間裡來回活動了十來分鐘,重新躺到病床上。

她拿起枕邊一本書,翻到書籤夾著的那一頁,繼續往後看。

驀地,病房門被人敲了敲,“咚咚”兩聲輕響。

柳西蝶愣一下,看向門口:“進。”

今天下午滿課,按理說室友不會過來。腦海裡剛閃過這個念頭,病房的門就被人輕輕推開,一道頎長的身影映入眼簾。

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走進來——江驛。

“你……你怎麼過來了?”柳西蝶誇張地挑起了眉毛,一臉詫異地望著隨手關了門的江驛。

江驛一轉身,對上女生略有些豐富的表情,頓時笑了。

他穿一件灰白色的Polo衫,淺藍色牛仔褲,搭配白色板鞋,濃眉大眼,面板白淨,非常清雋俊逸。手裡捧著一束花,白色和粉色相間的洋桔梗,星星點點的滿天星點綴其間,給冷清的病房帶來一抹鮮嫩的顏色和淡淡的香味。

他另一隻手拎著一籃水果,笑著跟她解釋:“偶然聽到你室友跟老韓請假,多問了幾句,知道你在這裡住院。”

老韓是他們的博導,柳西蝶曾拜託室友拿著醫院開的證明給博導說一聲。

柳西蝶抿抿唇,不知如何接話,只覺尷尬的氣氛縈繞四周。

她和江驛真不熟,不是能聊天的朋友。

可是江驛絲毫不覺侷促,將手裡的花和果盤放在茶几上,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掃一眼,溫聲問:“你感覺怎麼樣?”

柳西蝶咧嘴笑了笑,乾巴巴地說:“挺好的。”

江驛:“聽說是急性闌尾炎?”

柳西蝶:“嗯。”

江驛點點頭,摳破果籃的塑膠薄膜,從裡面拿出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我給你削個蘋果吧,這裡有水果刀嗎?”

江驛說完,打量了一眼VIP病房內的陳設,各種日常生活用具一應俱全,寬敞又明亮,米白色的窗簾潔淨溫暖,感覺很舒適。

他先前的猜測果然是錯的,柳西蝶哪裡像是缺錢用,畢竟是寧總的妹妹,不對,根據網上的最新訊息,寧蘇意眼下是明晟藥業集團的董事長,真正的當家人。

柳西蝶看他在四下搜尋,頗覺無奈:“沒有。”

“那我給你洗一下?”江驛笑著說。

“江學長,你放著,我自己來就好了。”

“嘖,哪兒能讓你一個病人親自動手。”江驛拿著蘋果到衛生間洗乾淨,走回床邊,遞到她手裡,“你還得住幾天?”

“三四天吧。”

柳西蝶斟酌著說,拿著蘋果沒吃。

江驛撈了把椅子坐到病床邊,見她情緒不是很高的樣子,撓了撓眉梢。沒話找話說:“你是不是有點悶?要不我陪你下棋?我看茶几上有五子棋。”

柳西蝶朝茶几上看了一眼,是室友帶過來的,昨天陪她在病房裡下棋打發時間。她搖了搖頭:“不想玩。”

江驛頓一下,拿出手機:“那找個電影看?我知道有一部很好笑的喜劇片,猜你一定沒看過,保準你看了心情舒暢。”

柳西蝶抬手揉了揉眉心,對他的熱情招架無能,糾結一番,緩慢地說:“對不起啊,我不太想看電影。”

“……那好吧。”

江驛再自來熟的性子,對上她這種刀槍不入的,也是毫無辦法,坐了一會兒,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自然冷了。

柳西蝶方才看的那本書蓋在腿上,她翻過來接著看,另一隻手還握著蘋果,一口沒吃。

此情此景,江驛更不知該怎麼開口跟她聊天了,還有些苦惱。這姑娘性子也不冷啊,平時見她跟朋友相處,有說有笑的,顯得鮮活可愛,怎麼在他面前這麼悶,像只悶葫蘆。

她是導師手底下年齡最小的一個學生,聽說以前跳過級,學術方面很厲害。

江驛想著,心底微嘆,生出幾分絕望。

“江學長。”柳西蝶忽然抬起頭,喚了他一聲。

江驛連忙應聲,一臉真誠地問她,怎麼了。

柳西蝶手指按在書角,淡笑著說:“我這人其實挺無趣的,不會找話題,也不太愛娛樂,你要是待著無聊就回學校吧。感謝你今天特意過來探望我,改天等我出院了,請室友吃飯一定叫上你。”

這等於是變相的趕人了,江驛心裡鬱悶得很,卻無話可說,只得笑著站起來:“那你好好休息,我改天……等你恢復了再找你玩。”

“好,謝謝你。”

“都是同學,客氣什麼。”

江驛將椅子放回原處,轉身出了病房,將門帶關上,走出幾步,回頭看了一眼房門,臉色變了幾變。

病房裡總算清淨了,柳西蝶撥出一口氣,將手裡的蘋果放在床頭櫃上,看了眼鮮豔的花束,眼神暗下來。

這應當是她第一次收到異性送的花,她卻開心不起來。

讀大學和讀研的時候,她在學校裡不是沒有男生追,通常她會選擇無視。因為沒時間沒資本去談戀愛,她有為之奮鬥的目標和理想,不敢有一絲鬆懈。

面對別人的追求,她冷臉相對多次,那些男生久而久之都打消了念頭。

她有感覺,江驛對她似乎有那麼一點好感,而且看他的樣子,短時間內大概不會放棄。雖不是同一屆,可同在一個導師手下,抬頭不見低頭見,叫她很是為難。

柳西蝶伸手拍了下花朵,無端的煩躁。

——

翌日,下午五點多,湛藍的天空點綴著幾朵雲,被風吹著緩緩往前移動,西邊的天際已被霞光染成漂亮的橘子色。

寧蘇意一身黑色西裝,右手還纏著繃帶,從辦公樓裡走出來,躬身坐進停在門口的一輛車。

梁穗從另一側坐上去,吩咐徐叔開車。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晚飯沒來得及吃,直接從公司出發前去江城,走高速三個多小時能到,晚上在那邊的酒店下榻,明天一早參加金融峰會。

這麼想著,寧蘇意稍稍放鬆,身子向後靠著椅背,閉上眼,手指捏住山根,不輕不重地揉捻。

手機響了一聲,她睜開眼,單手從包裡拿出來,是井遲的微信訊息。

“出發了?”

寧蘇意用食指戳了個“嗯”字傳送過去。

井遲:“沒吃晚飯吧,到了江城別忘了先吃飯。”

寧蘇意抿唇一笑,依舊回覆簡單的一個字:“好。”

井遲原打算陪她出差,被她給無情拒絕了,他為此悶悶不樂。寧蘇意摸摸他臉,笑著說,乖,你去了會分散我的精力。

井遲撲哧一聲笑出來,回了一句,什麼鬼,真當我是你養的小白臉嗎?我還能讓你分心哦。

“小姐,後面有輛車一直跟著我們。”

前面開車的徐叔頻頻看向倒車鏡,面容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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