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遲沒清理地上的碎玻璃和那灘水漬,第一通電話沒人接聽,他緊接著打過去第二通,響了許久,仍然沒有被接通。

準備撥第三通電話時,他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什麼,從通訊錄裡找到號碼,給其中一個保鏢打電話。

響了沒幾聲就被人接通了,對方態度恭謹:“井先生。”

井遲食指微屈,第二根骨節抵在眉心間,語調慌亂地問:“你們到哪兒了?”

保鏢有一瞬沒明白他的意思,想了幾秒才回答:“寧小姐還未出發,我們都還在酒店外面守著。”

“還沒出發?”

“是的,寧小姐的車停在酒店門口。”

井遲靠在飲水機旁的牆壁上,仰頭閉上眼鬆了口氣:“好,我知道了。”

電話結束通話,井遲心裡那股異樣的慌張感並未消失,視線四下逡巡,望著空蕩蕩、顯得有些冷清的房子,他愈發難以心安。

原地待了半分鐘,當機立斷,回房換身衣服,拿上車鑰匙出門。

黑色的賓士大G行駛在寧城晚高峰的車流中,朝著高速公路的方向靠近。

手機在這時候響了起來。井遲騰出手拿起中控臺上的一隻藍芽耳機塞進耳朵,接通了電話:“酥酥。”

寧蘇意在那邊說:“你剛才給我打了兩個電話?”

“嗯。你在做什麼?”

“梁穗在收拾東西,我在衛生間裡,手機放在臥室的床上,下午開會時設定了靜音,忘了調回來,沒聽到來電鈴聲。”

寧蘇意跟他解釋完,他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先聽到那邊傳來梁穗的聲音:“寧董,東西都收拾好了,可以出發了。”

井遲立刻跟她說:“今晚待在酒店先別走,我過去找你。”

寧蘇意難以置信,足足發呆了幾十秒,滿是疑惑地“啊”了一聲,想不通他話裡的邏輯:“你說……你要來江城找我?可是這邊的會議都結束了,我原本就打算今晚回寧城。你來找我,這一來一回……不麻煩嗎?”

寧蘇意說話間飽含狐疑,屬實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就算是想見她,她直接回寧城見面不是更方便嗎?他何必再跑一趟?

立在寧蘇意身邊的梁穗,表情有點呆滯,透過寧董的話,她獲得一個資訊——井先生要來江城找寧董,可能現在已經出發了。

梁穗眨了眨眼,也不懂這是什麼操作,可能戀愛中的人腦回路就是比普通人更為清奇一些。

寧蘇意直接明說:“我不理解。”

梁穗在心裡默默補充:我也不理解。

井遲嘆口氣,很難跟她解釋清楚其中的緣由,難道要說我心慌得厲害,有預感你可能有危險?

這話說出去,別說寧蘇意,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荒謬至極。

井遲:“我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聽我的好不好?你不是還沒出發?我很快就到了,我們見面再說。”

寧蘇意沉默。

井遲猜,寧蘇意這會兒肯定以為他在耍性子,只好跟她實話實說,他先提起很久遠的一件事。

“你還記得你被綁架的那一天嗎?我沒去學校上課。”他說這話的語氣很是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勾起她難過的回憶。

寧蘇意被他的話帶回那一天,輕“嗯”了一聲,表示她還記得。

若不是那天井遲沒來學校,下午放學她不會一個人走。寧家的司機也以為她會和井家小少爺坐同一輛車回家,沒去學校接她。

可事實上與井遲無關,那夥人盯了她很久,專門逮住她落單的機會。

井遲將車子駛上高速,緩慢地說:“是因為那天早上出門前,我突然心臟絞痛,家裡人以為我身體出了毛病,給我請了一天假,送我去醫院做檢查。”

當然,他自己也那樣認為。

他本身就是早產兒,從出生起就體弱多病,悉心養到七八歲不容易,但凡有點身體上的問題,家裡人都如臨大敵,拉響警報。

可實際上,那天亂七八糟一大堆檢查做下來,耗費了大半天時間,出具的報告顯示他身體健康,暫時沒發現任何潛在疾病。

老太太不放心,愣是讓他住在醫院裡再觀察一番。

他自己也說就心悸了那麼一下下,沒別的不適。

結果,當天晚上他就接到酥酥失蹤的訊息,他恍惚間覺得,早晨的那一陣心慌就是某種徵兆,預示著她有危險,他即將失去她。

他小時候聽母親葛佩如講過,有時候親人之間、或者在乎的人之間,會有種很玄妙的說不清楚的羈絆。

就像外公去世前一晚,母親臨睡前陡然心慌意亂,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當晚做夢還夢見了外公,夢裡的他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第二天早上醒來,她接到了外婆的電話,說外公凌晨五點多過世了。

寧蘇意聽得雲裡霧繞,這跟他來江城找自己有什麼關係?

井遲咳嗽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壓著嗓門說:“就剛剛,我心臟不舒服,摔碎了一個杯子。”

寧蘇意抿了抿唇,沉默三秒,儘量淡定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你……你是不是被我大伯上次鬧出的事情嚇到了,緊張過度,關心則亂?”

她身邊帶了五個保鏢,全是身高體壯的練家子,哪會有什麼危險。

“……”

井遲就知道,說出來她不會相信。

“我說過我們心有靈犀,你還記得嗎?”井遲深吸一口氣,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說的是電梯出故障,我被困在裡面暈倒那件事?”

發生在去年十一月份的事,寧蘇意不可能沒有印象。

她當時因為電梯裡幽閉黑暗的環境引發了一系列應激反應,休克昏迷,在醫院裡醒來見到井遲,得知是他救自己出來的。

她一度感到十分驚奇,問他是怎麼知道自己被困在電梯裡,那麼巧救了她。

他眼神特平靜地跟她說:我說心有靈犀你信嗎?

寧蘇意不信,只當是他剛好來明晟辦公樓找她,碰巧救下她,為了讓她不那麼緊張,說了句玩笑話緩解氣氛而已。

直到現在,她仍然這麼想。

井遲這時候才告訴她:“那一天也是,我在MY風投,準備跟傅明川去吃午飯,心臟有點難受,傅明川就在一旁,還以為我是什麼隱疾復發了。你不信可以問他。”

寧蘇意笑了起來。

井遲一滯,感覺有一盆涼水潑下來。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她還是不信!她一個字都沒信!還嘲笑他!

氣得頭頂都要冒煙了,井遲還好聲好氣地哄她:“可不可以不走?”

寧蘇意斂了斂複雜的情緒,不說信,也不說不信,算是對他執著的一種妥協:“好吧,我被你說服了。”

井遲舔舔唇,說得口乾舌燥的,終於讓她改了主意,他高高懸掛的擔憂之心慢慢滑落下來,回到原處。

寧蘇意小心試探著問:“你心臟還難受嗎?”

井遲:“不難受了。”

寧蘇意:“哦。”

井遲:“你是不是覺得挺好笑?”

“沒有。”寧蘇意一本正經地說完,緩口氣,老實跟他講,“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感覺……該怎麼說呢,有點不可思議?根據你的說法,好像我們是命中註定的一對。”

井遲“嗯哼”一聲:“你現在才意識到嗎?”

寧蘇意點點頭,唇角微微翹起,想到他正在開車,連忙打住:“好了,我不走,你慢慢開車,電話我掛了?”

“嗯。”

寧蘇意結束通話電話,轉過身來,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梁穗一直在她房間裡,臉上的表情凝滯了幾秒,旋即閃過一絲尷尬。

她跟井遲聊天,被他的話帶得忘乎所有,不記得套房裡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梁穗眼觀鼻、鼻觀心,自然不會打聽八卦,只公事公辦地問一聲:“晚上是要留在這裡嗎?”

寧蘇意定定神,回覆:“是的。”

“那我去給徐叔打個電話,讓他把車開回停車場。”梁穗說。

“好。”

梁穗出去打電話,寧蘇意拿著手機坐回床邊,垂眸看著漆黑的螢幕,彎唇一笑,蹲下來拉開行李箱的拉鍊。

她剛拿出一套衣服,梁穗就舉著手機去而復返。

寧蘇意抬眸,梁穗忙說:“徐叔有話跟您說。”

寧蘇意直起身,從她手裡接過手機,貼放在耳邊:“徐叔,是我。”

“小姐啊,我聽梁助理說,咱們晚上不回寧城了?”

“嗯,歇一晚,明早再回去。”

徐叔欲言又止,最後用商量的口氣說:“我想今晚先回寧城,明早再早起開車過來接你們,不知可不可以?是這樣的,今天是暖暖的生日,我答應晚上趕回去陪她過生。”

暖暖是徐叔的小女兒,今年上六年級。

這點小事寧蘇意當然選擇通融,實際上,如果徐叔早點說,她下午就會讓他自己先回寧城了。

“你要是有事就回去吧,明天也不用趕過來接我們。”寧蘇意說,“我們自己叫車回去,免得你來回折騰。”

梁穗方才給徐叔說今晚不回去,略過了井遲這一環,徐叔只以為是寧蘇意臨時改變了主意,提出明早過來接。寧蘇意順著這話說,沒多餘解釋。

徐叔聲音染上喜悅:“哎,好。”

寧蘇意把手機遞還給梁穗,對上她的眼神,笑著問了句:“你不會也要走吧?”

梁穗猶豫三秒,斟酌著問:“可以嗎?”

寧董接下來不打算辦公,這邊也沒她什麼事了,等井先生過來,他們倆肯定是要過二人世界,她留在這裡顯得太多餘了。

寧蘇意無奈:“行吧,你自己決定。”

梁穗快步出了套房,趕緊再給徐叔打一通電話,讓他等等自己,她要跟他一起回寧城。

套房裡只剩寧蘇意一個人,正事都忙完了,她有些無聊,躺到床上,久違地點開了手機裡下載的小遊戲,預備等井遲過來,兩人再一起吃個宵夜,反正她現下肚子不餓。

八點半左右,寧蘇意接到一個陌生來電。

她略微停頓了兩秒,接起電話,等她聽完對方的話,臉上的表情一寸寸凝固,手機掉在了床邊的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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