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失蹤多年的大伯,寧蘇意知曉得並不多,頂多在爺爺的書房裡見過大伯五歲之前的照片,再就是聽家裡人偶爾語焉不詳提及幾句。

那是爺爺的第一個兒子,取名叫寧宗城,他的眉眼生得十分像自己的母親,就連額前的美人尖都承襲了下來,自然受到萬般重視。

不到五歲的年紀,還在上幼兒園,那日傍晚,天邊彩霞鋪陳,如同從擰開的黃桃罐頭裡流淌而出的汁水,橙黃燦爛。

寧夫人親自前去接兒子放學,連同家裡的保姆一起過去。因那晚丈夫在外地出差,孃兒倆便決計在外面的餐廳吃完晚飯再回家。

用餐結束,服務生前來收拾,不留神打翻了一個湯碗,裡面僅剩的湯灑在了寧夫人和寧宗城身上。

所幸吃過飯有一會兒了,那碗湯的溫度不燙,可兩人身上實在被澆得狼狽。

服務生連聲道歉,寧夫人自知事情已然發生,說再多也於事無補,揮手打發了服務生,自己去洗手間處理弄髒的白色毛衣,另外叫保姆先去車裡給孩子換衣服,免得著涼。

這麼大的孩子正是頑皮的時候,衣服很容易弄髒,車裡常備有一套換洗衣服。保姆應一聲,牽著孩子去停車場。

在車裡換完衣服,保姆忽覺腹痛,估摸是飯桌上多吃了幾個蟹,腸胃受不住,囑咐寧宗城一通,讓他不要亂跑,自己去找洗手間。

等她回來,車裡的孩子就不見了。

兩個女人急慌慌地到處找人,寧夫人幾欲落淚,不得已聯絡餐廳的經理幫忙查詢。

那時道路監控系統尚未成型,在經理的協助下,經過幾番詢問,得知那個穿藍色短款羽絨服的小男孩,也就是寧宗城,被車窗外飄來的氣球吸引,推開車門跑去追氣球,最後不見蹤影。

聽到這裡,寧夫人心跳倏忽漏掉一拍,緊跟著六神無主,驚惶痛哭。保姆跟著嚎啕大哭,又是害怕又是歉疚,不停道歉。

寧夫人打電話緊急聯絡在外地的丈夫,哽咽著說明情況,而後在他的指示下,報警找人。

此後多天,沒有一點好訊息傳來,只依稀從路人那裡問出一些微末細節,是說那日,的確看見一個穿藍色羽絨服的小男孩,被一位黑衣黑褲、戴著帽子口罩的男人抱走了,小孩子在哭。

一般路人遇到這種情形,不會多想,只當父親不會帶孩子。

如此一來,擄走孩子的那人相貌不清、年齡不詳,聽說佝僂著身軀,連身高都無法判斷。

寧夫人日漸鬱結,終於扛不住,大病一場。

三年過去,那孩子仍是杳無音信,寧家始終沒放棄尋找,稍有一點線索,便如同看見黑暗裡的一道曙光,乍然燃起希望,卻一次又一次落空。

直至寧夫人再次有孕,生下小兒子寧宗德,之前幾年殫精竭慮損耗身體,生產後更是抑鬱加重,導致身體虧空,只陪了小兒子兩年就撒手人寰。

寧老先生正值壯年痛失愛妻,自是痛不欲生,卻仍謹記妻子臨終前的遺願:找到丟失的那個孩子,好好撫育小兒子長大。

——

寧蘇意回到家中,洗了個熱水澡,坐在梳妝檯前做護膚流程時,從鏡子裡看見角落堆著兩個紙箱。

她放下爽膚水,走過去看了一眼,是寄來的快遞,上面還貼著快遞單,正要去問一下邰淑英,門就被敲響了。

寧蘇意開啟門,邰淑英端著一杯熱牛奶進來。

“媽,那快遞是怎麼回事?”寧蘇意指一指牆角的箱子。

“不是你買的東西?”邰淑英瞄了那箱子一眼,“下午順豐的快遞小哥送來的,我看寫的是你的名字,就讓人搬到你房間裡,其中一個箱子沉得跟石頭似的。”

“我沒買……”

話剛起了個頭,寧蘇意陡然想到,有可能是井遲。

邰淑英叮囑一句“早點睡覺別熬夜”就走了,寧蘇意喝光杯子裡的牛奶,從書桌抽屜裡找出裁紙刀,劃開紙箱上的膠帶。

一塊圓形的胡桃木色的桌面,幾根細長的木條棍,四條桌腿,一袋螺絲釘以及一些零碎工具。

下面那個箱子裡則是一塊長絨地毯,摸上去非常柔軟順滑。

與她英國公寓裡那一套一模一樣,毫不誇張地說,連桌板上的原木花紋都相差無幾,散發著淡淡的木質香味。

寧蘇意去浴室漱了個口,回身找到手機,發訊息給井遲。

寧蘇意:“你還真買了?”附一張七零八落的木桌零件和地毯的照片。

井遲很快回了訊息:“答應你的,我會食言?”

寧蘇意不跟他客氣:“謝了。”

井遲發了個表情包過來——有點幼稚的白色小狗狗,迎風奔跑,腳下寫著“別跟我客氣”幾個字,與他日常冷酷的表情不相符。

寧蘇意給逗笑了。

井遲:“會拼裝嗎?不會我明天上門售後服務。”

寧蘇意邊笑邊打字:“小瞧人了不是,不勞煩你,我自己動手。”上一個小木桌就是她自己動手裝的,對照著說明書上的示意圖,沒什麼難度,反有種做手工的樂趣。

互道了晚安,寧蘇意坐下來繼續護膚,看一眼角落裡的紙箱,沒忍住放任它們到明天,連夜拼裝起來。

——

這週五下午,醫院的主治醫生下了出院通知,邰淑英前去辦理完出院手續,到病房裡收拾好衣服和日常用品,準備將住院多日的寧老先生接回家中。

一同前來的還有寧宗德,他昨天才從外地回來,開了幾天會議,又舟車勞頓,因是自己真正熱愛的事,絲毫不覺疲憊,幫著妻子忙前忙後。

三人一道往外走,寧宗德上前攙扶寧老先生,後者皺了皺眉,搡一把他的胳膊:“我拄著柺杖,自己能走。”頓一下,剋制著脾氣問責,“倒是你,今天沒去公司?”

“沒什麼重要的事,有酥酥在,我偷得浮生半日閒。”寧宗德笑一笑,拉開後座的車門,到底還是攙扶一把,將父親穩妥安置。

寧老先生眉心始終不曾舒展,不冷不熱道:“你撂挑子倒是撂得快。”

邰淑英一句話不敢言,坐去前面的副駕駛座,留他們爺兒倆在後面談話,交代司機開車慢一點。

寧宗德面色帶笑,不反駁也不應承。

他穿一件灰白條紋的Polo衫,淺咖色休閒褲,鼻樑上架著眼鏡,眉目清朗周正,一派溫煦儒雅,頗有幾分古時候教書先生文質彬彬的氣質。

他與寧老先生五分相似的樣貌,卻沒繼承他在生意場上的半分魄力,是以這麼些年來,不得他老人家的喜愛,逮住機會就會被他訓誡幾句。他早已習慣,從不為自己辯駁。

畢竟是血濃於水的父子,大的矛盾沒有,小的分歧不斷。

寧老先生將柺杖擱在腿邊,瞟了眼靜默不語的兒子,開口時語氣緩和三分:“打電話叫修臣晚上來家裡吃頓飯。”

寧宗德:“是。”

話音落地,他沒耽擱,直接給高修臣打了個電話,讓他下班後載上寧蘇意來家裡吃飯,寧老先生出院了,想見見他。

高修臣沒半句推辭,謙恭道:“原本也是打算寧董出院就前去拜訪,您放心,我一定過去。”

電話開了擴音,寧老先生聽見那端的話,舒心不少。

——

下班時間到,寧蘇意想加會兒班,被高修臣打斷。

“下午寧總打電話給我,叫我晚上過去吃飯,順道載上你。”高修臣立在辦公桌前,身形挺拔,如修竹一般,音色溫敦悅耳,“走吧,免得晚了讓人等。”

寧蘇意疑惑地抬頭看他:“我爸?”好端端的,她爸怎麼叫高修臣去家裡吃飯?

“應當是寧董的意思。”高修臣取下眼鏡,用隨身攜帶的眼鏡布擦了擦,重新戴上,正巧對上她愈發迷惑的眼神,笑一聲,“寧董出院了你不知道?”

“……”

寧蘇意無語扶額,沒人跟她說。

如此一來,她就不能留下來加班,拿上提包,將桌上幾樣東西裝進去,跟隨高修臣走出辦公室。

高修臣走在前面,腳步放緩,等了她兩步,與她並肩往電梯間走:“累不累?你剛接手集團事務,可能一時未能適應,別把自己累垮了,慢慢來。”

又來了,那種令人彆扭的關切實在讓寧蘇意不知如何回應,只好淡笑著說一聲“還好”。

井遲的電話來得正是時候,杜絕了高修臣進一步的關心。

寧蘇意急急忙忙錯開一步,避開他:“高總先走吧,我接個電話,可能要耽誤一點時間。”

“不妨事,我等你。”高修臣走遠了,確保自己與她之間的距離無法聽清電話內容,而後遞給她一個“請便”的眼神。

他態度擺在那裡,寧蘇意也不好再把話說死,走到走廊盡頭,接通井遲的電話。

“聽說寧爺爺出院了,我晚上過去看一下,你在家嗎?”井遲開門見山說道。

他剛到家,聽老太太說起,依著兩家的交情,怎麼說也該去探望。葛佩如剛想說自己明天過去一趟,井遲就主動請纓,且今晚就要登門叨擾。

“半個小時後到家,你過來吧。”寧蘇意說。

井遲:“行,稍後見。”

寧蘇意和高修臣到達寧家的別墅時,井遲已經穩穩坐在客廳裡,陪寧老先生下象棋,馬走日象走田炮翻山。

井遲抬頭看一眼,目光一頓,略過寧蘇意,定定地望著她身後的男人。他手裡提著幾盒營養品,偏頭與寧蘇意低聲說話,氣質卓然不群。

這一局棋正好下完,寧老先生險勝,擺擺手笑呵呵道:“人到齊了,不下了不下了,收拾收拾開飯吧。”

井遲收起棋盤,傾身斟了杯茶,看一眼坐在對面的高修臣,將茶杯遞給他,順口問一句:“這位是?”

寧蘇意忘了給他們介紹,正一正色,張口說這是公司的高層,也是爺爺的得意門生。給高修臣介紹時,說井遲是自己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兩個男人握一下手,簡單寒暄兩句。

飯桌上聊的都是些稀鬆平常的話題,井遲間或接一兩句話,更多時候,是與寧蘇意單獨交談,給她夾菜、倒果汁,問她的工作體驗:“累不累?”

“累啊,剛上手怎麼能不累。”寧蘇意比了三根手指,低聲說,“連著三天凌晨三點睡的,躺下去也是焦躁睡不著。”

井遲嘖一聲,擰緊眉頭:“讓你這麼拼命了?就不能對自己好點。”

高修臣與寧老先生談話,餘光掃去一眼,分出精力聽到兩人模糊的幾句對話,目光暗了一瞬,旋即恢復自然。

原來,同樣的問題,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答。

飯後又聊了片刻,高修臣與井遲起身告辭。

寧老先生剛出院,精神不濟,抱起井遲拿過來的兩盒上好的白毫銀針,預備去書房放好,然後回房休息。他愛喝茶,井遲知道這一點,每回蒐羅送來的茶都合他心意。

“蘇意,過來我跟你說兩句話。”寧老先生站在距離書房門口三米遠處停下腳步,朝客廳喊了一聲。

寧蘇意忙跟上爺爺,扶著他的胳膊進去。

關上門,寧老先生便拍拍她手腕,問道:“你覺得修臣怎麼樣?”

寧蘇意愣了愣,沉默數秒,中規中矩地說:“挺好的。”

這幾天她沒少麻煩高修臣,工作場合,他很盡職盡責,為人也溫潤親和,只除了……似有若無的親近感,讓她稍感不適。

寧老先生把兩盒茶葉放進櫥櫃裡,在沙發上坐下來,兩手交疊搭在柺杖的龍頭上。連日纏綿病榻,讓他看起來形銷骨立,一雙眼渾濁卻深刻,看著她認真道:“讓你和他在一起,他入贅我們寧家,你願意嗎?”

寧蘇意大腦嗡一聲,第一個想法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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