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宣帝的眼中飛快閃過一絲精光,隨後迅速湮滅。

他意外的哦了聲,隨後向前傾了傾身子,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關切問道,“不知雲丞相有何事要啟奏的?”

雲守道站直了身子,剛開口說了老臣二字,忽然開始咳嗽。

他咳了一下又一下,劇烈而連續,咳心肺都要跳出來,偌大的宮殿,一時只剩下他的聲音。

在場的人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頭,有些私下裡開始竊語,猜測著這位上了年紀的丞相,會不會就此嗝屁。

就連餘宣帝期間都忍不住擔憂的詢問,“雲丞相,你可安好啊?要不然的話,還是請個太醫過來看看吧!”

實在是看他咳嗽的難受,要稟報的事情沒說出口,可千萬別等會撲通倒地上起不來。

雖然那樣的場景,是他樂於看到的。

餘宣帝暗暗的想,他說著在人群中掃了眼。

看見藏在幾個文官身後,穿著藏藍色衣服的白鬍子老頭,眼睛一亮,“兆太醫,你在快給丞相看看!”

“不……”雲守道拍著胸口,好不容易深吸口氣,擺擺手說,“謝皇上關心,不…不過不用了。

老臣這是…是老毛病了…自從我那不爭氣的幾個兒子出事,活生生把我氣成了這樣,老臣的病啊,是氣出來的,是心病,就算是最名貴的藥材,都治標不治本啊.”

他不講究的從袖子裡取出一塊手帕,對著臉胡亂的擦了擦,完事後又擦了擦手,好像好了許多。

眾人心也跟著一沉,再咳嗽下去,吵的耳朵都快受不了。

雲守道才不管別人怎麼想,他看向高座上的餘宣帝,先是開始訴苦。

從自己年邁的身體說起,得了各種各樣的病,聽得眾人目瞪口呆——看起來挺正常的一個人,怎麼就如此惡病纏身,實在是可憐,可憐之後又剩下欽佩,怪不得人能坐上丞相的位置,瞧瞧這敬業精神,就算是患病仍舊兢兢業業,實在是敬佩。

敬佩完了呢?他又說起了,早年征戰時候所受過的傷,一會後背被火燒的禿嚕皮,一會胸前中了一箭險些掛掉,總之他這條命經歷了極其兇險的事情,而他九死一生,死裡逃生,反正就是倔強的活了下來。

眾人:……起初他們聽著是挺感興趣的,甚至還帶了些窺探隱秘的目的。

後來就有些索然無味,感情這位丞相您說的有事啟奏,就是來賣慘訴苦的嗎?得。

說到最後肯定又是要找皇上要賞賜的。

大臣們聽得昏昏欲睡,白眼卻頻頻外翻,恰好雲守道一把鼻涕一把淚,差不多接近尾聲,他長嘆一口氣,伴隨著些許咳嗽,用袖子擦了擦臉,說,“皇上,老臣說這些,並不是為了賣慘,也不是為了訴苦,更不是為了求賞賜……”虛偽!再接著裝!看你能裝到幾時!一本正經的雲丞相,是說反話的大師啊!眾人嫌棄又膜拜,正等著他自己打臉呢,卻聽他突然來了一句,“老臣說這些,只是想告訴皇上,老臣年紀大了,可能再也無法為大餘朝貢獻自己了,這些日子不斷的生病,精神也越發恍惚起來,所以……老臣甘願辭去丞相一職!”

什麼?不對啊!這不是劇情的發展方向啊!你要賞賜啊你辭什麼官啊!眾位大臣驚訝疑惑難以置信,容修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餘宣帝等這一天可等了太久了!他知道雲守道立下的汗馬功勞,也知道雲守道在朝中的聲望,正因為都知道,所以才嫉妒,所以才害怕。

明明是他的統治他的王朝,怎麼可能允許別人如此突出扎眼!說實話,他原本是不想對雲守道下手的,畢竟不忍心,二十多年來,身邊的兄弟越來越少,偶爾午夜夢迴時分,他會後悔當年做過的事情,但也僅僅止於後悔了,皇權的路註定是條孤獨的路,他想著,如果可以給雲守道一條活路,放他走多好。

好在雲守道是個聰明人,的確,他一直很聰明,不然他不會允許他活到現在。

他或許能夠猜出一些關於容奕止死因的蛛絲馬跡,興許也明白趙國丈突然消失的原因,但他懂得分寸,懂得裝傻,該不說的從來不說,不過……餘宣帝凝眉思索,他可以放他走,可他那些知道的秘密呢?為官時候聰明的不說,是為了保全腦袋。

等他走了到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肆無忌憚起來,到時候天下都是他的流言蜚語,那他的位置怎麼坐的穩呢?一切就按原定計劃來吧。

餘宣帝面色沉靜,複雜的心思轉了又轉,他皺著眉不捨的道,“丞相大人,您方才說什麼?”

挺能演的。

雲守道早就看穿了他偽善的臉,忍著強烈的反感和不適,畢恭畢敬的說道,“老臣想告老還鄉,還請皇上能夠批准.”

餘宣帝嘆氣,“朕是實在捨不得你.”

宮殿內陷入沉默,沒有人開口。

雲守道只好說,“天下無不散之宴席,老臣身體不適,便是不辭官,恐怕也無暇分心朝堂上的事務了,不能再為陛下分憂解難,是老臣最大的遺憾,如果老臣身體允許,老臣定然願意殫精竭慮,為大餘耗盡最後一滴心血!”

“雲愛卿為大餘朝的付出,眾人和百姓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今天愛卿講起從前諸多往事,又講起您的傷口和經歷,如果不放你走,反而顯得朕極為苛刻了。

不過呢,辭官朕是準了,在徹底離開之前,在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之前,丞相您所擔任的職務,還希望您能繼續擔著.”

餘宣帝說道。

這是每位官員辭官前的慣例,等新上任繼位的人,熟悉了業務流程,他們才可以真正離開。

雲守道表示瞭然,大大方方的三拜九扣,行了大禮。

辭官一事成了今早最大的議論話題,等退朝後,雲守道單獨被餘宣帝叫了去。

餘宣帝無非還是些客套的話,又賞賜了多多少少的東西,最後他拉著他涕泗橫流,說的都是早年的事。

如果放在五年前,或者僅僅在兩年前,他說那番話,雲守道還會深信不疑。

雲家出了事,他暗中操作,還搭上那兩位老兄老弟的命和身子,他說服不了自己,好在他也會演戲。

雲守道同他客客氣氣的對著哭,哭完了被大太監攙扶著送到宮門外。

太陽像是被霧濛濛的天,罩上了一層薄薄的紗,顯得朦朦朧朧的。

初春的天兒裡,風輕柔而細膩,他出了一身冷汗,輕輕的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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