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李諶突然倒抽一口冷氣,放開劉觴,一個翻身滾下軟榻,蹲在榻邊上,雙手抱頭,抓了抓自己梳理整齊的鬢髮,一臉懊悔的模樣。

“陛、陛下?”

劉觴嚇了一跳,小奶狗天子這是怎麼回事?突然發瘋?李諶被劉觴這麼一叫,更是心中凌亂,不不不,朕如何能被劉禪這個奸佞蠱惑,雖然、雖然平時也有親密之舉,但都是為了投其所好,拉攏腐蝕而已,說白了,朕是為了大唐江山、天下蒼生!劉觴翻身起來,便聽到李諶口中唸唸有詞,什麼“蒼生道義”“天下大義”之類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李諶要入魔呢!“陛下?”

劉觴眼皮狂跳,不會是磕壞了腦子吧?叩叩叩!又是敲門聲,竇悅的聲音再次響起:“郎君?娘子?”

外面的人沒聽到應門,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竇悅焦急的道:“郎君?我們進來了!”

“等等!”

李諶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阻止。

劉觴的女裙很是凌亂,還沒有來得及整理,雖劉觴並非是個女子,但是這幅衣衫不整的模樣,李諶也不想讓竇悅看到。

他立刻站起來,給劉觴整理女服,一切妥當,這才黑著臉道:“請進.”

竇悅與竇扶風走進來,竇悅擔心的道:“二位,可是娘子的傷勢不好?”

李諶道:“並沒有,醫師看過了,只是一些小傷,有勞竇小郎君掛心.”

竇悅這才鬆了口氣,道:“那、那太好了!”

竇扶風拱手道:“多謝二位相救犬子,我竇扶風不喜歡欠別人的,因此為二位備下了薄禮.”

他說著,招了招手,幾個家丁抬上兩個大木箱子,咔嚓開啟。

“嗬!”

劉觴倒抽一口冷氣,差點給閃瞎了!金條!全都是金條,整整兩個箱子。

劉觴對金條沒什麼概念,也不知道是多少錢,但那木箱子沉重至極,放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想必不少。

劉觴不由撇了一眼旁邊的李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天子第一次賞賜給自己錢幣,還要分期付款,看看人家首富,一出手就是金條,和錢幣就是不一樣的!劉觴眼睛晶晶亮,笑眯眯的客套:“啊呀,這怎麼好意思呢?”

竇扶風瞭然的道:“悅兒是竇某的獨子,竇某也沒有續絃的打算,二位救了悅兒,便是救了竇某的命,小小薄禮,還請二位不要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

劉觴立刻道。

李諶則是見慣了大風大浪,天下都是自己的,還在乎這點子金銀不成?只是淡淡的道:“竇郎君有心了,不過這些金子……”劉觴一看,天子是不是傻,送上門來的錢竟然想要拒絕,於是拉了拉他的袖袍,將他拉過來一些,悄悄咬耳朵道:“陛下,咱們可是偷偷溜出大明宮的,要偽裝成平頭百姓,哪個百姓見到這麼多錢不心動的?你若是推辭,咱們豈不是要露餡了?”

李諶皺了皺眉,將信將疑:“是麼?”

劉觴使勁點頭,道:“當然了!”

李諶鬆口道:“那好罷.”

隨即拱手對竇扶風道:“既然如此,竇郎君好意,我們也不能駁了面子.”

竇扶風道:“如此甚好,不知郎君家住何處?竇某讓下人送到宅上.”

“不必了不必了,”劉觴道:“不勞煩郎君,我們一會兒自己搬走就好.”

竇扶風也沒有強求,道:“也好.”

竇悅揪了揪竇扶風的袖擺,低聲道:“阿爹,天色這麼晚了,請二位住下來罷,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竇扶風微微蹙眉,似乎不太贊同,但是竇悅眼巴巴盯著他,大眼睛裡充斥著的都是希冀。

竇扶風嘆了口氣,道:“各位,今日天色已晚,不防在陋舍留宿一晚,明早再行打算.”

李諶本不怎麼贊同,他們還要回大明宮,若是讓人發現了天子不在紫宸殿,那事兒可就大了。

但是李諶轉念一想,劉觴受了傷,剛剛包紮好,此時不宜走動,更何況,自己還可以打著夫妻的名義,和劉觴同塌而眠。

便道:“那就叨擾了.”

竇扶風點點頭,轉身對竇悅道:“悅兒,走罷,不要打擾二位歇息.”

竇悅點點頭,還朝著劉觴偷偷搖手,這才轉身跟上去。

大家留在竇扶風的宅邸中過夜,李諶送走竇扶風和竇悅,心中隱隱有一些緊張激動,往日裡也不是沒有和劉觴過夜過,甚至同眠龍榻也是有的,還不止一次。

但……以夫妻的名義,還是頭一次。

這讓李諶心中隱隱期待什麼,不由瞥了一眼女服裝飾的劉觴,唇角隱約有些上翹,連忙咳嗽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

李諶告誡著自己,朕什麼也沒想,只是想著如何腐蝕拉攏劉氏,這可是個絕佳的大好機會,朕一定要把握住。

“阿觴,我們不如……”叩叩叩!李諶的話第二次被打斷了,又有人敲門。

李諶不耐煩的拉開門,道:“又有什麼……”事?然而站在門口的人,並不是竇悅,也不是竇扶風,而是劉光與郭鬱臣。

“樞密使?”

李諶奇怪:“這麼晚了,可是有什麼要事?”

劉光平靜的凝視著李諶,淡淡的道:“小臣沒有什麼要事,深夜叨擾陛下,只是斗膽請陛下與小臣換個屋舍.”

“換……”屋舍?李諶還沒反應過來,劉光已經擠入屋內,將李諶反手推出去,“嘭!”

關上舍門。

於是李諶與郭鬱臣面面相覷的站在門外,一時間相對無言。

隨即就聽到屋舍內,劉觴驚喜的嗓音道:“阿爹,你怎麼來了?”

劉光的聲音道:“出門在外,凡事都要小心一些,今晚阿爹陪你睡.”

“好啊好啊!”

劉觴的聲音又道:“阿爹,快上榻,夜裡頭涼著呢!”

李諶:“……”郭鬱臣:“……”郭鬱臣見天子黑著臉,不由撓了撓後腦勺,遲疑的道:“這個……時辰不早了,天子也快些燕歇罷?鬱臣帶您去屋舍?”

第二日天色矇矇亮,竇悅便早早起了,他洗漱整齊,推開舍門走出去,興沖沖的往客房而去。

走進客房院落,竇悅直奔劉觴的屋舍,舍門開著,竇悅便直接走進去,道:“郎君,娘子……”他的話音一頓,探頭往裡看了看,什麼人也沒有,不知去了何處。

竇悅奇怪的退出來,便看到有人站在門外,正是阿爹竇扶風。

竇扶風抱臂而立,竇悅乖乖上前叫人,道:“阿爹。

您可有看到郎君和娘子?”

竇扶風淡淡的道:“走了.”

“走了?”

竇悅有些失落:“這般早便走了?”

竇扶風點點頭,道:“天沒亮便回去了.”

竇悅更是失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他手裡握著一朵木雕的梨花,似乎想要送給什麼人,自言自語的道:“怎麼走了也不說一聲.”

“悅兒.”

竇扶風的嗓音打斷了竇悅的思緒。

竇悅抬起頭來,乖巧的道:“阿爹?”

竇扶風眯了眯眼目,道:“不管你想什麼,都不要再與昨日那些人有所牽連.”

竇悅奇怪:“阿爹,這是為何?”

竇扶風幽幽的道:“因著……他們是你惹不起的人.”

————因為一大早要回大明宮,所以天沒亮眾人便動身了,準備悄悄入宮,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去。

哪知道……大家一進宮,還未走入紫宸殿,剛過了紫宸門,就聽到有吵鬧的聲音,什麼人膽敢在紫宸殿大門口喧譁,還真是稀奇了。

劉觴看了一眼,縮回頭來,躲回紫宸門後,低聲道:“陛下,不好了,是宰相!”

“郭慶臣?”

李諶眯眼。

這一大早上,剛剛開宮門,郭慶臣竟然不辭辛苦的進了宮,還杵在紫宸殿門口,李諶登時頭疼,怕不是又要給朕舉薦什麼能人罷?劉觴道:“小魚公公攔在門口呢,不過小臣覺得堅持不了多久了,郭慶臣仗著自己是老臣,一直見不到陛下,肯定會硬闖的.”

“這個郭慶臣!”

李諶臉色難看。

劉觴道:“無妨陛下,小臣這就過去分散宰相的注意力,一會兒陛下從後門入殿.”

李諶臉色更黑,堂堂一國之君,竟然要走後門,還要偷偷摸摸的走後門……劉觴讓李諶先躲一躲,便自己大搖大擺的走過去,浮誇的道:“哎呦,這不是宰相大人麼?這麼一大早就進宮了?”

魚之舟阻攔著郭慶臣,已然用盡全力,見到劉觴回來,狠狠鬆了一口氣,堅持道:“宰相,陛下還沒有起身,還請宰相稍待片刻,陛下起身之後自然會召見.”

郭慶臣不依不饒:“老臣有十萬火急的大事!必須立刻見到陛下!”

劉觴道:“誒,宰相,人家魚公公都說了,陛下還未起身,您就不要為難魚公公了,都是在宮中混口飯吃的,魚公公若是打擾了陛下清夢,到時候陛下怪罪下來,這到底是賴魚公公啊,還是賴宰相您啊?”

郭慶臣道:“老臣有急報,必須現在呈稟陛下,若是不能通報,便別怪老臣硬闖了!怎麼,這樣都不能通報,難道還要老臣去請太皇太后來麼?”

劉觴笑道:“也行,等太皇太后從興慶宮移駕過來,估摸著陛下已然晨起了.”

“你!”

郭慶臣怒道:“你竟與本相胡攪蠻纏!”

劉觴心說,你說對了,我就是來跟你胡攪蠻纏的。

他瞥了一眼角落,李諶已經趁著劉觴吸引炮火,偷偷遛了過去,加之他會武藝,身輕如燕,很快一個躥身,從紫宸殿的後門鑽了進去,神不知鬼不覺。

劉觴鬆了口氣,對魚之舟道:“魚公公,要不然……你去受累,進去通報一聲?沒準兒陛下已經醒了.”

魚之舟聽他這般說,點點頭,道:“請宰相與宣徽使稍待.”

說罷轉身進了紫宸殿。

紫宸殿中,李諶果然已經回來了,正在匆忙的換下自己的便服,看到魚之舟,立刻招手道:“快來,給朕更衣.”

“是,陛下.”

李諶匆匆更衣,整理妥當,便讓魚之舟宣郭慶臣入內。

劉觴和郭慶臣走進來,郭慶臣咕咚一聲直接趴在地上,叩頭道:“陛下!還請陛下為天下百姓做主啊!”

李諶頭疼,道:“宰相何出此言呢?”

郭慶臣道:“尚書省貪贓枉法,舞弊作奸,擾亂省試,還請陛下為天下學子做主,還我大唐清明!”

郭慶臣所說的,正是昨天晚上月燈閣學子鬧事一事,郭慶臣把事情複述了一遍,自然少不得添油加醋,但是他不知道,天子李諶昨日可是原原本本經歷了鬧事事件。

郭慶臣道:“月燈閣櫻桃宴,雖不是正規宮宴,但在民間極有反響,此次學子鬧事,影響甚廣,還請陛下徹查尚書省!徹查知貢舉!徹查江王李涵!”

李諶眯著眼睛凝視著郭慶臣,他心裡清楚得很,郭慶臣想要徹查這件事情,無非就是因為李涵前十天做了宰相,以後十個宰相輪流當值,每人十天,一圈就是一百天,如果因為舞弊醜聞,尚書省被拉下臺來整頓,尚書省派出的宰相肯定也要下臺,這樣一算,至少能減少三十天的輪值。

且不說減少三十天了,尚書省必然也會因為這次省試威信大減,到時候郭慶臣所在的中書省,便更有話語權了。

但是這個問題難就難在,如果尚書省真的存在舞弊行為,那麼其罪甚大,絕不能姑息。

劉觴道:“陛下,既然宰相檢舉舞弊之事,那麼一定是證據確鑿,不如請尚書省的江王殿下前來當面對質.”

郭慶臣臉色一僵,舞弊一事,言之鑿鑿,但是他的確沒有什麼證據,加之月燈閣鬧事發生在昨夜,這麼短的時間,郭慶臣都跑到宮中圍堵天子,哪裡有工夫收集證據?李諶頷首道:“此事事關重大,若真有舞弊,不管是什麼人,絕不姑息!來人,去叫李涵進殿.”

魚之舟拱手道:“是,陛下.”

科舉省試每年都在尚書省舉行,而尚書省的禮部,會派出負責人員,這部分負責人員就是知貢舉。

為了防止舞弊,每年的負責人員都不一樣,今年真是巧了,知貢舉便是李涵手下的部員,都是李涵的心腹之臣。

李涵剛剛丟失了大理卿這樣的心腹,沒想到突然又招惹了一身腥,舞弊的事情甩也甩不掉的黏在了身上。

宮中的訊息很快傳來,李涵急匆匆入宮,趨步進入紫宸殿,拜見天子。

“臣弟拜見陛下!”

李諶道:“六弟,叫你過來,為的什麼事情,想必你也聽說了罷?”

李涵道:“回陛下,臣弟在來的路上略有耳聞,且昨日月燈學子鬧事,竟然已經鬧到了大理寺,臣弟也是有所耳聞.”

“哼!”

郭慶臣冷笑:“江王殿下,好一個有所耳聞啊!科舉舞弊乃是大案,只是有所耳聞,怕是不夠罷!”

“宰相話裡有話,”李涵雖看起來文文弱弱,但熟知他的人都知曉,其實李涵是個暴脾氣,最經不起別人的冷嘲熱諷,當即不吃虧的還擊道:“宰相若是有什麼證據,大可以擺在明面兒上,但我醜話說在前面,禮部部員清清白白,為了此次省試,夙興夜寐,殫精竭慮,可是經不住旁人半點子誹謗的!”

自從李諶即位,郭慶臣就是宰相,哪裡容得下小輩兒如此囂張,冷笑道:“誹謗?如今學子在天子眼皮底下鬧事兒,月燈閣的櫻桃宴都給拆了,禮部若是清清白白,那些學子為何鬧事?說是清白的,誰能相信?”

李涵道:“說了這麼半天,宰相若是檢舉,總要拿出一些證據,空口白牙的,難道不是誹謗誣告?宰相言辭鑿鑿,卻不肯拿出證據,這是為何?晚輩很奇怪啊!”

李諶頭疼不已,感覺腦仁要炸裂了,何止是李諶,就連劉觴也是,這兩人都挺能說的,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甘落後,再發展下去就要變成市井罵街了!劉觴勸架道:“江王殿下,宰相大人,二位聽小臣一言!禮部殫精竭慮也好,宰相恪盡職守也罷,不都是為了我大唐盛世麼?既然如此,二位便不要吵了,和和氣氣的把事情擺在明面上談一談,畢竟到底是舞弊,還是栽贓,事實總是跑不了的.”

李涵與郭慶臣便沒有再說話,李諶道:“既然如此,宰相,你檢舉禮部舞弊,便把證據拿出來.”

“這……”郭慶臣有些遲疑。

李涵冷笑:“看來宰相是拿不出什麼證據的.”

郭慶臣不甘示弱,道:“陛下!倘或禮部無辜,為何此次省試,沒有一個鄉貢登科?這實屬不正常.”

“如何沒有?”

李涵道:“新科狀元,便是鄉貢學子.”

郭慶臣道:“竇悅如何能算鄉貢學子?”

“為何不算?”

李涵據理力爭,道:“竇悅難倒不是鄉考發解而來?劇我所知,竇悅還是此次鄉考的頭籌解元!為何便不算鄉貢?”

因為鄉貢的學子,都是隨著稅收和糧產發解到長安來考試,所以第一名就叫做解元。

這個竇悅身體素質雖不算大好,但的確十足有文采,但凡是考試,沒有不是第一名的,在老家也素來有才名,後來因為要到長安省試,竇扶風的生意遍佈大唐,乾脆就跟著兒子一同來到長安,也能照顧長安的生意。

月燈閣那一片,還有月燈閣前的酒樓月燈樓,全都是竇扶風的產業,家資雄厚簡直不可一世。

竇悅雖然素有才名,但是因著他生在大富大貴之家,他的才名和竇扶風的“財名”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所很多人都傳言,其實竇悅根本無才,只是仗著老爹的錢財,別人才給他一些薄面的。

郭慶臣道:“這竇悅雖是鄉貢,但不能算是鄉貢.”

“當真可笑!”

李涵嘲諷的道:“宰相方才說登科之中沒有鄉貢,如今我給你宰相找出鄉貢,宰相反而又說竇悅不算鄉貢,陛下您說可笑不可笑?竇悅的名冊檔案均在發解之中登記,條條框框有跡可循,反而是宰相,有與沒有,全靠一張嘴呢!”

“你!”

郭慶臣顫抖的道:“陛下面前,你敢無狀?!”

“放肆!”

就在此時,一聲斷喝打斷了兩個人的分辯。

有人不經通報,直接走入了紫宸殿,這般大膽之人,整個大明宮是找不出一個的,但出了大明宮,倒是有一個。

自然是興慶宮的主人——郭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走進來,冷喝道:“李涵,你是小輩兒,我大唐注重禮儀,你便是這麼與長輩說話的?”

郭慶臣是太皇太后的侄子,算起來的確是長輩,但李涵又不是郭氏一派,他素來看不上外戚,自然不會把郭慶臣當成長輩。

李涵黑著臉,卻不敢反駁太皇太后,此時一個聲音勸慰道:“母親,不要動怒,動怒傷神.”

是絳王李悟!李悟扶著太皇太后,跟在後面走了進來,他瞥了一眼李涵,勸慰道:“想必江王也只是年輕,口無遮攔,實則沒有什麼惡意的.”

太皇太后嘆了口氣,拍著李悟手背道:“你啊,要是這個家裡頭,都有你這樣善解人意,老身也就寬心了.”

劉觴連忙給李諶打眼色,這個小奶狗天子,真真兒沒有眼力見,李諶看到他擠眉弄眼,這才站起來,笑著去扶太皇太后,體貼的道:“奶奶,您座.”

太皇太后坐下來,李諶又道:“這一清早的,奶奶怎麼過來了?”

太皇太后嘆氣,道:“老身如何能不過來?昨兒個晚上的事情鬧得如此大,學子大鬧月燈閣櫻桃宴,我大唐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真真兒是給老祖宗丟臉呢!”

老太太顯然是想要插手這件事情,她已經丟失了兵權,絕不肯放任李諶親政,便道:“宰相,這是怎麼回事兒?你身為宰相,徹查清楚了沒有?”

郭慶臣與太皇太后一唱一和,道:“回太皇太后的話,老臣正在稟明聖上,一定嚴格徹查,還學子們一個公道!”

李諶心中冷笑,朕還沒下旨呢,你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太皇太后瞭了一眼李涵,幽幽的道:“貪汙舞弊,事關我大唐的威嚴,這事情絕不能姑息,陛下,老身看來,暫時先將李涵收押候審,也能平息學子憤怒.”

李涵吃了一驚,心裡壓不住火氣,道:“太皇太后!我禮部是清白的!臣可以擔保,禮部絕沒有徇私舞弊一事,此次省試,一條一框全都是由臣最後經手嚴守,是絕對不可能存在舞弊的!若是有人檢舉禮部舞弊,大可以拿出證據,若沒有能讓臣心服口服的證據,便算是太皇太后您老人家,臣也不服.”

“反了!反了!”

太皇太后憤怒的拍著龍椅的扶手:“李涵!你反了!竟敢頂撞老身!”

“母親,”李悟道:“江王不是故意的,母親消消氣.”

“你讓老身如何消氣?!”

太皇太后道:“老身也沒說禮部真有舞弊一事,但如今學子鬧事,總要有個態度,老身只是讓江王暫時入獄候審,他卻是什麼態度?”

太皇太后對李諶道:“天子!今日老身還就要做這個主了,舞弊一事,絕對和禮部脫不開干係,既然江王說事事都是由他經手檢查,那今日必須將江王收監候審,給天下學子一個答覆!”

宰相郭慶臣立刻道:“來人!還不快來人!把江王殿下收押!”

太皇太后顯然是早有準備,幾個侍衛衝進來,直接扣押了江王李涵,李涵吃了一驚,大喊道:“臣不服!陛下,臣不服!!”

李悟雖然著急,但是他也明白過來,今日太皇太后鐵了心,想要插手舞弊一事,關押李涵只是一個態度,而這個態度不是做給天下學子看的,反而是做給皇帝看的,如果自己再勸,反而適得其反。

李悟閉上嘴,沒有言語,對李涵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執拗。

李諶眯了眯眼睛,雙手攥拳,舞弊是一場博弈,不是貪官與糾察的博弈,反而成了太皇太后與朕的博弈。

老太太就是想讓李諶看到,他老人家還是能管事兒的,就算是一個藩王,也是說下獄就下獄,沒人敢執拗一句什麼。

李涵被侍衛押解起來,直接遣送出紫宸殿。

“天子,”太皇太后幽幽的道:“至於這次糾察舞弊……”李諶死死攥著拳頭,眯著眼目,李涵已經被下獄,如果太皇太后委派宰相郭慶臣糾察,那麼郭慶臣便會成為天下學子心中的英雄,郭氏便會順理成章的收攬一票人心。

“陛下!”

劉觴突然開口插話,直接打斷了太皇太后。

劉觴道:“這糾察舞弊一事,小臣以為,不如交給素有鐵面無私之稱的御史大夫劉長邑!劉御史執戟上殿,不畏生死,可見忠君之心,將舞弊一案,交給如此忠心耿耿之人,小臣私以為,劉御史不會令陛下失望的.”

李諶回過神來,沙啞的道:“劉長邑?朕也覺得甚好.”

“陛下?!”

太皇太后鐵了心,想要將這事情交給郭慶臣,怎麼能讓別人截胡呢?李諶卻涼絲絲的道:“奶奶,劉御史身為御史大夫,自有監察職能,在其位,謀其職,朕不將此事交給劉御史,反而奇怪,不是麼?”

太皇太后沒想到李諶會忤逆自己,被駁得啞口無言,渾身顫抖,道:“好!好,就叫劉長邑過來.”

魚之舟出殿去宣劉長邑,劉長邑很快入內,跪在地上作禮。

太皇太后幽幽的道:“劉長邑,宣徽使方才舉薦了,徹查省試舞弊一案,老身便給你一些時日,此月之內,若不能將此案徹查清楚,給天下學子一個滿意的答案,可別怪老身不客氣!劉長邑,你可敢?”

劉長邑面無表情的跪在地上,聽著太皇太后威脅的話,二月放榜,如今有一段時間了,只有一個月時日,可謂是時間緊迫。

他的面容卻沒有一點兒改變,甚至彷彿沒有恐懼心理,恭敬的道:“卑臣這一輩子,唯獨只一件事情不敢做,那就是作奸犯科。

糾察乃卑臣分內之事,為何不敢?請陛下與太皇太后安心,若在月內卑臣還未徹查清楚,甘願主動辭官!”

“好!”

太皇太后深知劉長邑是李諶的左膀右臂,笑道:“既然如此,甚好.”

劉長邑從紫宸殿退出來,剛走幾步就遇到了鴻臚少卿琛璃,琛璃看起來有些焦急,不停的走來走去,都沒看到劉長邑,一頭撞在了劉長邑的懷裡。

“啊!”

琛璃身形不穩,劉長邑一把摟住他,道:“琛少卿,無礙罷?”

琛璃見到劉長邑,沒有推開,反而雙手抓住他的胳膊,緊張地道:“我聽說江王都給下獄了?陛下讓你徹查舞弊?你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罷?這時候可不能抻頭.”

劉長邑臉色平靜,道:“琛少卿請放心,劉某沒說什麼奇怪的話.”

“那就好,那就好……”不等琛璃鬆口氣,劉長邑又道:“只不過請命徹查舞弊,若月內不能查清,甘願自請辭官.”

“你?!”

琛璃反應過來,氣得大罵:“好個屁啊!”

劉長邑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認同琛璃的粗話,道:“琛少卿,徹查舞弊乃是劉某分內之事,若是辭官,也是劉某辭官,琛少卿為何如此激動?還……罵人.”

琛璃一愣,臉色有些異樣,道:“因著……因著你還是我的奴隸!你別忘了,陛下作證,你給我為奴一個月,還未過期!你……你現在是我的奴僕,本少卿怕你連累我.”

劉長邑點點頭,道:“請琛少卿放心,少卿乃是鴻臚寺之人,劉某是監察御史兼大理寺之人,斷不會牽連到琛少卿.”

“你……”琛璃氣得狠狠踩了一腳劉長邑,轉身跑走了。

“嘶……”劉長邑不會武藝,琛璃一腳踩過來,他根本無從反應,別看琛璃細胳膊細腿,但力氣不小,疼得劉長邑一個激靈。

太皇太后與郭慶臣離開紫宸殿,李諶氣得舉起芙蓉石蓋爐就要摔。

“陛下!陛下!”

劉觴趕緊阻攔,這麼好看的蓋爐,這麼大的芙蓉石,還是整雕的,絕不能摔!“豈有此理!”

李諶憤怒:“郭慶臣豈有此理,仗著太皇太后的庇護,太不把朕放在眼中了,他真當自己是朕的長輩麼!”

“陛下,別動氣.”

劉觴勸慰:“您換個思路想想,郭慶臣如此急功近利,正好證明了郭氏的勢力急速削弱,已經狗急跳牆了.”

的確如此,經過失去兵權,吐蕃合盟,還有輪流制宰相之後,郭氏的勢力大不如從前,朝廷上很多牆頭草也脫離了郭氏,準備依附劉氏或者乾脆依附天子李諶。

劉觴又道:“再者說了,這次糾察,最後還是落在了劉長邑頭上,劉御史並非郭氏之人,也不會偏倚任何一方,一定會還給學子們公道的.”

李諶點點頭,稍微舒了口氣,道:“確實,交給劉長邑,朕也放心一些.”

劉觴道:“對了陛下,小臣想與劉御史一道,去徹查舞弊一案,若是能早些查清,也能為陛下分憂不是嗎?”

李諶登時感覺很欣慰,他知道劉觴嘴巴甜,但今日聽起來,格外的甜,格外的順心,也是因為不對比就沒有傷害,對比起郭慶臣那種倚老賣老的人,李諶很慶幸與劉氏結盟。

再者……李諶瞥了一眼劉觴的嘴唇,淡淡的粉色,淺淺的光暈,軟而彈,香而綿,確實……確實挺甜的。

“咳!”

李諶回過神來,道:“也好,你素來聰敏通達,由你幫著劉長邑,也能讓他多些變通,朕才放心.”

劉觴拱手道:“謝陛下!那……小臣今日打算去新科狀元竇悅的宅邸走一趟,例行詢問一番,小臣便先告退了.”

“等等!”

李諶這才反應過來,竇悅?劉觴要去見竇悅?如果劉觴協助糾察,去見竇悅也是無可厚非,但月燈閣櫻桃宴上,劉觴與竇悅拉拉扯扯,眼神黏糊糊直拉絲兒,竇悅還總是臉紅,李諶全都清清楚楚看在眼中。

李諶只覺得,那個竇悅雖然看起來斯斯文文,但其實是個蔫兒壞的,沒什麼好心思,不然為何對著別人家的娘子紅臉?正經人誰會這樣?李諶心竅狂跳,十足不放心,臉上擺著正色的神情,道:“此事事關重大,要不然,朕還是跟著你罷,一同去盤問竇悅.”

“陛下?”

劉觴驚訝:“您又要出宮?這不妥罷?太皇太后一定會派人盯緊陛下的,陛下還是安安心心的留在紫宸殿裡.”

李諶:“……”阿觴去見小白臉,朕怎麼能安心,心裡都長草了!劉觴說服了李諶,自己離開紫宸殿,讓人備車,準備出大明宮,去竇悅的宅邸親自拜訪,盤問舞弊一案。

金輅車停在丹鳳門後的下馬橋邊,劉觴走過去,騎奴和宮人已經準備妥當,騎奴伸出手來,扶著劉觴蹬車。

劉觴伸手過去,登時覺得那騎奴好大的膽子,竟然掐了他手心一把,劉觴剛要呵斥,瞪眼一看,差點驚撥出聲。

——陛下?!這一身騎奴打扮之人,竟然是天子李諶!小奶狗天子還喬裝上癮了?劉觴瞪著眼睛,收斂了自己的表情,登上金輅車,威嚴的道:“你!說得是你,那個騎奴,上車參乘,本使有話與你說!”

李諶垂著頭,看起來本本分分恭恭敬敬,抱拳道:“是,宣徽使.”

李諶一板一眼的登上金輅車,“嘩啦——”車簾子放下來,遮蔽了外面的視線,立刻坐到劉觴身邊,笑道:“阿觴,朕扮演的像麼?”

劉觴真的很想撬開李諶的腦袋看看,裡面裝的是不是稻草,他壓低了聲音道:“太皇太后肯定盯著陛下的一舉一動呢,陛下偷偷出宮被發現瞭如何是好?”

李諶理直氣壯的道:“朕讓魚之舟頂著呢.”

劉觴嘆氣道:“小魚公公好可憐.”

“不許!”

李諶道:“阿觴哥哥不許去可憐旁人,只能可憐諶兒一人.”

劉觴:“……”陛下的下線,越來越模糊不清了。

李諶自豪的整理著自己的衣裳,道:“阿觴,你看朕的衣裳如何?像騎奴不像?”

劉觴搖頭,不屑的道:“哪裡有這般細皮嫩肉的騎奴?”

李諶湊過去一些,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小人生得如此細皮嫩肉,可不是為了讓宣徽使大人多看一眼麼?”

劉觴連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幸好沒流鼻血!了不得了不得,小奶狗不只長得好看,還會撒嬌,段位越來越高了……“宣徽使.”

二人正在說話,金輅車已經停了下來,外面的騎奴道:“已經到了,還請宣徽使下車.”

李諶立刻站起身來,一個躥身乾脆利索的下車,伸手去扶劉觴。

宣徽使到訪,竇家早就聽說了,不過竇扶風今日不在,一大早便去了月燈樓檢視賬本,這會兒還沒有趕回來,宅邸裡只有竇悅一個主人家。

竇悅聽說是宣徽使來徹查舞弊一案,登時緊張起來。

他本來就有些社恐,見到生人不知該如何說話,更別說是宣徽使這樣的大官兒。

竇悅帶著僕從迎出來,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口等候,看到金輅車打起車簾,下來一個身著繡裳的年輕男子,便知道對方一定是宣徽使劉觴了。

竇悅緊張的結巴,緊緊低著頭道:“竇竇、悅拜見宣徽使大人.”

劉觴聽他結巴,有些好笑,故意道:“哦——原來這位便是竇竇小郎君.”

“不不不!”

竇悅使勁搖手,道:“是竇悅,竇悅,不是……不是竇竇……”劉觴更是笑起來,自己調笑一句,沒成想竇悅還當真了。

李諶一看,好傢伙,笑得如此開心,這麼好笑麼?朕怎麼沒覺得。

“咳咳!”

李諶使勁咳嗽了一聲。

劉觴收斂了笑意,道:“竇小郎君不必多禮,你不妨抬起頭來,看看本使,本使自認為不是什麼面目可憎之輩,竇小郎君無需懼怕.”

竇悅還是很怕,稍微抬頭看了劉觴一眼,本想立刻低頭的,但動作突然頓住了,睜大了一雙水靈靈的小狗眼,驚喜的道:“你……是你?”

說著,不知怎麼的,臉頰竟紅了起來。

李諶:“……”隨隨便便臉紅,果然不是什麼正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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